第54章 利欲熏心
再次看見淮河的陸琛心中思緒萬千,在想起前塵往事的那一瞬間,他覺得自己看見了巢湖。自己是巢湖的守護者,也是被它眷顧的其中一條生命,每一次的緊要關頭它都會出現,像庇佑子女的父母。所有被遺落的記憶都在巢湖底下那些散發暗光的湖洞中安放,回憶的過程就是順着內心最渴望的方向尋找丢失的過去。
但是一河之隔的南北兩岸已經截然不同,剛一進入南朝境內,一行人都感覺到了一種不尋常的壓迫感,天空壓得很低悶得人喘不上氣來,街上的人們皆是臉色陰沉行色匆匆,一路上更是有不少鼠蛇蟻獸亂竄,情況不容樂觀。
他們并沒有進城,而是在郊外找了一間酒家坐下來,本來是正午生意最好的時候,大堂內不僅沒有坐滿,那些坐在裏面的人也是低着頭不敢議論的樣子,一幅人心惶惶的畫面。伋川招來小厮,沒有想到來的竟然是坐在後面算賬的店家,伋川很豪爽的點了一桌子菜後,獲得了那個本來愁眉苦臉的店家又吃驚又高興的表情,趁勢問了他
“我們是外來的旅人,不知小哥知不知道安慶府有什麽好玩的地方嗎?”
“哎喲,幾位爺,我勸你們還是改道吧。找玩兒的地方還不容易,靠着江南走,遍地是金豆。”
“雖然江南風光确實甲天下,不過我們都走到了安慶府的門口,沒有道理過門不入啊。”
“诶,客官,您聽我一句勸,不會有錯的。過門不入自然有過門不入的好處。”
“此話怎講?”
店家的神情有些猶豫,可是環顧四周,本來就沒幾個人的小店就這一會兒的功夫就又走了兩桌,顯得很是慘淡,于是那店主也嘆了一口氣
“您看我這生意如何?”
“人煙稀少。”
“不瞞您說,小店有幾道拿手好菜,價格也還算公道,雖然不是繁華之地,但是也算占着個咽喉要塞之道,平時不敢說客似雲來,興隆二字還是敢當的。可是這半個月來,小店的生意一日比一日糟糕,連日常的運營都維持不下去了,前兩日更是連店裏的小厮都不來了。如果您晚來兩步,可能就是看到一個關門大吉了。”
“您可是遇到了什麽事?”
“不是我遇到了什麽事,而是天災。”
“天災。”
“我這之所以人這麽少,是因為安慶府已經執行宵禁和限流十幾天了。裏面的人出不來,外面的人進不去,這條路上的人可不就是少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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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為何要如此嚴苛的管制?這和天災有關系嗎?”
“這要從一個月前開始說起。”店家也放開了話匣子,坐在他們這一桌充當起了說書先生,“一個月前的一個夜晚,官府突然執行宵禁,把所有人都趕回了家裏,做生意的也要關門,小的因為在城外所以偷偷看了一眼,竟然是烏鴉來襲。說實在的,安慶府這個地方看見幾只烏鴉真的不算稀奇,但是成千上萬的烏鴉密密麻麻的陣勢,我有生之年都沒有見過。當時我都快吓傻了,城牆外火光連連,箭矢亂飛,不過這場鴉襲只能說是虎頭蛇尾,天還沒亮,那些烏鴉連城都沒進,就飛走了。”
“原本我以為此事到此結束,誰知這烏鴉走了沒兩天,大街小巷都開始流傳一個傳言,”那店家故作神秘的壓低聲音,其餘四人只好裝出好奇的樣子,“那個傳言是‘得三足烏者得天下’。”
幾個人互相看了一眼,露出恰到好處的困惑和驚訝,那店家得意洋洋的接着說道
“這個傳言起初還就這幾個字,後來一傳十十傳百,就變成了什麽咱們這位皇帝是搶了蠻子們的地盤才坐上的皇位,名不正言不順,而三足鴉是老天爺派下來的神仙,就是為了懲罰帝君。反正怎麽邪乎怎麽來。”
只能說人民群衆的膽子真的很大,四個人面面相觑,店家渾然不覺地侃侃而談
“要我說,不就是想要打仗嗎?誰的皇位是名正言順的啊?靠着一只烏鴉就能當皇帝,我才不信呢。真要有一只三只腳的烏鴉,這麽多年怎麽一個人都沒有找到?”
看這架勢話題馬上就要被帶走,伋川趕緊插上一句
“然後呢?就因為這句傳言安慶府就要封城?”
“不是,”店主打住話頭繼續道,“是因為半個月前居然又有一群烏鴉襲城。”
陸琛心裏算了算,應該就是自己離開白崖寨時那群發瘋的烏鴉
“這一會官府可沒有預先警告,那群烏鴉也不像上次那樣溫和,橫沖直撞地傷了好些人,好不容易才算是把他們趕出去,可是安慶府也元氣大傷。因為最近一連發生了兩件烏鴉襲城的事件,官府為了安全起見,就封了城,不讓人輕易出入城了。”
話雖這麽說,可是陸琛心中明白,櫻遠之封城的原因很有可能是為了搜尋自己的下落。就算找到了桑木的鏈條,他還是不甘心自己偷偷跑掉。
“不過我看這裏的人都很惶恐,一路上也有鳥獸飛走,難道還有什麽事情要發生什麽?”
