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得償所願
“老師,您……”陸琛沒有問出口,就将所有的前因後果聯系在一起。
‘湯古有扶桑,有烏居于上。’,如果所有的烏鴉都栖息在桑木之上,那麽這裏面也包括三足鴉。一個拆鴉人的精力只能得到一只烏鴉的魂魄,那麽同時有很多的拆鴉人呢?如果把每一個拆鴉人比作扶桑樹的一根枝條,那麽足夠多的拆鴉人就能構成一棵完整的扶桑樹。陸琛想起當時找到那鏈條時,上面附有一些古老神秘的法術,想必就是将桑木之氣聚集在一起的法子。
可是,他們怎麽能?陸琛腦子一片空白,那可是活生生的人命啊。他想到葉紀對他說那些人是被迫拆鴉的,原來是這麽個被迫法。陸琛都不敢去想,如果是自己被手腕般粗的鐵鏈禁锢得嚴嚴實實,而鐵鏈的另一頭正在源源不斷的吸收着自己用血肉之軀所換來的桑木之氣。就像殺人吮血的惡魔,一點一點把自己身體的最後一絲價值榨幹。
那個瘋人村原來是這麽來的,他們不會死,因為他們并沒有拆鴉,但是他們生不如死。一群被當做試驗品的殘次品,一群行屍走肉的活死人,沒有心智也沒有疼痛,他們已經沒用了,活着是折磨,死亡是解脫。那些殘留下來的桑木之氣,是多少人眼睜睜看着自己走向滅頂的結果?不知道失敗了多少次,費了多少人,才練成這麽一條鏈子。
等等,江也是受櫻帝的派遣。陸琛突然受到了啓發一般,睜大雙眼。有誰能夠淩駕于吟嘯樓之上又游離在吟嘯樓的控制之外?為什麽吟嘯樓裏從來沒有那另一半花紋的蹤影?為什麽櫻帝要那般看自己又留下了自己的一條性命。
那枚花紋雖然屬于吟嘯樓,但是實際上掌控在櫻帝的手裏。他為什麽要拿回鏈條,是因為已經成功,還是不想有把柄落在別人的手上。如果這個計劃已經持續了很多年,那麽第一個發現它的是誰?是誰直言進谏,是誰指責了他将拆鴉人的生命當作自己野心的奠基石?
櫻帝不敢讓人知道有這個鏈條的存在,正因為是萬人之上,才有更多的顧忌。他要擁有更大的天下,就必須先把自己現在這個江山坐穩了,如果傳出去帝君枉顧朝臣性命,朝堂就會人心惶惶,民心就會動搖,一個暴虐殘暴冷血無情的君主不會得到衆人的擁護和愛戴。北面有北帝守株待兔,南面有海寇虎視眈眈,一旦內亂就是給了這些人可乘之機。
可是他也按耐不住自己的貪欲,找到三足鴉自己就能名正言順的統一南北。櫻家從百年前無數小族中脫穎而出,收服沿海,與北國分庭抗禮,其野心勃勃可見一斑。他不會善罷甘休,所有擋在他前面的人都能被犧牲,而首當其沖的就是陸節。
陸節是當朝宰相,是吟嘯樓樓主,位高權重心系天下,他不會放任自己的君主把辛辛苦苦培養出來的拆鴉人當作兒戲。陸琛能想象得出陸節查出此事的暴怒,他上了無數奏折都如石沉大海了無音訊,櫻帝依然一意孤行,明知是個死,陸節也要冒死觐見。櫻帝也許見了他,也許沒見他,但是結果已經一目了然,為了一勞永逸,櫻帝選擇了殺死陸節一家。
櫻遠之遮住了自己的眼睛,對着櫻帝乞求道
“父親。”
他一直以為,是為了自己的存在,為了保下自己的性命。不是的,那是為了保下櫻遠之自己的性命,因為帝君知道他的存在的那一刻起已經開始懷疑自己的三皇子是否知道了自己的計謀,自己追尋三足鴉的意圖。這個兒子為什麽保下一個太乙門的傳人,他知道陸琛的身份嗎,他知道三足鴉的存在嗎,他是不是也想用三足鴉與自己争天下?
或者說,櫻帝看見陸琛更多的驚喜,最開始他只知道陸節是為了拆鴉人才阻止自己,但是他後來也許明白了太乙門與陸家的關系,他已經開始後悔一時沖動殺了陸節,不能得到更多的信息,誰知道,陸家居然沒有死絕,還留下了一個陸琛!
段江的聲音把陸琛拉了回來,他感覺到伋川的體溫,稍微平靜下來
“現在我該做什麽?”
“如果桑木真的重現于世,那麽不只是烏鴉,所有的活物都會受到影響。桑木脫離上古仙境要想存活,只能靠人供應源源不斷的精氣,也就是說,不管誰複活了桑木,他都需要很多拆鴉人,并且有一個穩定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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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櫻遠之就還在安慶府!”
