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天助我也
安慶府後衙,櫻遠之坐在上位,右手邊是一個帶着兜帽的男人,遮住了雙眼,可是露出來的鷹鈎鼻讓人無端害怕他,左手邊站着木頭樁子般的仲天。而底下則跪了一圈人,各個噤若寒蟬。
櫻遠之雖然在軍隊中摸爬滾打,但是也許是血液中帶着書香門第的傳承,他的氣質一直被人形容為翩翩君子,與櫻修之的廣結善緣不同,櫻遠之的儒雅是從裏到外的,讓人如沐春風。當然現在不要說春風,寒冬臘月是差不多了。櫻遠之整個人散發出來的怒氣,讓人站在院子裏也不禁顫抖。
一盞茶之後,櫻遠之才開口
“十個人守不住一個人,我勉強相信,昨夜有四十人巡防,居然沒有一個人看見他,你們準備了什麽說辭來保住自己的狗命?”
跪在最前面的那個人低着頭回他
“昨夜我親自伺候少爺就寝,燈滅後一直有兩人守在門口,院子周圍派了十個人巡視,二更時換了一倒班,沒有一人在中途昏迷或昏睡,也沒有聽見看見任何異常的動靜,”他停頓了一下,才說,“但是今早進去時,确實沒有小公子的身影了。”
櫻遠之冷眼看着他,看得那人冷汗爬滿背頸,才慢悠悠地說道
“你的意思是,他憑空消失了?”
那人不敢答,只是頭又低了兩分。櫻遠之怒極反笑,
“好,好,真是讓本王長見識,大變活人的戲碼本王第一次看見這麽精彩的。既然你想變戲法,本王就成全你,讓你變一個活人變死人的戲法。”
底下的人還沒有開口求饒,倒是旁邊那個帶着兜帽的男人出了聲,他的聲音沙啞破舊,像一個破風箱呼哧呼哧的勉力工作着
“王爺。”
就這兩個字,櫻遠之轉頭看着他,雖然一臉怒氣和不屑,沉默了一會兒還是擺了擺手,那些人如獲大釋,屁滾尿流的退了出去。房間裏瞬時安靜下來,氣氛緊張而壓抑。櫻遠之不急不緩地喝了一口茶,才開口道
“先生有什麽高見?”
“高見談不上,只是想問王爺三個問題。第一昨夜王爺在哪兒?第二昨夜王爺可有覺出什麽異常?第三那三樣東西是否完好無損?”
櫻遠之臉色一變,思索片刻後才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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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我就在書房,後半夜才寐了一會兒,仲天一直守在門口,我早上查過了,東西一樣都沒有少。”
那個男人雖然沒有把眼睛漏出來,卻給人蛇一樣的黏膩感,讓櫻遠之無端覺得惡心,他等了一會兒,對着仲天說
“你先退下吧。”
等仲天走好才對着那人問道
“先生不妨直說,你懷疑誰?”
那人避而不答,反而問櫻遠之
“王爺覺得他想起來了嗎?”
櫻遠之冷笑了一下,
“這可是先生告訴我的,拆鴉之後就會忘記所有關于那只烏鴉的事情,難道先生現在又想換種說法。”
櫻遠之語氣中的嘲諷和不耐倒是沒有惹起那人的不快,他沉思片刻才道
“我說出的話自然是有保證才敢說的,可是記憶這種東西,只要留下痕跡就有跡可循,平白無端被篡改了一段記憶,他不可能一點異樣都沒有,這幾天少爺從來沒有問過王爺,之前到底發生了什麽,除了他忘得一幹二淨,倒不如說,他已經知道自己忘了。”
櫻遠之挑了挑眉,那人繼續道
“只要他不知道忘記這個事情本身,他就不會想知道自己忘了什麽,可是他知道了,就會執着地找到這一切。”
“他要找什麽?”
“與其猜測他要找什麽,不如先想想是什麽讓他知道自己失憶了。”
“葉紀?”
“不無可能,不過葉紀知道的也只有細枝末節,更何況江也在我們手上,麟嘉的把柄也在我們手上,讓他主動告訴陸琛的可能性非常小,現在陸琛失蹤,他知道的事情一定要比葉紀多,所以起因還是陸琛自己起疑了。”那人看了一眼櫻遠之,“讓他起疑的東西就是他想找到的東西,知道他要找什麽,就知道他去了哪裏。”
櫻遠之皺着眉頭
“你的意思是,他已經知道自己殺了沈伋川?”
“不,他絕對不可能想起沈伋川是誰,但是一定有別的事情,讓他知道自己和這只烏鴉關系匪淺。”
“你覺得他會去白崖寨,還是慈濟堂?”
“那就要看他想查什麽,若是查陸節,就去白崖寨,若是查沈伋川,就去慈濟堂。”
櫻遠之突然變得煩躁,
“你答應我月底之前就會出結果,現在進程怎麽樣了?”
“沒有陸琛,就算我找到三足鴉也于事無補。”
“你這是在怪我?”
“屬下不敢。”
“那本書你查出什麽來沒有?”
