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花紋重現
“我們要怎麽才能找到慈濟堂呢?”
陸琛和伋川在一個小村子終于找到了一匹還算能用的馬,改善了兩人共用一個坐騎的窘境後,在四天之內來到了北國最南端的雲中城。雲中城曾經也是個都城,後來被廢棄後搬離了不少百姓,城中就有些蕭條,再加上此時已經十一月初,人們都願意窩在家裏取暖,誰也不願意在大街上亂逛。跨過淮河後溫度驟減,陸琛這是第一次來到冬天的北方,沒有做好心裏建設,寒氣鑽頭覓縫地往衣領裏跑,冷得牙齒直打架,哆哆嗦嗦地進城後,伋川率先帶着人先找一間客棧安置下來。
陸琛裹着棉被,捧着店家送上來的姜茶,熱氣熏得臉上籠着一層霧氣,臉上倒還是凍得青白,嘴唇已經染上了幾絲顏色,眉眼都要溫順了兩分,乍一看就像個十七八歲的少年。伋川楞了一愣,又低頭整理起手上的東西,說
“我有認識的人,他會帶我們進去。”
“認識的人?”陸琛馬上支起耳朵,“是誰啊?你們怎麽認識的?”
伋川好笑地看了他一眼
“是,是‘人’,不是鳥。”
聽到伋川轉移話題逗他,陸琛癟了癟嘴繼續問道,
“我們進去以後要做些什麽呢?”
“可以找找機會,看看能不能找到關于那個花紋的資料,還有慈濟堂裏說不定會留有你父親的資料,小公子要是想也可以找找看。”
“說到這個,你難道不想找一找關于你父親的東西嗎?你別誤會啊,我只是覺得,覺得,恩,你不是說你沒有見過他幾面嗎,所以我想你說不定會好奇什麽的。”陸琛結結巴巴地解釋,伋川倒是沒有介意
“我不是不好奇,只是我父親當年并沒有正式拜入堂內,再加上他身份特殊,慈濟堂裏應該沒有他的記錄。”
“這樣啊。”陸琛有些失落的低了低頭。他沒有問出來,如果自己真的在慈濟堂找到了誰是自己的殺父殺母仇人,接下來要做什麽呢?自己一直以來的追求就是報仇,只是這麽多年就只有些虛無缥缈的線索,讓他自己都有些疑惑這個仇到底能不能報。所謂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一個念頭執着太久,反倒沒了方向,如今這個機會又如此猝不及防地砸在自己腦袋上,第一反應當然是報仇雪恨,把敵人殺一個片甲不留。
可是萬一敵人很強大呢?一個想要找到三足鴉,想要一統天下的人,肯定不會被自己随随便便就幹掉,那自己要以命相搏嗎?兩敗俱傷?同歸于盡?甚至是以卵擊石?陸琛覺得自己不是一個有堅定信念的人,大部分時候他都是破釜沉舟斷了自己的退路之後,才不得已往前走,可是自己漫長的人生中,幾乎全部的時間和精力都要花在這個自己不知道沒見過還害死自己全家讓自己一夜之間從天庭跌到地府裏的人身上,怎麽想都有些不甘心。
又或者如果他真的了卻心願,然後呢?離開吟嘯樓還是繼續當自己的執金吾,他的人生似乎都專注在這件事上,又似乎并不是,他像一只被繩索捆綁了多年的獸,已經忘記了掙脫,也忘記了如果沒有那條繩子,自己該怎麽活下去。
其實在此之前他從未考慮過這些,在他心裏報仇是理所當然的,但是現在,這個事情就在眼前,它不是自己朝思夜想的夢魇,也不是自己用來自責的工具,它變成了一件迫在眉睫實實在在的事情,等着自己去完成。甚至,他發現,殺死那個仇人只是所有事情的冰山一角,只是他能做的第一步,漫長的路等在前方,錯綜複雜的謎團糾纏在自己的仇恨之上,以一種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姿态出現,讓他迷茫自己的所做作為,讓他生出一種無能為力的渺小感,那些自己不知道的事情,它們有什麽意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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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會希望我一心一意給他報仇還是把所有他知道他想知道的謎底調查清楚呢?而自己,我自己又希望自己做什麽呢?
“小公子在想什麽?”陸琛回過神來時,伋川已經坐在他的身旁,一臉好奇地看着他,手指輕輕揉着自己的眉心,“眉頭皺在一起,都不好看了。”
伋川的指尖冰涼,他似乎總是這樣,體溫比常人要低一些,也許是因為他還是一只烏鴉的緣故,不過鳥類也不是冷血動物啊?說不定是因為他是一個混血。他的體溫明明那麽低,靠近自己時卻總能讓他不自覺地體溫上升,暖意從足尖蔓延上來,酸得他想落淚。陸琛連忙抽了抽鼻子,回他道
“我在想,我的仇人,是一個什麽樣的人?”
“小公子很恨他嗎?”
“這是當然的了。”
“可是是仇恨讓你想要殺了他,還是因為他讓你家破人亡?”
“這,有區別嗎?他殺了我的父母,所以我恨他,所以我想殺了他。”
“是吧,大概是沒有區別的。”伋川笑了笑,兩人擠作一團,陸琛覺得渾身都放松下來,問道
“如果這一切都結束了,你會去哪裏?”
“小公子希望我去哪裏?”
“我,我自然是希望,我的意思是,如果你也沒有別的什麽地方可以去,沒有什麽事情要做,其實我們可以一起四處逛一逛。反正我哪裏都沒有去過,你又游歷四方,正好可以給我講解講解什麽的。”
伋川看他的眼神溫柔得能滴出水來,讓陸琛有些不知所措,又仿佛得到了什麽鼓勵,“我倒是十分好奇你從小長大的地方,還有北方的冬天聽說十分壯觀,我也想看看。”
“不回去嗎?回揚粵城?”
