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你是誰?
“怎麽了?”
陸琛被壓在伋川的胸膛上,半天不敢動彈,他覺得有冰涼的液體順着領子流進衣服裏,反應了半天才意識到,伋川,竟然哭了。
陸琛不知所措,只能笨拙地用手心輕輕拂過對方的背部,伋川是真的太瘦了,隔着衣服他都能感受到附在骨頭上一層空蕩蕩的皮囊,一節一節的脊柱咯得他惶恐,他瘦得像要馬上從自己的懷裏消失了一般。伋川的哭泣仿佛只是身體裏的水分太多,溢了出來,他既沒有抽泣也沒有哽咽,除了已經在他的頸部形成小溪一樣的水跡以外,根本感覺不到他在哭。
陸琛看得最多的是他的笑,除了笑還有一些憂愁,但是此時此刻,他覺得伋川很無助,是他從來沒有看見過的伋川。他理解這種感覺,找不到方向也沒有人陪在身邊,一葉扁舟與滔天波浪抗衡,挑戰的是生理和心理的極限。只是他不知道伋川的無助從何而來,他甚至不知道原來伋川也會有無能為力的時候。他知道伋川也有很多秘密,這些秘密是讓他此時失控的原因嗎?
是因為承受了很大的壓力,所以才要宣洩一下?還是因為自己是可以信任的人呢?不知為何,陸琛的內心竟然有這種隐秘的奢望。他發現自己并不在意伋川為什麽哭,他瞞着自己什麽,他在獨自承擔什麽,他好像能理解為什麽伋川說隐瞞他是為了他好,是啊,他此時此刻最希望的就是伋川能像這樣,把他當做可以依賴的人,至于其它的,只要他不說他就可以不知道。
“沒關系,我一直都在的。”
陸琛小心翼翼在他的耳邊安慰,伋川頓了一下,呢喃着
“你會感謝我嗎?”
“當然了,我一直都很感激你。”
“你會信任我嗎?”
“恩,我相信你,你說的話,你做的事,我都相信你。”
“你會記得我嗎?”
“肯定啊,我們會一直,恩,一直呆在一起不是嗎,想忘記也忘不了啊。”
“那你會原諒我,嗎?”
“什麽?”
“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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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的,我會原諒你的。”
“那你,你會記恨我嗎?”
陸琛的五髒六腑被一只巨大的手狠狠地捋過一樣,他有一種預感自己很快就會失去伋川,這些事情都結束以後,他就會走,離開自己,再也不回來,帶着他永遠也不會告訴自己的秘密,走到海角天涯,走到自己找不到的地方。他想告訴伋川只有他離開了他,他才會記恨他,但是他沒有這樣的勇氣,因為即使他離開了,自己有的只有想念,他甚至沒有勇氣問出來‘為什麽要問自己這些話’。他知道自己這樣很危險,把自己的信任交給他人,就要随時随地承擔被背叛的風險,可是既然已經不能說喜歡了,說一句相信又何妨呢?相信他會保護自己,相信他不會害自己,這些夠不夠。
他還沒來得及回答,耳邊就傳來輕不可聞的嘆息,伋川再擡起頭時,已經看不出一點哭過的痕跡,伋川松開他的腰,用袖子揩掉污痕,又理了理陸琛淩亂的衣衫,溫聲道