“必然。現在的桑木還是幼苗期,傷害還算是可控的範圍內,但是桑木一旦成熟,它就會主動的去吸取人的精血,當了那個時候就一發不可收拾。”段江當機立斷,“離它成熟還有幾天時間,我們明天一早就趕往安慶府。”
“可是,櫻遠之人多勢衆,我們就幾個人……”
“我們人雖然少,可是你一個人就擁有全部巢湖的力量,以一敵萬都不是問題,況且”段江意味深長的說,“到時候還不知道是誰人少,誰人多。”
陸琛不明所以,段江卻讓大家抓緊時間休息,特別是伋川,剛剛恢複身體。
“你是怎麽找到我的?”
陸琛死皮賴臉地用要照顧伋川的接口換得了與他同床共枕。上一次兩人蓋一床被子也沒有隔多久,但是上一次兩人心思各異,而這中間發生了這麽多曲折,而這一次兩人都确定了彼此的心意,此時陸琛靠着伋川的肩膀,覺得無比安穩。
“因為這個。”
陸琛從懷中掏出三個紙片人,正是之前陸琛無意有意留給他的!伋川都差點忘記了,當時只是想着從陸琛這裏拿點什麽東西,算是留作紀念,沒有想到竟然在這裏排上了大用場
“為什麽有三個?”伋川記得自己只要過兩次。
“我之前在安慶府其實察覺到了你的蹤跡,但是當時着急,就用了一個小人。”
陸琛邊說邊把這三個小人又塞回伋川的衣領裏,還不放心地拍了拍
“這樣你就跑不了了。”
“好,不跑。”
伋川含着笑看着陸琛認真整理自己的衣領,問他
“害怕嗎?”
“不害怕。”陸琛回答他。想了想又抓住他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清晰的心跳從掌心傳到伋川的胸腔,就像兩人的心跳重疊了一般。
“我一直以來都是一個人,雖然說要給父親報仇,但是一直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麽,能走到哪一步。”
伋川靜靜地聽着陸琛的傾訴
“當年櫻遠之把我接回去時,我真的以為這就是我的一場夢,夢醒了,總有一天父親母親會來接我的。但是我沒有等到,我一直覺得自己很沒用,不僅報不了仇,連仇都忘記了。”
“櫻遠之對我很好,我現在想想,也不覺得他是在利用我。他的院子裏有一棵櫻花樹,那是我最喜歡的地方,沒有人打擾我,我又能看到他。那時我以為我可以這樣過一輩子。”
“我知道他有心狠手辣的一面,可是只要不是對着我,我就當作不存在。我知道自己是在自欺欺人,可是只要這個人還是美好的,我的人生中就有一段美好的,我舍不得。真的,就算我恨自己,恨那些人,恨櫻遠之,我也放不下那幾年。我記得有一次我把他的書弄破了,偷偷讓侍衛給我望風,然後自己把書給補好,後來他發現了,沒有怪我,還教我怎麽補古書。如果我把那些年丢掉,我覺得我就是不完整的,我的字我的劍我的一舉一動都沒有了存在的意義。”
陸琛越說,聲音越顫抖,伋川抽出手,側過身子,手掌抹了抹陸琛的眼淚,一邊把他環在懷裏。陸琛埋在他的胸膛,悶着聲音說
“是我太蠢了,人都會變得。”
“不蠢,小公子就沒變。”伋川用嘴唇親吻他的頭發,“不用忘記,好的壞的都不要忘記,如果忘記了那死的時候,人就是殘缺的,就不能輪回再世為人。”
不用責怪自己,也不用記得仇恨。伋川已經明白陸節的苦心,他沒有告訴陸琛任何一個細節,甚至淡化了他對太乙門的執着,就是不想讓自己唯一的兒子走上自己的老路。如果櫻帝沒有突然襲擊,想必陸琛也會被陸節送走,送到伋川這裏,而他寫給司允的那封信只是一個最壞的打算。他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活得如此沉重,活在仇恨和責任當中,他為他找了一個能照顧他愛護他保護他的伋川,希望陸琛此生無災無難。
只是世事無常,陸節還是低估了櫻帝的心狠手辣。一切都在那個夜晚戛然而止,他只來得及寄給伋川“一定要好好保護他”的信,生命就走到了終點。他看不見陸琛活了下來,看不見陸琛被殺父仇人帶走,看不見陸琛的天真爛漫,看不見陸琛的痛苦掙紮,看不見陸琛的迷茫糾結。
造化總是如此弄人,陸節畢生追求重建太乙玄門,卻到死都不能如願以償,卻被自己的兒子無意中實現。而他幾十年前想要阻止的桑木,又輪回般的再次被陸琛碰上。是命運嗎?是巧合嗎?
伋川不知道,就像他和陸琛的相識相遇相互喜歡。多年前他還只能從只字片語中得知自己從未見面的弟弟的消息,如今聽他把當年信中所寫之事再敘述一遍,只覺得恍如隔世。
伋川感受到陸琛把手搭在自己的腰間,手上的力道不由大了幾分。當年那個不誼世事的林間男孩終于得償所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