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活着死了
鏈條,是櫻帝想要的;書,是父親的;花紋,櫻遠之想要的會是那個花紋嗎?假設他們在慈濟堂找到的是那個花紋,說明慈濟堂和殺死父親的兇手有關,但是他确實沒有聽說過這個門派,更別提和父親有什麽恩怨,但是櫻遠之也想要,那就是說,櫻遠之知道父親之死的□□。
可能嗎?不是沒有可能,當年被櫻遠之救走的那個時間段,已經被陸琛自己完完全全的模糊了,除了一道光和一雙手,他什麽都不記得,可是仔細想來,櫻遠之的出現确實十分巧合。他怎麽知道自己藏在哪裏?他怎麽知道陸家出事?他為什麽不對自己說出實情?他為什麽要把自己藏起來?這些問題,陸琛不是沒想過問他,可是每一次他都能自己琢磨出一套回答,陸節是朝中大臣,滿門被滅必然轟動朝野,出動一個櫻遠之來接手不是不可能;再者陸節生前被櫻帝不喜,又因為諸多原因樹敵頗多,自己作為陸節唯一的兒子,茕茕孑立孤單形影,能不能長大成人都是問題,櫻遠之保護自己無可厚非;至于說出實情,對着一個黃口小兒,如何忍心讓他知道自己父母家人皆被殘忍殺害,雖然後來也沒有好到哪裏去,至少自己還擁有幾年無憂時光,用這個來責怪櫻遠之,未免恩将仇報了。
那是自己想岔了?櫻遠之想要的是另兩樣東西?書是《資治通鑒》,陸家被滅後就無故失蹤,自己苦尋多年仍然未能找回,一夜之間卻成為貼身收藏之物,話說回來在藏書閣找到一本書也并不違和。而葉紀又說裏面全是空白,又十分匪夷所思。在陸琛的記憶裏,這本書幾乎是被父親不離身的帶着,時常翻看,陸節沒事盯着一堆白紙做什麽呢?要麽那本書是個假貨,要麽就是除了陸節誰也看不到裏面的字!等等,那是不是意味着其實自己也能看見?一本書,只有自己和父親能看見,會是什麽書?陸琛有一個大膽的猜想:太乙真人書。這本書一直存在于神話傳說中,陸家雖然是太乙門出來的,但是陸節從未刻意提起過,不過沒有提起也就是說陸節并沒有否認這本書的存在,太乙書由太乙人看,這就說得通了。但是眼見才能為實,陸琛覺得自己的猜測也不太靠譜。
還有鏈條,櫻遠之知道那是櫻帝在找的東西嗎?他問過葉紀,可是連葉紀都是被江也捎帶着的,他不可能知道真容,所以他一直按兵不動嗎?鏈條是能證明拆鴉人被迫拆鴉的證據,櫻帝要找到它是為了收集證據,還是防止證據流入他人之手?而櫻遠之想要它,是為了抓住櫻帝的把柄,還是想複制一場災禍。
陸琛心中打了一個突,對啊,如果是櫻帝做的呢?都城出現的無名屍被莫名其妙的按壓下來,與之相隔千裏的上饒出現了一個全是瘋掉的拆鴉人的村子,而櫻帝派人從那裏拿回一個證據。他在強迫拆鴉人拆鴉,陸琛不由打了一個冷顫,對于自己背後似有似無的翅膀他還心有餘悸,實在無法想象讓人無辜遭受這種痛苦該有多麽殘忍。他是至高無上的君主,普天之下都是屬于他的,他想要誰的命就要誰的命,他想讓誰為他犧牲就有千萬人赴湯蹈火。會是這樣嗎?天底下真的有這樣的法術嗎?而他讓這麽多人拆鴉的目的又是什麽呢?
“琛兒?”
陸琛一個激靈,才發現街上早已空無一人,而櫻遠之就站在門口,疑惑地看着他。陸琛望過去,這是這麽多天來他第一次看見櫻遠之,對方每天披星戴月,臉上的疲倦一眼可見。可是除了累,櫻遠之的眼光中閃爍着某種興奮,一種餓了三天三夜的惡狼看見血的興奮。陸琛一想到自己背後的翅膀,竟然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櫻遠之苦澀地笑了笑,向他走過來
“下人說你不舒服,怎麽站在街上一動不動?”
“我,”陸琛顧左右而言他,看着櫻遠之背後的大門道。“我可以出一趟遠門嗎?”
櫻遠之皺了皺眉頭,還是耐心地問他
“想去哪?”
“白崖寨。”
“白崖寨,”櫻遠之一字一字地重複,半晌才說,“怎麽想到去那兒?”
