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三六之争
也不知是誰嫌事情鬧得不夠大,很快三足鴉的傳說就傳到了都城,都城最不缺的就是新鮮的素材和編撰素材的奇人,官府下過一次令不能妄議朝政後,人們就開始給三足鴉冠上各種名號,什麽‘神子’“火輪大聖”“金虎”等等,故事版本也從普通的後羿射日升級為各種陰謀詭計抹黑陷害,流落人間忍辱負重,偶遇民女墜入愛河,反正怎麽離奇古怪奪人眼球怎麽來,在此就不一一詳述。
總之就是三足鴉這三個字确确實實已經傳遍了街頭巷尾。其實普通的平頭百姓甚至那種九品的芝麻小官,實在管不來誰能得這個天下,對他們而言天下就是有吃有喝能養活一家老小,這些故事樂意說願意聽不過是打發時間,給無聊的生活來點調味。但是傳到櫻帝的耳朵裏就不是這樣了。
其實皇帝是天底下最容易受到蒙蔽的人,不見天日的皇宮,阿谀奉承的官員,想要聽到一句真話難于上青天,而如今連皇宮裏茅房的石頭大概都知道了這個故事,櫻帝想不着急都難。從安慶府到揚粵城再到這密不透風的皇宮,跨越幾個地區,不知被多少人口口相傳,這一陣風吹來吹去,很快就可以燎原。若之前所說的‘江山不穩’只是一句威脅,現在才真是火燒眉毛。前有北國惺惺作态,後有海寇虎視眈眈,如果內部出現裂縫,才會給外人可乘之機。
六皇子被解了禁足令,天天被叫到殿前被櫻帝罵得個狗血淋頭,櫻遠之也被怒氣波及,沒少挨批。雖然不關他的事,可是他管着吟嘯樓,天底下所有關于烏鴉的事情都要他來處理,不過櫻遠之打着坐視不管的主意,不動聲色地推三阻四他沒有少做,人是一批又一批的派出去了,總要有個等的時間吧,反正拿着一個‘拖’字當令牌。櫻遠之的态度無可厚非,櫻帝怒火找不到人發洩,倒黴的就是櫻修之。皇貴妃頂多能幫他穩固在櫻帝心中的地位,可是老子罵兒子這件事情就真沒法插手了。
不過六皇子櫻修之也真是個人物,前幾年在諸位大臣各級官員之間摸爬滾打練出來的不僅是一個好名聲,還有一個好脾氣。任打任罵絕不還口,情到濃處還能配合着來一出痛哭流涕父子情深,勉勉強強在櫻帝面前掙了個印象分,保住了自己的地位,櫻遠之看見他這幅模樣只覺得惡心。皇貴妃又怎麽樣,妾始終是妾,妾生出來的兒子膝蓋頭确實要比別人軟上三分。
“三哥。”
兩人又被罵了一通,被櫻帝從書房裏趕了出來,六皇子難得叫住櫻遠之,櫻遠之也毫不介意地作出一副兄弟情深的樣子。
“六弟。”
“這些日辛苦三哥了,都是弟弟的不是,弟弟在這賠罪了。”
“六弟太見外了,我不過是為父王辦事。再說你我本是兄弟,哪有賠罪這一說。”
本以為就到此結束,六皇子卻忽然上前一湊
“三哥等一等,三哥這個玉佩帶得不是地方,弟弟重新系一系。”
櫻遠之不知道對方搞什麽鬼,只是此時再退後就顯得太過刻意,只好原地不動,任由對方緊挨在自己的右側。
“三哥果然好手筆。”
櫻遠之權當自己是個聾子,櫻修之卻笑了笑毫不介意對方的冷漠,繼續道
“我知道三哥做事向來利落,我此時就那麽一說,真要找絕對找不到三哥把柄。不過讓我想不通的是三哥為何這次對我如此心慈手軟?三哥,你原本是要置我于死地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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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萬只烏鴉突襲安慶府,城中百姓死傷近九成。寧可犧牲自己吟嘯樓樓主的身份也要把弟弟我拉下馬,沒想到三哥還有這般壯士斷腕的魄力,弟弟實在自愧不如。只是三哥可知道為什麽自己本來天衣無縫的計劃居然被我死裏逃生了?難道真的是弟弟運氣好?”櫻修之賣關子似的停頓了一下,用幾乎低不可聞的聲音說道“三哥莫不是還蒙在鼓裏吧?可是弟弟卻知道的一清二楚。”
“你到底想說什麽?”櫻遠之受不了他的故弄玄虛,低聲呵道
“嗤,三哥急什麽?心急可吃不了熱豆腐,你不是要眼睜睜看着我千刀萬剮,受盡折磨再死嗎?弟弟其實也不是不可以成全三哥,只是三哥,我若是輸給一個連自己人都管不了的廢物,實在心有不甘啊。”
櫻遠之擡眼,神情倒是平靜,櫻修之拍了拍重新被系上的玉佩,看着櫻遠之的眼睛說道
“既然你這一次沒有殺死我,下一次我就不客氣了。”
櫻遠之看着對方的身影消失在宮道盡頭。他在說什麽?什麽意思?不要被他誤導,紀相絕不可能背叛我,仲天也不會,至于那個什麽柒先生,不過是一把殺人的刀,其他人更是什麽都不知道。我的身邊根本沒有內奸!櫻遠之的眼神一下子變得淬毒,吓得旁邊路過的一個小官‘啪嗒’一聲就跪在旁邊
“三皇子。”
“滾。”
櫻遠之一擺衣袍,擡步離去。
是櫻修之虛張聲勢,還是他真的知道什麽?不可能,櫻遠之仔細回憶了所有的流程,所有的細節。沒有,沒有任何遺漏的地方,他在說什麽?他在說誰?