“睡吧,快睡吧。”
陸琛被他這番大起大落的情緒弄得頭昏腦漲,竟然真的在伋川輕輕地拍打中睡着了。
接下來的幾天,他們都被安排到了一個廢棄的院子裏收拾殘破的磚木,陸琛經過幾天的觀察,發現只有兩個監工模樣的人每天會不定時的來檢查一下他們的進度,管得很是寬松,據說是因為他們的工期都是提前算好了的,要是在規定的時間裏沒有完成,不僅不給錢,以後再有這種活路也沒自己的份,所以大家幹得還算賣力。而且最關鍵的是,陸琛發現他們一直幹活的這個院子旁邊就是慈濟堂的藏書閣。
陸琛驚嘆他們運氣奇佳,伋川卻說再多等兩天,慈濟堂的防衛和其他地方不太相同,他們喜歡用毒,常常令人防不勝防。陸琛深以為然,兩人輪換着趁人不注意之時守在藏書閣的前面,觀察了好幾天。
藏書閣每夜并沒有額外派人巡邏,按照堂子裏面的時間,每隔半個時辰就有人經過,晚上守門人會一直待到二更以後。白日正門口有專人檢查來訪者的身份,而且他們發現,不同的身份牌似乎能查看的範圍并不相同,陸琛不敢貿然派自己的小人進去,伋川發揮了一下自己鳥類的技能躲在樹冠裏,根據氣窗裏看見的人的樹木,估計出閣樓的東邊是最少人去的地方。當然沒有人去不代表它要求的權限高,也可能是存放了一些不常用的資料。
兩人根據這幾天的資料制定了一些計劃以及可能放有他們需要的東西的區域,确保萬無一失後終于在一天夜裏開始行動。萬幸是他們同屋的這位兄臺睡眠質量極好,他們在房間裏這麽折騰都沒事,陸琛都懷疑趁他睡着時給他挪一個地方他都不能醒過來。兩人換上輕便的夜行裝,等到二更,借着夜色悄聲來到了藏書閣。
藏書閣是一個帶閣樓的小兩層,因為正門處的守衛非常嚴格,所以他們估測正門反而沒有什麽暗箭,伋川手指靈活地把木門撬開,為了保險起見,他們事先都服用了各種各樣解毒的藥丸,兩人身形一閃,從門縫裏鑽了進去。
“先找什麽?”
“找那個花紋。”
伋川點點頭,兩人分頭行動。陸琛按照之前做好的功課率先來到了閣樓的東側。他其實不太确定在哪一方面的書籍中能找到那個花紋的資料,不過他覺得應該是歷史類的,在看見東側擺着的都是些人物傳時,他就打算放棄了。但是他忽然想到了什麽,停住腳步,思考片刻還是在架子上找了起來。
他想看一看,慈濟堂會不會有太乙真人的資料。其實即使沒有也不能說明什麽,太乙真人在醫術上并無建樹,但是吟嘯樓裏也沒有他的資料,最開始陸琛以為是因為太乙真人更像是一個傳說,神仙鬼怪什麽的沒有就罷了,可是自從巢湖裏出來後,他就覺出些做賊心虛的意味。歷史總是勝利者書寫的,這一點無可厚非,但是這位勝利者卻不願意讓後人知道自己的豐功偉績,只能說明這個勝利來得有些不光明。吟嘯樓肯定是因為一個不可告人的目的毀掉太乙門,可是太乙門在太乙書的記載中應該是南朝成立之前就被皇帝殲滅了,那那個留下來的痕跡到底是怎麽回事呢。
陸琛一邊想,一邊快速地浏覽過一排一排的書籍,突然他目光一定,有一本極薄的小冊子就塞在兩本書之間,要不是陸琛眼神好,根本注意不到,他小心地抽出來一看,上面寫着六個大字——昆侖十二金仙。陸琛呼吸一滞,太乙真人正是在十二金仙中排行第五!
