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內鬼是誰
“心脈受到的損傷一時難以治愈,只能靠後面慢慢調理了。其他的傷勢已經無大礙。”
“多謝大夫。”
這是陸琛昏迷的第二天。他模模糊糊感覺到自己身邊一直有一個人照顧自己,可是怎麽也睜不開眼,如今聽到一個頗為熟悉的聲音,覺得自己大概還在夢中徘徊。那人送走了大夫又轉回他的床邊,瞧了一眼,随即驚喜地湊過來。
“你醒了!”
陸琛意識到自己的眼睛已經張開,不過不知道是不太信任自己還是神志還沒有完全歸位,他始終覺得眼前的這個人有點陌生,其實細看可能是瘦了的緣故,顴骨眉骨都有點突出,只是那雙眼卻依然如故,陸琛的嘴唇有些顫抖,說不出一句話來。
“小公子?”伋川被他的反應吓得夠嗆,連忙擡手按着他的太陽穴,離得更近了些,“你看不見嗎?你還記得我嗎?”
這傻子,居然以為自己失憶了!陸琛啼笑皆非,扯得全身的傷口疼痛不已,臉皺得像個核桃,伋川慌張地按住他的肩膀
“別動,別動。別怕,我叫沈伋川,我不是壞人,不會害你,你受了重傷,我……”
“老騙子。”陸琛輕聲如耳語。
“什麽?”伋川的話卡了一半在嗓子裏,驚異地看着陸琛。
“老騙子,臭烏鴉,大蠢貨……”陸琛身體還沒有恢複利索,罵起人來也軟綿綿的沒什麽說服力,眼眶越說越紅,“為什麽抛下我?為什麽不來找我?為什麽要救我?我是死是活你不是一點也不關心嗎?”我很想你你知不知道。眼淚水混着哽咽,比前幾天臉上的血更讓人心疼,伋川停頓了一下,終究把自己的動作改成安撫的擁抱,手掌将陸琛的頭托在肩窩,任由他抽泣。
陸琛自九歲後就幾乎沒有哭的記憶,沒想到為了一只騙子烏鴉破了兩次例。可是此時他也顧不上這些,比起撿回一條小命他對于伋川的失而複得更為在意。他來了,他說到做到了,他沒有騙自己。靠在他的肩頭,這是陸琛唯一能思考的事了。
後來的很長一段時間裏,陸琛都會回憶起這一刻,心酸又心生歡喜的一刻,這大概就是所謂的被感情蒙蔽了雙眼。喜歡上一個人,就會為了對方改變自己,這是任何人都逃不開的劫難。你會因他卸下冷漠的僞裝,因他歡樂憂傷,因他不堪一擊,因他削骨換皮,因他背叛原則。陷入愛情的人最初往往都是懵懂的,他們不屑一顧,對那些明晃晃的細節置若罔顧,對于痛苦他們又是甘之如饴,直到最後一刻才明白,愛上一個人,就是把自己悲歡的權利交給了另一個人,今生今世,都要受到他的折磨。
“小公子,小公子,不哭了,沒事了。”伋川像對待嬰兒一樣,拍打着陸琛的背,陸琛發洩了一會兒終于不好意思的收了聲,眨巴着被沾濕的睫毛看着伋川,有一肚子的話要問他,但是現在只想看着他。
伋川被看得笑了起來
“餓不餓,爐子上煨了粥,喝一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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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琛點了點頭,卻猛然想到什麽似的,驚恐的看着伋川,伋川猜出他的心思,拍了拍被子
“沒事,除了逃命的時候被踩死的,沒有其他人傷亡了,烏鴉已經走了。”
陸琛大大的舒了一口氣,居然沒有人受傷?簡直是奇跡吧!不知道他昏迷後都發生了什麽。他身心都放松下來,才發現自己提氣時十分費勁,想來應該是銀網破裂時真氣反噬造成的。
伋川擡了粥進來,自然地坐在床邊,用勺子攪拌了一下,吹了一口氣,遞到陸琛的嘴邊,準備喂他。陸琛本來就心思不定,被他的動作吓了一跳,伋川以為他為自己的傷而低落,安慰道
“小公子的傷其實不算嚴重,養一養就回來了的,不必憂心。”
見他一本正經,陸琛也不好扭捏,于是一勺一勺的接受着伋川的喂食。
吃了點東西陸琛恢複了不少體力,振作起來開始詢問伋川這段時間的去向和鴉襲的結果。誰知他還沒有問出口,伋川先嚴肅地問他
“小公子可知你們內部出了內奸?”