玉佩!櫻遠之仔細打量着這塊他已經帶了十餘年的玉佩,溫潤如牛乳,散發出迷人的光澤,用手觸摸甚至能感受到一股暖意。是一塊好玉。好玉。好玉?好玉!
“仲天!”
櫻遠之幾乎是撕破喉嚨在喊
“屬下在!。”
櫻遠之意識到自己的失态,閉上眼睛深深吸了幾口氣,強壓住自己的內心波動,
“陸琛确定已經到了北邊嗎?”
“屬下确定。”
“他幾時過的境。”
“十月初九。”
“為什麽比預計的時間晚了五天。”
“陸大人因為之前弄丢了文牒,也沒有使用櫻牌,所以在路上稍微耽誤了幾天,陸大人在呈上去的文書裏一一作了說明。”
“你可驗證過?”
“回禀殿下,所有陸大人記錄的地點屬下都派人探查過,身份全部符合。”
“他現在在北方?”
“雖然北國的鴻沽寺還沒有傳正式的文書過來,但是屬下的人已經聽說北國境內出現了櫻花牌,想來做不得假。”
櫻遠之沉吟了一會兒,惡狠狠地說道
“若是此事有假,你也不必活了。滾。”
仲天剛想退下,櫻遠之又叫住他,
“等等。”
仲天起了一半的身子又重新跪了回去,櫻遠之在上面思索半晌對他吩咐道
“其他事情先放一放,你親自帶人把府裏的人查一遍。”
仲天明顯一愣,猶豫片刻還是問道
“不知殿下的意思是?”
“從十六年開始查,那以後進來的人身份來歷私下往來,即使之後離開了的也不要放過,尤其是查一查他們和東南王府有什麽聯系。”
“屬下明白。”
“不要打草驚蛇。”
“是。”
櫻遠之冷面笑了笑,能和文武百官打好關系,甚至到了如今這個局面都還有不少人冒着掉腦袋的危險為他在櫻帝前面陳情,自己這個好弟弟果然不容小觑。連手伸到了自己的府裏這麽多年,自己居然一無所知。若不是今日他妄圖激怒自己露出馬腳,自己果然還被蒙在鼓裏。
“我倒是要看看,誰管不好自己手下的人。”
“誰又惹殿下生如此大的氣?”
仲天前腳剛走,紀岚就跨了進來,櫻遠之收了收表情站起身來迎了迎,
“不過是府上的人有些蠢笨,我教訓教訓。”
“殿下的教訓想必并不輕松吧,我看見仲天将軍的臉色可不是太好。”紀岚難得有心情說笑,櫻遠之看出來後也輕松了一些
“紀相這個樣子,想必是有些好消息啊。”
“讓殿下久等了,不過有一件事情倒是懇請殿下考慮考慮。”
紀岚靠過去,如此這般的低聲說了一通
“你是說讓我向帝君請命,親自去安慶府調查?”
“正是。”
櫻遠之皺眉“這可是個吃力不讨好的活,難道我還真把那些人的嘴給堵上?你不是一直讓我不要沾手這件事嗎?再說這種關鍵時刻我不在都城裏盯着,出了什麽岔子怎麽辦。”
“殿下,都城裏根本不會出什麽岔子。”
“哦?”
“這一次,柒先生決定親自一試。”
“你是說,要在……”
“沒錯,這一次我們要來一個聲東擊西。此時殿下請命,不僅可以在帝君面前好感大增,還可以避開此時朝中過于膠着的局勢,最關鍵的是能親自監督柒先生。柒先生傳消息過來,此次有極大的可能成功,若是真的如此,殿下再次返回時想必有大不同了。”
“先生!”
“殿下,老臣自然是拼了這把老命也要萬死不辭為殿下效勞,但是該走的路還得靠您親自走,不過是走得容易點還是辛苦點。還請殿下三思。”
櫻遠之想着紀岚的話,思緒卻飄到別的地方。若是自己真的能去安慶府,那麽一切都會塵埃落定吧。他的手指慢慢拂過腰間的玉佩。
“先生說的極是。”櫻遠之鄭重地對着紀岚行了一個禮。
七日後,櫻三皇子奉皇命出巡,出發那一日,揚粵城朱紅色的大門旁連一只螞蟻都看不見,雖然沒能目睹三皇子的真容,但是所有人的故事版本裏都添加了一位天降神兵,他們都在傳,三皇子是去殺死那只三足鴉的,拆了那只烏鴉,三皇子就立了大功了。櫻遠之騎在馬上,面無表情地看了看身後自己無比熟悉的街景。這裏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瓦,自己都了然于心,在這裏呆了幾十年,此時第一次他無比清晰地覺得自己可以開始,有強烈的欲望了解這座承載着世間最為貴重最為誘人的權勢的城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