“并無。”
“那個花紋呢?”
“花紋是古代皇帝作戰時軍旗上的标志,後來被慈濟堂改動一二後沿用下來,并無特殊之處。”
“那鏈條呢?”
“上面确實有吟嘯樓的标志,可是法術卻十分古老,屬下還沒有查清楚。”
這句話像火星掉進油鍋裏,瞬間炸開了櫻遠之,他一拍桌子站起來
“廢物!這也不知道,那也不知道,要你有何用?三番五次推诿我,你真以為我不敢殺你?”
那人一動未動,态度既不倨傲也不恭敬,低了低頭,既像在害怕真的被一刀抹了脖子又像是确定櫻遠之真沒有那個膽子,櫻遠之積累的怨氣好不容易找了個出口,卻是一拳頭打在棉花上,白用力。他瞪了半天,才坐下
“滾吧。”
“屬下告退。”
櫻遠之獨自一人,用手指揉着自己攪在一起的眉頭,開始思考自己聽從紀岚的意見從都城來到這是非之地到底是不是正确的決定。他當然知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道理,可是即使來到這邊,事情的發展也沒有更順利一些,除了殺了一個連屍體都沒有的烏鴉,一無所獲。
年柒那邊本來已經快要事成,這個關鍵點上陸琛卻失蹤了。原以為對方已經失憶,要好控制很多,誰料到他竟然懷疑起自己來。還是晚了一步,就不應該顧念舊情,鬼知道陸琛是怎麽逃出去,又是怎麽知道自己失憶了的。
那只烏鴉真是狡猾,竟然用了假的名冊讓自己疏忽大意,等任遠和年柒的信先後到了自己這裏時,他才知道陸琛偷偷滞留在南朝境內兩月有餘。櫻遠之恨不得把那只烏鴉的屍體找來再殺個幾遍,就是因為他,自己的計劃被打亂得一塌糊塗,現在除了那些東西,自己竟然半點也不知道這兩個月陸琛發生了什麽。
書是那只烏鴉給他的,為什麽要給他?那只烏鴉又是從哪裏拿到的這本書?書裏到底寫了什麽?那個花紋是在慈濟堂找到的,他們一開始進入慈濟堂的原因就是為了找這個花紋嗎?還是別的什麽東西?為什麽要關注慈濟堂的花紋?還有那個鏈條是從哪裏來的?吟嘯樓的标志被陸琛發現了并不稀奇,可是上面還帶着法術,陸琛是否知道這些法術代表着什麽?他又是在哪裏發現鏈條的?
櫻遠之眯着眼睛,從外面招進來仲天
“葉紀審得怎麽樣了?”
“他說陸琛已經發現他向您暗中傳信,也說了陸琛已經知道自己是因為拆鴉才失憶的。但是他說他也不知道陸琛怎麽想起的拆鴉,只是突然找上他質問,他說陸琛已經不再相信他,什麽都沒有告訴他,更不知道他會逃跑。其它的就沒有了。”
“去問他,等等,我親自去問。”
葉紀被關在府衙的牢房裏,用鐵鏈栓住手臂挂在牆上,身上倒是沒有多少傷痕,只是看上去奄奄一息。櫻遠之進來之前已經有人通報,一盆冷水潑在他的身上,葉紀瞬間驚醒,一擡頭就看見櫻遠之站在面前
“王爺饒命,王爺饒命!”葉紀一開口竟然從嘴裏湧出大量的鮮血,血和水混在一起,讓他身上的破布更加恐怖。櫻遠之伸出右手狠狠地捏住他的下巴,逼迫他的眼睛與自己直視
“你不想要你的小命,本王管不着,江也的命,你們葉家的命你都不想要,本王也會成全你。”
葉紀哀嚎一聲
“我真的什麽都說了,我一點也沒有隐瞞啊。”
“在安慶府之前,你是不是還見過陸琛?”櫻遠之冷不丁地冒出這麽一句,手上的力又加了兩分,葉紀嘴裏的鮮血更是不止,蜿蜒着流進了櫻遠之的衣袖,地下室陰暗的光線和潮濕的空氣,讓櫻遠之此時此刻的臉扭曲如惡鬼。
“是,是,我見過,我見過。”葉紀疼痛難耐,終于松了口,櫻遠之邪氣地勾着嘴角繼續
“在哪兒見過他?”
“上饒城,在上饒城。”
‘嘩’櫻遠之松開自己的手,葉紀痛苦的梗着脖子劇烈的咳嗽,腹部不停地顫抖,臉色雪白,鮮血吐了一地。櫻遠之厭惡地往後退了退,接過仲天遞過來的錦帕,仔細地擦拭着自己被血污的手。
果然,果然,他就知道陸琛不可能什麽都沒有發生,只是真是天助我也,自己兜了這麽一個大圈子,竟然得來全不費功夫。櫻帝要找的東西竟然就這麽被陸琛帶到了自己手上。要不是陸琛跑了,他真想大贊他不愧是自己的‘福星’。
那鏈條正是桑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