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櫻花君子
“這個真的好好吃!”葉紀深夜被陸琛叫到屋頂看夜景,嘴裏塞滿了陸琛帶回來的小吃,心滿意足地大喊,陸琛在一旁看着他,忽然想到什麽似的,順口提了一句
“怎麽江也沒有和你一起來?”
“他有事嘛,只好我自己一個人啦。”
“下次一起約出來喝酒,感覺好久沒見到他了。”
“啊,這麽說起來,是有兩個多月了诶。”
“感覺自從我們認識開始,就沒有超過一個月沒有見面。”
“诶!”葉紀驚喜地張大眼睛,“好像還真的是這樣,你不說我還沒有意識到!”
“的确不應該意識到。”陸琛點點頭。
“什麽?”
“我們認識了十年了吧?”
“恩……怎麽突然聊起這個。”
“只是這段時間沒事做,就回憶了一下以前發生的事,”陸琛看了看葉紀,笑着說,“其實好像一直都欠你一句謝謝。
“什麽……謝謝?”葉紀看上去一頭霧水。
“就是還在讀書的時候,你替我教訓了那些人啊。”
“啊,那都是小事啊,談不上什麽幫忙,阿琛你幹嘛這麽客氣?這樣我以後都不好意思找你幫忙了。”
陸琛的笑容雖然無比真摯爽朗,卻讓葉紀忍不住背脊生涼,他扯了扯嘴角,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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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琛,你,想說什麽?”
“我想說謝謝,但是現在也不用說了吧。”葉紀緊張地看着他,陸琛低了低頭,躲開了他的目光,“因為已經和你的‘對不起’抵消了。”
“什,什麽?”葉紀‘轟’地站起來,手上的食物掉了一地,他僵硬地拍了拍衣服,結結巴巴地問,“我的什麽‘對不起’?你在說什麽啊?”
陸琛與他的慌張截然不同,反而笑着幫他收拾着殘局,
“你看你,緊張什麽?”
“我,”葉紀吞了吞唾沫,硬着嗓子說道,“我不緊張啊。”
“我就算知道了也不會說什麽啊,你不用擔心。你看我和仲天,不也是能很好的相處嗎?我們這麽多年的好友,我不會計較你是誰的人的。”
“你,你到底在說什麽啊?仲天?啊,仲天,仲天很好相處嗎?他明明都不說話啊……”葉紀語無倫次,慌亂間被陸琛的眼神定在了原地,他一動也不敢動,臉上帶着些讨好的表情,“阿琛?”
“阿琛?為什麽叫我的名字?你不應該喚我,”陸琛一字一頓地說出來,“少,爺,嗎?”
兩日前
陸琛在櫻遠之的書房找了半天,也沒有看見自己的紙片或者其他的東西,他十分不甘心,卻明白不能多耽誤下去,本想着就這樣悄無聲息地偷偷溜出來,臨走前卻又鬼使神差地轉了回去:他想看看他的劍。櫻遠之把劍盒這樣大喇喇地放着,說明這把劍并不在他的防範範圍內,自己動一動不會有什麽不好收場的後果,這樣想着,陸琛就打開了劍盒。
劍身泛着銀光,劍鞘收斂了殺氣,看過千千萬萬遍的東西在那一瞬間卻讓陸琛察覺到不同。具體是什麽不同,陸琛說不清,只是感覺自己已經很久沒有碰它,有一種陌生感,更有一種神聖感,仿佛只要自己拿起這把劍,就能叱咤天地間。
這種直覺并非空穴來風,當陸琛小心翼翼地握住劍柄時,多日來在自己身體內翻滾湧動的力量終于找到了出口,片刻間就源源不斷地向利刃湧去,太乙劍和之前承受大量真氣而急劇不穩的狀态大相徑庭,它好像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同伴,與這股力量快速交融在一起,甚至激起了低沉的劍鳴。
陸琛被自己手中傳來的微弱的顫抖和強大的感應怔在原地,那一剎那,腦海裏所有的淤積沉重一掃而空,五感如有神助一般,他耳朵一動,甚至能聽見府衙前街小販與路人的讨價還價。他受驚地睜開眼睛,發現屋內有的陳設已經變了樣,圍繞着大大小小的灰色霧氣。陸琛楞在原地足足一刻,直到他發現這些霧氣随着劍身逐漸平靜下來而有消散的跡象,而耳朵裏嘈雜的聲音也消失了一半,才意識到這只是一個短暫的技能,雖然這些霧氣代表着什麽他并不知道,但是他第一時間沖向了霧氣最濃的地方。
本以為打開來是自己被收走的東西,沒有想到卻是一疊密報。裏面全是一個人的筆跡,陸琛常常看甚至常常模仿的筆跡,若不是已經看了快十年,從內容上真的看不出是葉紀寫的,條理清晰重點突出簡潔明了,陸琛的第一反應竟然是:這小子居然騙自己幫他寫了這麽多報告!之後才有些呆傻地跪坐在地上。陸琛到現在都不明白,為什麽這些密報是霧氣最重的,是因為自己最在乎嗎?還是因為被蒙蔽了最長的時間?或者說是因為這種猝不及防的背叛?