陸琛驚異,自己對于任遠的猜測沒有告訴過任何人,伋川怎麽會知道?伋川所指的叛徒卻不是什麽任遠,他看着陸琛說
“你的背上有一道劍傷。”
陸琛這回是真的目瞪口呆
“我的背上被人用劍砍傷?”
能在半空中給陸琛造成的劍傷的只有那幾十個拆鴉人,那裏面居然有人想要殺了自己?
“怎麽可能?”陸琛雖不說閱人無數,但察言觀色的本事還是有的,從戰前的集訓到自己一聲令下衆位拆鴉人奮勇殺敵的表現上來看,沒有誰表現出一點異樣,況且,“我曾使出抽刀斷水,若是有人想要殺我,他只要在我人劍分離時留下自己的真氣,我必然斃命,為何要多此一舉?會不會是誤傷?”
伋川卻搖了搖頭
“小公子自己也明白,一個職業拆鴉人怎麽會犯這麽低級的錯誤?”說到這,伋川的眼神忽然變得意味深長,“況且他不敢留下自己的真氣。”
“什麽意思?”
“這還是小公子教給我的,吟嘯樓的真氣想必也有标志的吧。”
伋川的指向過于明顯,陸琛不由皺眉,他不願和伋川探讨關于吟嘯樓的人會不會害自己,伋川卻否認了陸琛的猜想
“我的意思是,如果他是吟嘯樓的人,那他留下證據自然理所當然,那如果他留不出證據呢?”
留不出證據!
“你的意思是他是北方的拆鴉人!”
這不可能,南北互不參政這是原則,安慶府這麽重要的地方怎麽會無人察覺的混入一個北系的拆鴉人。伋川的猜想太大膽了。
“小公子,我不會口說無憑的。”伋川拿出一個鐵盒,裏面裝着的正是當日那個被他捏死的圓球,“這是我在城內找到的烏鴉內丹。”
這圓球此時已經黯然無光,和河邊随便一顆鵝卵石沒什麽區別,陸琛狐疑地拿過來
“你怎麽知道這是內丹?”
“小公子別忘了我是誰,我也收到了它們的召喚。”
“它們?”
“對,這不是一只烏鴉的內丹,是很多只幻力高強的烏鴉被剖丹後,經由特殊的方法混在一起的,所以它的力量才能如此之大。”
“也就是說,那些襲城的烏鴉并不是為了攻擊人類,它們只是聽見了這枚內丹的召喚。”
“沒錯,我毀掉內丹後剩餘的烏鴉就自行散去了。”
陸琛無言以對,那些被殺死的烏鴉何其無辜,被人類取走了先輩的內丹,又以這內丹設陷,前赴後繼的赴死,它們是餌,城內幾萬條鮮活的生命是餌,在陣前鞠躬盡瘁拼搏的戰士也是餌。是誰如此殘忍?
“是誰?”
“小公子,這就要問你了。”
又是這個表情,陸琛覺得伋川什麽都知道,只有自己傻乎乎地闖入死胡同。伋川審視着陸琛,陸琛卻心虛無比,顧左右而言他
“你這段時間都去了哪裏?”
“遇見一個故人,了解了一些我的家族之事。”
“故人?是那個孔先生嗎?”
伋川大概料到陸琛已經調查過他的行蹤,所以沒有表現出吃驚。
“他姓倉,是一個古老姓氏的傳人,知道很多東西,不過迫于無奈隐姓埋名在市井之地以說書為生。”
“他知道你家族的什麽事?”
伋川古怪地看了他一眼,輕笑道
“小公子可不能空手套白狼欺負我哦。”
伋川并沒有逼迫陸琛說出他知道的事,陸琛的心思卻完全放在另一個方面
“所以你就為了他抛下我,不知所蹤?”
“小公子此言差矣,你全須全尾地待在巢湖裏,根本不需要我,所以我才自己找點事做,怎麽能說是我抛下你呢?”
