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伋川現身
烏鴉越飛越近,陸琛按兵不動,直到周圍一圈的烏鴉逐次展開,他一擡手,激烈的鼓點在山谷間回響。
“放箭!”一聲令下,萬箭齊發。箭矢劃出凜冽的弧線,在半空中與烏鴉碰撞在一起,瞬間地動山搖,前面多排烏鴉紛紛掉落,但這只是杯水車薪,很快後面的黑鴉就補上前來,被打亂的鴉陣再次成型,隐隐有黑色的陰影從鴉群中散發出來。
“再放!”
又是一輪箭攻,更多的烏鴉被射落,空中漸漸彌漫開血腥的氣味,無數利箭插入肉體的‘撲哧’聲讓人不由戰栗,即便如此烏鴉也沒有放棄展開鴉陣的企圖,眼見着越來越多的黑影聚集在烏鴉周圍,在最前面的弓箭手有的已經受不住黑氣的腐蝕悲嚎着倒在一旁用力拉扯自己的衣領,射出去的箭矢也被強扭着改變了方向,陸琛再次揮手,指揮兵立即大力擊打起鼓面。
‘砰’,‘砰’,‘砰’,戰鼓再次有節奏地響起,只見數十名士兵将無數堅硬的石塊放在投石機上,衆人齊心協力拉起繩索,‘唰’地一聲斬斷,巨石落下,機臂瞬間高高彈起,将放在上面的石塊擲出城牆,石塊速度極快,躲避不及的烏鴉被撞了個血肉模糊。‘唰’又是一堆石塊被擲出,這一擊十分猛烈,不少石塊直接投入鴉陣中心,把很多陣眼擊落在地,地面上又多了一層黑色的屍體,烏鴉損失慘重,鴉陣也變了形,令人絕望的黑氣終于散開了不少,烏鴉也減緩了進攻的速度。趁此機會,城內的士兵迅速補充箭匣和石框。這短暫的勝利鼓舞了多數人的士氣,但陸琛的眉頭卻始終緊鎖,他不敢放松,大聲下令:
“弓箭手準備!”
可是那邊高知府見一招得手就想乘勢而上,興奮地讓人把準備好的火炮架好,‘噼裏啪啦’的響聲刺激到了陸琛,他心中一動
“不要!”
然而為時已晚,打了雞血的衆人已經幻想着怎樣把這些烏鴉一舉拿下,點了明火的炮彈如流星一般被投擲到鴉群當中,濺起無數火星。結果卻沒有按照預想的那樣發展,本來已經安分不少的烏鴉似乎被火光激起了鬥志,一時間耳邊全是刺耳聒噪的鳥叫,那些烏鴉如飛蛾撲火般勇猛,不僅絲毫不後退,反而迎着火炮而上,火星燎到羽毛上,發出刺鼻的臭味,那些畜生不為所動,怪叫着又痛苦又興奮地加速俯沖過來。
“放箭!放箭!”