如果有一天你醒來,發現自己從出生那一天起發生的一切都是事先安排好的,是一種什麽體驗?陸琛覺得有一個密集的大網覆蓋在他的頭上,僅僅留下足以活命的間隙,而剩下的空間讓他時時感受到窒息。
他以前總說葉紀傻,覺得這個笨那個蠢,其實唯一不長腦子的人是他吧。顯而易見的證據就明目張膽地放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居然能夠被自己視而不見這麽多年,證據自己應該也挺委屈的。
自己最後的兩個字顯然把葉紀吓得不輕,陸琛覺得他下一秒就能跪在自己面前真的叫自己‘少爺’,但是能夠演戲演十年的人果然功力深厚,葉紀硬生生地撐住了自己,嘴角露出勉強的弧度,剛欲說什麽,陸琛卻搶白道
“你的麟嘉刀從何而來?”
葉紀張着嘴說不出來一句話,陸琛步步緊逼
“你明明我昏迷之前就見過我,為何說謊?”
“和我同行的那個人是誰?”
兩人僵持不下,葉紀滿臉愧疚和害怕,陸琛卻是冷酷無情。
“阿琛……”
“我說了,你應該和其他人一樣叫我少爺。”
“我不是……”
“你不是什麽?不是從吟嘯班開始就故意接觸我?不是櫻遠之派過來監視我的眼線?你只是商戶出身,為何會擁有上古神刀麟嘉?”
葉紀啞口無言,明明每句話都是在質問對方,陸琛卻覺得字字誅心。衆叛親離,自己已經飽受“親離”之苦,已經步步小心,為什麽還是會遭遇背叛。他一直以來都以為自己從來沒有把葉紀當做最好的朋友,可是數來數去他竟然只有他這麽一個朋友!他若是一個壞人,那就罷了,苦口婆心地勸他改邪歸正就完了,可是,他是自己最親近的人苦心安插在自己身邊的探子。
一開始的拔刀相助,後來的坦誠相待,十年的交情,都是,假的!
葉紀被他這一連串的吼叫吓懵一動不動,半晌眼眶紅得像兔子一樣,喃喃道
“我沒有騙你。”
“麟嘉刀就是我的,我不是誰安插在你身邊的眼線。我,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辦,你不要怪我,不要怪我好不好?”
葉紀忍着眼淚在眼眶裏打轉,眼巴巴地看着他,陸琛冷聲問他
“若不是眼線,為何你寫密報告訴他我和一人同行,離開安慶府,往北邊逃去?”
“你!”
“怎麽,你還想狡辯嗎?”
“我,我不知道,你知道了?你不應該看見的。”
“你所說的沒有騙我,只是把我蒙在鼓裏的意思吧?”
“不是這樣的!”葉紀滿臉通紅,卻怎麽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而陸琛自從知道葉紀一直在向櫻遠之通風報信後,已經失望至極。他匆匆忙忙只看見最上面的文字,但是上面已經将真相揭露無疑。他的确在安慶府抵禦鴉患時受了傷,但是失憶卻和這傷沒有關系,自己在此之前和一個他不記得的人離開了安慶府進入了北境。陸琛知道,那個人就是自己在夢裏苦苦找尋的,那個人是自己所有失去的記憶。
“阿琛,我真的沒有別的選擇。”葉紀終于在陸琛的沉默中哭了出來,“我要守住麟嘉,我不能失去小也!”
“什麽?”
“都是我的錯,你不要怪我!不要不理我!”葉紀受盡委屈一般,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江也怎麽了?你說清楚!”陸琛猛地抓住他的肩膀穩住他的身體逼問道。
“別問我,別問我,我什麽都不知道,我什麽都不能說。”葉紀害怕地用手抱着自己的腦袋,胡言亂語。
陸琛心中大驚,使勁拽住他的手,逼他擡起頭
“告訴我,發生了什麽!”
葉紀沒有焦點地盯着他,陸琛冷靜的情緒感染到他,好半天,葉紀才松垮下來,小聲又無助地說
“他們抓走了小也,我如果不幫他們做事,小也就沒命了,麟嘉也會被搶走。”
“是,是櫻遠之?”