“明明是你把我推進去的,你還狡辯!”陸琛氣結
“我那是為了保護小公子的安全啊,如果不把你推進巢湖,難道我兩要被一網打盡嗎?再說我早料到小公子會來此地,千裏迢迢地趕了過來,還救了小公子一命,小公子明鑒啊。”
伋川字裏行間和以前別無二致,聽在陸琛耳裏卻像是敲鑼打鼓,都快掩蓋過加速的心跳聲,說話都變得支支吾吾
“那你怎麽不早一點出現,我還用紙片人去找你!我的紙片人呢!”
伋川笑嘻嘻的拿出兩個小紙人
“小公子這個東西果然好用,我想着小公子一定不會吝啬再送我一個吧?”
“送你,送你。”陸琛失神地看着伋川笑眯眯的眼睛,又慌張地轉開視線,覺得自己快要自燃了。
“我已經把所有我能知道的都告訴你了,難道小公子還要對我守口如瓶嗎?”
唉,陸琛嘆了一口氣,真是色令志昏。總不能把我喜歡你這種話對他說了吧。
“你是否知道三足鴉?”
陸琛其實只是想從頭開始和伋川一起捋一遍,沒有想到這第一句話就讓伋川變了臉色。陸琛從來沒有看見過伋川這個表情,在他的印象裏對方一直都是無所謂的樣子,幾乎沒有讓他在意驚慌的事情,即使是以一敵百的場面也面不改色,而聽見他說這句話的伋川明顯動搖了,那種陳年傷口無意間被潑了鹽水,其實不會有感覺了,但是後怕的記憶留在身體裏,本能地瑟縮。陸琛忽然好奇,伋川的家族都有什麽秘密。
伋川的變化只在一瞬,很快就把所有洩露的情緒收拾起來
“我知道,這是一個傳說,三足鴉是很厲害的神鳥。”
陸琛沒有深究,繼續說道
“我在鴉患爆發前曾經查過安慶府的地方志,發現有人在裏面記錄了關于三足鴉的傳說,并且記載道三足鴉就栖息于據此不遠的白崖寨。白崖寨的烏鴉曾在永和九年襲擊過一次人類,我父親曾經參與過鎮壓,他死前也重新來過安慶府,所以我總覺得這個地方和我父親的死有關。三日前,安慶府衙派出的先遣小隊被偷襲全軍覆沒,我臨陣受命找到南境駐軍,将軍帶着大部分人馬出巡未歸,我們本來很少勝算。只是我忽然想到地方志裏說,三足鴉喜火,于是我點燃了多處草垛,果然吸引了很多烏鴉,不過它們數量太多,終究沒有抵禦。”
“我想其實白崖寨的烏鴉可能品種特殊,喜歡熱源,所以才被誤以為是三足鴉,這個傳說可能在多年前被朝廷得知,借着處理鴉患的名頭調查了一番,有什麽結果我不得而知,不過這次的鴉襲肯定是有心人故意布局,試圖讓三足鴉的傳說重見天日,擾亂朝局。不過我出現在安慶府純屬意外,他們一定沒有料到烏鴉沒有襲擊人就走了,計劃被打亂該露出馬腳的人一定會亂了陣腳。”
“小公子覺得誰可能露出馬腳?”
陸琛無言地指責了伋川的洞察力,他猶豫着
“駐軍的将軍叫做任遠,是南方一個很著名的将軍的手下,按理說任将軍的履歷十分清白,不應該有問題。但是這次他不僅私自出巡,還帶了絕大部分的軍隊,十分可疑。我也不知道任遠是哪一邊的人,不過哪一邊在這件事情上都有可能獲利。”
“哦?”伋川挑眉
“恩……最近朝上關于如何處置北方的烏鴉有些争論,大家都不願意讓步,就……”
陸琛明顯的袒護讓伋川顯出些煩躁,他用手指點了點陸琛的嘴唇
“小公子,我們做一個交易如何?我問你三個問題,你都如實回答我,我可以告訴你一個秘密。”
伋川指尖冰涼的溫度殘留在陸琛嘴角,被下了藥一樣,麻酥酥辣乎乎,奪走了陸琛所有的意志。他恍神點點頭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