店家這會倒是嘆了口氣
“這也是我奇怪的地方。大家有的說是老天爺的懲罰,有的說這是地動的前兆,衆說紛纭,本來城裏的氣氛就不好,這樣一來,我的生意就更慘淡了。”
閑聊了一通,擔心自己小店的店家就到後廚幫他們張羅飯菜了。
四個人都不怎麽說話,段江沉默了一會兒說
“這種異象應該是培育桑木造成的,桑木之氣洩露,普通人感受不到,但是動物要更敏銳些。”
“可是為什麽白崖寨的烏鴉又來襲城呢?”段林突然問道
其實陸琛想說,可能是因為段林的父親段山死了,沒人控制那些烏鴉,它們就為所欲為,可是他卻不敢直言,只好低頭不語,倒是伋川開口
“我倒覺得,安慶府封城的原因沒有那麽簡單。”
“我也覺得。”陸琛連忙附和,“有沒有可能是桑木的養育并不順利,他擔心有外力幹擾,才封城。”可是除了烏鴉還能有什麽外力呢?
“當務之急,是偷偷潛入安慶府,找到那些拆鴉人,晚一天他們受的損害就要多一分。”
“話雖這麽說,可是我們上哪兒找呢?”
櫻遠之絕不會用安慶府的後衙當做自己的大本營,可是除此之外還有什麽地方足夠他煉制桑木之樹呢?
“你說會不會就在白崖寨呢?”
陸琛靈機一動,如果自己見到段山的那一天是桑木開始長成的第一天,那麽那個時候的桑木應該是很脆弱的,但是白崖寨的烏鴉卻在第一時間受到影響發了狂,要麽是白崖寨的烏鴉比起其他的要敏感不少,要麽就是因為桑木生成的地方距離白崖寨非常近。
“你說得對。”段江也贊同
“可是我還在安慶府時,很少見到櫻遠之外出,如果他把這麽重要的場所安排在白崖寨,沒有道理不去盯着啊。”
光是搜集關押那些拆鴉人就要費很大力氣,安慶府的拆鴉人就二十幾個,就算加上櫻遠之自己帶來的,也不過四十人。這麽點人數要想完成櫻遠之的目标可是差之甚遠啊。
“是年柒!”伋川開口。
“年柒?”
“年柒是慈濟堂的副堂主,為人陰險毒辣,所以不太受堂內人歡迎。”段江解釋
“可是慈濟堂是北方的門派啊,”櫻遠之怎麽會和北方的勢力攪和在一起?而且,“你是怎麽知道的?”陸琛奇怪地看着伋川。
伋川看了他一會兒,才解釋道
“其實我早就知道櫻遠之和年柒勾結在了一起。”
陸琛瞪大雙眼,伋川接着解釋
“我叔叔給我的人下毒,我順藤摸瓜找到年柒,卻發現他早已用過這種毒,而且毒的去向是南邊的揚粵城。我一時着急,求了段林聯系上了段老先生,這才知道櫻遠之的陰謀。我怕他對你不利,所以拼着一口氣來到南方,中毒的三千人本來就是為了混淆視聽,而真正的目的就是為了讓我找到你。”
陸琛瞠目結舌,那個躺在自己屋子裏的血人竟然是這麽來的。
“那也就是說……”
“沒錯,那個覺村其實就是中了大茗毒。”
“可是為什麽?”
“我猜那個時候的櫻遠之還不确定桑木的下落,所以想要通過剖丹的辦法找到金丹鴉,金丹鴉就是鴉王,鴉王的作用和我的作用差不多,可以以假亂真的冒充三足鴉,再加上他又有太乙傳人在手,只要找到三足鴉,一切就手到擒來。”
竟然是這樣!那個全是烏鴉的村子和那些不甘心變成烏鴉于是在逢魔時化成人形的村民,竟然是櫻遠之下的毒!就為了找到一只不知道是不是真實存在的烏鴉,他竟然犧牲了那麽多無辜的百姓。
陸琛覺得自己真的從來不了解櫻遠之,不知道他的胃口已經到了深不可見底的地步。
那麽廉樂巷裏詭異的光線,和櫻遠之看到自己巡城的報告後置之不理緊急把他調出揚粵城的行為就能都聯系上了。在安防最為松懈的地方,在天子腳下,他就這麽毫不忌諱地幹着如此慘絕人寰的勾當。一個村子的人被他喂了毒,然後痛苦地等待着自己的理智退散,變成一只黑漆漆的烏鴉,最後再被人殘忍地剖殺。
在櫻遠之,不,在權利的眼裏,沒有人命的概念,即使腳下血流成河又怎麽樣,只要最後能俯視衆生,一切都值得,一切都必須為自己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