“我在書上看見些東西,而且先前的那場鴉患也是因白崖寨而起,我辦事不利,自然要将功補過。”陸琛把自己的腦子找回來,恭敬地說。
櫻遠之似乎不喜他的疏離,冷着面孔說
“你身體還沒有恢複,還是不要去那麽遠的地方較好,若是無聊,就叫仲天陪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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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琛察覺到櫻遠之音調中的不滿,還沒等他反應過來,就被幾個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侍衛圍住。櫻遠之看了他一眼,轉身離開。那幾人态度無不恭敬,可是陸琛卻在一瞬間明白:櫻遠之要軟禁自己。
他,要,軟,禁,自,己。
陸琛靈魂出了半殼的被人像個木頭人一樣壓着帶到了房間,直到門被鎖上,他都還沒有反應過來。櫻遠之軟禁自己,他,怎麽可能?
他怎麽會,他怎麽能。如果說自己知道櫻遠之偷偷拿走他的東西,隐瞞他受傷的真相,為了扳倒櫻修之不擇手段,這些都可以為他找一個理由,此時此刻他卻找不到任何一個詞形容自己的心情。
櫻遠之從來沒有罰過自己,把他最愛的青瓷瓶打碎的時候沒有,哭着踢翻藥碗撒了他滿身的時候沒有,闖入他的書房時沒有,見了櫻帝之後自己不吃不喝的時候沒有,一意孤行去吟嘯樓的時候沒有,任何時候、任何原因,他都不會對自己生氣的。這是他一直以來以為的。
可是,這一次,他不是生氣,他看自己的眼神是一種冷漠,在他的記憶裏,陌生得像北方的大雪一樣的冷漠,就像看着等死的階下囚:你就該好好等死,不要裝什麽秋後螞蚱。怎麽會這樣?陸琛枯坐到天黑,連水都沒有喝一口。他知道憑着現在的自己,只要他想,整個安慶府如同無人之境,不要說是個侍衛守在門口,一百個任遠都不在話下,可是他就是沒有想通,為什麽?
櫻遠之如果對他失望,或者疏遠他,那早幾年就可以這樣做了,可是他沒有,他仍然叫他的乳名,為什麽會突然變臉?為什麽要軟禁自己?
是因為那些東西嗎?櫻遠之在裏面發現了什麽?是因為那只烏鴉嗎?是因為葉紀嗎?是他覺得自己想起了一切嗎?是因為自己要去白崖寨嗎?是因為自己知道他的所作所為嗎?
一直以來為他與櫻遠之的關系找各種各樣借口的陸琛,覺得自己像一個跳梁小醜,在櫻遠之眼裏這些年來自己是什麽樣子的?一個故作矯情不知好歹的懦夫?他一直逃避的親密又是什麽?是自己無法預斷的皇權?他以為自己可以逃避的那個漩渦,最終還是将他卷了進去,這之後他才看清自己的輕重。陸琛的胸腔中回蕩着一股奇怪的聲音,像是磚瓦争先恐後地掉落,一棟危樓在歷經風雨後終于抵擋不住外力,轟然倒塌。陸琛只能想到櫻花樹下的秋千,還有漫天遍野粉白的花瓣。所有的美麗都是那些年歲的,時間一去不複返,白發生華照,自己如此渺小如此無能為力,回首時才發現一切都是波濤拍打在岸上的泡沫,剎那光華。
從什麽時候開始,一切都朝着自己不可預估的方向進行?是他的錯嗎?是櫻遠之的錯嗎?
陸琛木然地轉過頭,正對着映着搖曳燭光的鏡子,早上摔碎的早就被下人收了起來,換上新的,那鏡子裏自己突兀的翅膀,羽翼分明,仿佛是在嘲笑他。
嘲笑他不自量力,嘲笑他自作多情。
鏡子中他仿佛看見自己身後出現一個聲音,那個人全身布滿與自己相同的黑色羽翼,卻沒有翅膀——他把翅膀給了自己。陸琛只覺得這個人身形消瘦高挺,看不清他的外貌,但是他知道那個人在笑。你殺了我又如何,你活着也沒有好過。
是啊,自己活着的每一天都不好過,所有的快樂都像是從上天那裏借來的債,從命運開口的那一刻起,自己就無時無刻不在還債,滾雪團一樣越來越多,他看不見未來,看不見希望,只知道不停往前趕,前面是萬丈深淵,後面是窮追猛虎。都不好過,都不好過。
陸琛疲憊地捂住自己臉,潤濕的睫毛讓掌心渡上水汽。
“沒事了,沒事了。”
是誰,是誰在自己耳邊安慰他?
作者有話要說:
上一章補了一些字數,勞煩各位讀者大大往回翻一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