陸琛并沒有着急打開,而是加快速度把幾個架子全看了一遍,除了這一本漏網之魚,沒有一本和太乙真人有關的了。太巧合了!他幾乎确定,吟嘯樓和慈濟堂在過去有一段狼狽為奸的歷史,而這奸計正是和太乙門息息相關。他沉下心打開了這本書,找到了一個叫救苦天尊的名字。他知道了為什麽這本書能存在,慈濟堂的人功課做得不完備,并不知道太乙真人還有一個名字叫作中宮天極星,每年十一月十一日,會到人間走訪,對信徒有求必應,能使過世的親人嬰孩亡靈免于受苦受難,因此被人們尊稱為救苦天尊。這本書估計是為了避免太乙真人與另一位仙人金府星混淆(因為金府星是天道聖人的第五位弟子,但并不是第五位仙人),所以用了他在民間的別稱,因此逃過一劫。
小冊子沒多少字,只是對十二位仙人的一個概括性介紹,幾頁紙僅僅描述了關于太乙真人得道之前的事跡,如何獲得聖人點撥,最後如何升仙等等。最後是一個總結:
修煉洞府:乾元山金光洞
慣用法器:九龍神火罩
特殊技能:地日草
地日草?陸琛看見這三個字,立刻就聯想到太乙書畫的太乙真人每日用血澆灌,用來喂三足鴉的那盆草。他們是指的一種東西嗎?地日草是什麽草,竟然還是什麽特殊技能。不管怎麽樣聽起來就是一種草藥,不正是慈濟堂的老本行嗎?陸琛在藏書閣找起來,有關草藥的書籍數不勝數,但是普通的常見的甚至在人間存在的都不是自己要找的目标,這種草只能在所謂的洞天福地生長。終于,他看見了一本《上古植物圖鑒》。
就是它了!
陸琛幾乎一目十行,快速翻找,手指一頁一頁掃過,最終停留在三個字上面:地日草。“乾元山有地日草,色微紅,以蠱人之血灌之,有烏欲下食此草,羲和以手掩烏目,烏生第三足,與日同體。”
他眼前的字不知為何不停地跳動,就這麽短短幾個字,他愣是看了好幾遍才算讀通暢,等他意識到時才發現不是字在跳動,而是自己在抖,站在冰天雪地般的寒冷讓他忍不住戰栗。你抖什麽!他在心中沖着自己大喊,嘴裏卻徒然地發不出任何聲音。
乾元山上生長着一種神草名叫地日草,它的顏色微微泛紅,這是因為它需要人血的澆灌才能存活。有一天有一只烏鴉發現了這一株神草,于是飛下來吃掉了它,羲和發現了偷吃地日草的烏鴉,用手遮住了它的眼睛,這只烏鴉長出了第三只腳,從此獲得了與太陽齊肩的能力。
地日草長在乾元洞,每日依靠在金光洞中修煉的太乙真人用自己的鮮血長大。世上本來沒有三足鴉,只有食用了地日草的烏鴉才能變成三足鴉,三足鴉可以和太陽一樣控制萬物。
為什麽太乙門滿門皆滅,只有陸家活了下來?為什麽陸家不過是太乙門的旁門左系,卻擁有太乙門鎮門之寶太乙玄門劍和太乙真人書?為什麽張千刃找了幾個月找不到的巢湖,陸琛和陸節輕輕松松就能找到?
是血,那天晚上自己受了傷,血順着胳膊滴在地上,融進土裏,沉睡了十幾年的巢湖再次收到信號,為它的主人打開了大門。陸家是太乙真人真正的傳人,他們的血能養大地日草,不,他們的血是擁有三足鴉的關鍵。
世人都想找到三足鴉,卻無數次無功而返,只有一個人想找到地日草,這樣他就能擁有控制萬物的能力。不,那不是一個人,那是一只烏鴉。
“小公子!”伋川的聲音由遠及近,從樓梯傳來,“我找到了那個花紋。”伋川快步跑到閣樓,看見陸琛蹲在角落的身影,急忙把手中的書遞了過去,“你看,這裏記載了南北朝之前的一場戰役,戰旗上的虎紋正是我們看見的花紋!”
陸琛置若罔聞,眼神沒有焦點地盯着他的眼睛
“小公子?”
伋川的手僵在半空中,他已經看見了陸琛手上的書正好翻到的那一頁,‘地日草’三個字像針一樣刺得他的太陽穴‘突突’直跳。
“小公子。”伋川平靜地跪坐在陸琛的身前,陸琛緩緩開口
“你是誰?”
外面忽然轟然大亮。火光打在兩人臉上,明暗交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