“恩……不會了。”陸琛下定決定般點了點頭,“在那裏也呆了這麽多年,我也想出去看看,走一走沒有走過的路。”
“好,都聽小公子的,你想去哪兒就去哪兒,想玩什麽就玩什麽,想吃什麽就吃什麽。睡一會兒吧,人來了我叫你。”伋川撚了撚被角,陸琛滿足地閉上眼睛。
是啊,自己還有伋川,不管遇到的是什麽人,他還可以和伋川在一起,等事情一結束,他們兩個就能結伴游遍大江南北,那時候自己的身上也沒什麽包袱,三足鴉什麽的,和他們有什麽關系,誰願意争就讓他們争去好了,和自己有什麽關系呢。
這麽想着,陸琛難得的陷入沉睡。
伋川卻睜着眼睛望着天花板,臉上不喜不悲的表情讓人看得心驚。沒有區別嗎?有吧,仇恨是世上最折磨人的情感,仇恨會蒙住人的雙眼,剝奪人的快樂,蠶食人的心智。仇恨使人喪失了人性,它強迫你放棄生命中每一寸沒有被它占領的領地,直到滿心滿眼的都是這兩個字,它如此狡猾讓你自以為自己在完成什麽偉大的抱負,實際卻是以你的碌碌無為為糧食,逐漸強大到控制你的一切,你不明白自己做了什麽,分辨不出對錯,最後有一天,自己就會先被逼得崩潰。
等再次被伋川叫起來時,屋外已經一片昏暗,陸琛一個咕嚕爬起來,還是伋川按住他說
“不着急,北方的冬天就是這樣,黑得早,實際才剛過申時呢。小公子餓不餓,我叫了店家送些菜飯上來。”
陸琛舒舒坦坦地睡了一覺,一掃多日疲倦緊張,此時正是饑腸辘辘之時,毫不猶豫地坐在了桌前,嘴上還好奇
“真是稀奇,這麽早太陽就落山了,怪不得我看街上都沒什麽人,想必他們到了冬天都可以做到夜不閉戶吧,又冷又黑,連小賊也要窩在家裏。”
伋川好笑他的幼稚,遞給他一杯熱茶
“若是夜不閉戶,他們自己就先被凍死了。”
“北方的冬天都是這麽冷嗎?會下雪嗎?我聽說雪落在地上軟綿綿的,如同棉花一般,白茫茫一片,甚是好看。”
“小公子沒見過還有比這更冷的,下雪算什麽,有的地方甚至滴水成冰。太冷了人畜也不好過活啊。”
陸琛還欲開口,忽然聽見有敲擊聲從窗外傳來,他猛地轉頭看着伋川,伋川壓了壓手指,示意他稍安勿躁,聽了一會兒才對他點點頭
“他來了。”
可惜剛剛上來的一桌好菜,陸琛心想,卻也不得不打起精神,倒是伋川不慌不忙地在他懷裏硬塞了兩個包子
“路上吃。”
陸琛本以為不太好,走了一段路才明白沒什麽不太好。也不知道和伋川接頭的那人是個什麽來歷,一直只聞其聲不見其人,他們之間似乎有什麽暗號,伋川靠着那變幻莫測的敲擊聲,在大街小巷穿梭。陸琛被他七拐八繞這麽一帶,早就不明東西,等停下來時發現自己居然站在一戶人家的後院裏,而前面有一個黑色的影子,似乎在那等候已久。
兩人走過去,陸琛才發現那人帶着面紗,只露出兩只眼睛,上下仔細地打量他,陸琛被他瞧得渾身不舒服,又覺得這個目光自己有點熟悉,說不清自己在哪兒見過似的。還好伋川沒讓那人看得太久,半擋在他的面前,兩人對峙片刻,那人冷哼了一句,終于移開了目光,轉而推開了院子裏唯一的一間房門。
這間房子似乎是一個祠堂,裏面沒有桌椅,還有很濃烈的香火味,正屋上方是幾排條桌,按理說上面應該供奉着祖先的排位,而這間屋子裏卻什麽都沒有,陸琛不明所以,四處張望,卻被那個蒙面人喝住
“別亂看。”
陸琛一怔,伋川走過來牽住他的手,安撫地用力一捏,陸琛咽下嘴邊的話,專心致志看着那人的動作。
說來也奇怪,不知是天色太暗還是那人動作太快,陸琛覺得他只是在平時跪拜的地方站了一站,那幾排條桌的下面竟然露出一個黑黝黝的洞口,一節樓梯伸向地底,洞中有呼呼風聲,似乎通向何處。蒙面人從袖中掏出一個火撚子,點燃了挂在牆上的火棒,帶頭進入洞中,三人魚貫而入,伋川走在最後,等他一進來,頭頂上‘嘩’的一聲,蓋住了洞口。
這條神秘的地道修得十分平整寬闊,三個人走在裏面一點也不覺得憋屈,陸琛注意到地面鋪了青石板,已經被摸得十分光滑,想必這條地道一定被經常使用。想不到號稱包治百病的神醫慈濟堂居然隐藏在這麽小小一條地道後面,也不知道是發生了什麽事情,讓慈濟堂決定遠離塵世,避居在這偏僻之所。
地道很長,三個人一直沉默着走了近半個時辰,陸琛才終于看見些變化,兩邊的牆上出現挂燈,不一會兒,就看見盡頭處有兩個人守着一扇門,而門上赫然正是那個令陸琛朝思暮想的花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