葉紀緩緩地點了點頭。陸琛不由自主地戰栗,他咬了咬自己的舌尖,血腥味暫時讓他壓制住自己的情緒,盡量輕柔地對葉紀說
“你慢慢告訴我,發生了什麽。”
“你走之後,禁軍統帥接管了都城,很多以前我們巡邏的地方都被禁止,我知道的幾件命案也被壓了下來。小也告訴我不要多管閑事,你不在,我也找不到人說,只好夾着尾巴過日子。”
“上個月,小也被帝君派出去尋找一件東西,小也不放心我,把我也帶上了。我們在上饒城遇到了你和,沈兄。”
“沈兄?”
“恩,你說他是你的表哥,姓沈,但是叫什麽,我不太記得了。”
陸琛皺了皺眉頭,示意他接着說
“我們四人在上饒城外遭遇了一大群瘋了的拆鴉人,之後就和你們走散了。小也沒有找到帝君要找的東西,帝君大發雷霆,狠狠地懲罰了他。我害怕得不行,三皇子的人在這個時候找到了我。他說可以幫我把小也救出來,但是有一個條件,就是要把上饒發生的事情告訴他們。我一時心急就答應了。”葉紀又急忙補充,“我只說了帝君讓我們做什麽,沒有說遇見了你。”葉紀見陸琛點了點頭才繼續道
“但是他們救出了小也,卻軟禁了他。他們說,小也反了大罪,我若是不幫他們辦事,小也會沒命的。”
“江也除了沒有完成帝君的吩咐,還犯了什麽罪嗎?”
“恩,他偷了我的麟嘉。”
“什麽?”
“江也用我的麟嘉,剖取了二十多只烏鴉。”
“什麽!”
“我親眼看見的,确實是麟嘉做的。”
“可是,為什麽?”
“我不知道,我沒有見到他,可是麟嘉除了我只聽命于他。”
“然後呢?”
“後來,我就被派到了安慶府。明面上,我是來視察軍防,實際上我是根據三皇子的吩咐将烏鴉的內丹放置在城內,又算好時機将守防的軍隊帶走一大半,讓安慶府成為一座空城。”
“你是說,烏鴉?”陸琛不可置信
“是的,但是我真的沒有想到那一枚內丹可以招來上萬只烏鴉,我也沒有想到你居然在安慶府。”
“那我?”
“你率領衆人抵禦烏鴉的襲擊,好在烏鴉最後沒有造成任何損害,你卻受傷。”
“我受了什麽傷?”
葉紀躲閃了一下目光,才回答道
“劍傷。”
“劍傷?”
“恩,是我讓任将軍幹的。”
“你!”
“你別怪我!我一時鬼迷心竅,任遠就在一旁監視我的一舉一動,我怕自己要是沒有成功,他們更加不會放過小也!我當時就想暗中再救下你,可是你的表哥比我快了一步。”
“那之後呢?”
“之後發生了什麽我不知道細節,我猜想是任遠想要殺你滅口,但是被你們逃掉了,我們跟丢了你,只知道你們去了北邊。”
葉紀所言實在給了陸琛太大一個驚吓,他不知道該怎麽樣面對這樣一個局面。鴉襲的那一夜戰火連綿,一個城池的百姓危在旦夕,而這些竟然是櫻遠之的所作所為。
他為什麽這麽做簡直一目了然,這個局他是從多久就開始布下了?工部尚書任起是櫻遠之的人,推舉任遠之時借着本宗的名頭反而讓櫻帝放下懷疑,與六皇子争論是否派兵,本意卻是退一步将任遠安插到邊防,又将自己調出揚粵城把控防衛,引誘葉紀窺探帝意監視自己,最後利用內丹用無數條無辜性命栽贓陷害六皇子。只可惜櫻遠之千算萬算沒有算到竟然是自己攪了他的一手好棋。
櫻遠之,櫻遠之。陸琛默默念着這個名字,他知道他渴望那個位置,也知道他會用盡手段,但是他怎麽也料想不到,那個人竟然如此喪心病狂。他的印象裏,櫻遠之是那個親手教他寫字,給他讀詩,為他彈琴的人,是那個囊括了他所有美好過去的人,他會喚自己“琛兒”,會無奈又寵溺地縱容他的任性,站在櫻花下的君子遠比一個心狠手辣的皇子在他的腦海中留下更多的東西。什麽時候自己竟然一點也看不懂他?為什麽?是貪婪嗎,想要天下匍匐在自己的腳下,想要除掉所有擋在路上的障礙,踩着屍體走到權利的巅峰,這才是櫻遠之的真面目嗎?
那自己呢?如今還活着的自己,對他而言是不是也有什麽用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