可惜如同亡羊補牢,有些烏鴉連翅膀都被燒焦仍舊大張着鳥嘴,發出‘呱呱’的叫聲,這聲音重重疊疊,焦黑的羽翼僵硬地煽動,如同從耳鼻地獄裏逃竄出來的共命鳥。此時早已月上中天,那些燃燒的烏鴉卻像最後一抹晚霞,照亮整個夜空,一道城牆将黑暗與光明隔離開來,身後就是整個死寂的安慶府,數萬條性命在裏面瑟瑟發抖,詭異至極。
突然一名士兵捂住耳朵痛苦的蹲下,随後十名,百名的士兵都被這鬼魅一般的聲音纏繞住,蜷縮在地上打滾,耳朵裏竟然流出烏黑的血,恐慌立刻在隊伍中蔓延,即使沒有被波及的士兵也開始動搖,騷動越擴越大。陸琛大驚,立即抽劍飛至半空。長劍在身體周圍畫出一個大圈,兩指一并同時發力,劍光并沒有漸漸消失,反而泛出柔和的金光逐漸擴開,‘喝’的一聲,光圈一圈圈地變大,在烏鴉和軍隊間隔出一道屏障,那些士兵的症狀似有好轉。陸琛一聲招呼,數十名拆鴉人從隊伍後面一齊湧上,數量懸殊的人與鳥在黑夜中僵持起來。
拆鴉人毫不猶豫,迅速以陸琛為中心展開包圍圈,陸琛翻出一個腕花,将劍舉在胸前,口中低聲念出法咒,周圍霎時飛沙走石,一陣狂風從四面八方刮來,陸琛身形有些搖晃但是并沒有停下,風力不停增強,那些落在地上的烏鴉如同一個個火源,在大風的助力下周圍的草木爆燃,火光連連,映得白月都泛出紅光,一輪血月顯得眼前的場景更似修羅場。
這一變故引起了烏鴉極大的興趣,不少烏鴉都想改變前進的方向朝着火光飛去,鴉陣自亂陣腳,陸琛凝神聚氣,閉目傾聽,忽然右耳一動,他甚至沒有睜開眼睛就高舉手中的劍用力朝着雜亂中一個十分隐蔽的方向分劍翻劈過去,這一劈有着橫掃千軍的氣勢,如有天罡指路,劍氣直達藏匿在衆多烏鴉中的一只,那烏鴉沒有想到陸琛的耳力達到如此爐火純青的地步,竟然聽出它暗中制止烏鴉私自行動的叫聲。一道深深的傷口瞬間在它的胸口綻開,黑羽被斬斷在空中炸開,那烏鴉掙紮不能,直直掉落下去。
首領被擒如同激起千層浪,鴉群瞬間翻江倒海起來,陸琛等人眼疾手快,紛紛拔劍連成一條防線,陸琛迅速念起口訣,一股真氣注入到劍群中,汩汩熒光從劍身中傾瀉而出,在空中織出一面銀色的網,網口漸漸收緊,上面像有什麽東西似的,烏鴉們只要一靠近就發出尖利的慘叫。但即使是這樣也依然沒有消除那些烏鴉攻城的決心,一只死了千百只一同沖上來,抱着必死的決心用盡全力撞擊着網面,那銀色的大網不堪重擊,竟然變得稀薄起來,搖搖欲墜,陸琛連忙提氣加強真氣,心中卻強忍着慌亂。
他從未如此大程度地使用太乙之氣,其實自己到底有幾斤幾兩他也不太清楚,也許是之前在巢湖被困住過的原因,他明顯感覺到自己功力增強,千裏辯音是他之前萬萬做不到的。這些烏鴉不知道是不見棺材不落淚還是有什麽別的目的,在首領被殺後還保持這麽高漲的士氣,如果它們靠着數量不斷沖擊氣罩,自己早晚會崩潰。陸琛深吸一口氣,咬牙朝着東面望了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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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中幾乎什麽都混在一起,只有搖曳的火光能讓人依稀辨認一二,陸琛深呼吸了兩下,一股強力從雙手釋放出來,太乙劍感受到了主人的動作,發出低沉的嗚鳴,若是能化作人形此時此刻太乙劍就是一個已經吃了三天三夜的大餐仍然被人按着往嘴裏硬塞的人,再是佳肴也怕不是鸩酒,陸琛只能孤注一擲。在劍身能承受的極限前,陸琛戛然停手,猛地轉身,放手的一剎那劍身劇烈地顫抖,銀網變得更加岌岌可危,卻仍然苦苦支撐。陸琛飛身下撲,撈起一把箭弓,箭頭在火盆裏一撩,弓身搭在肩頭,右眼微閉,幾乎沒有瞄準的時間,一氣呵成,接連射出三箭。
‘轟’的一聲,東門牆頭堆砌的草垛中竄起三尺高的火焰,陸琛翻身朝着空中孤零零的劍身飛去,此時已經有一部分烏鴉被突然爆發的大火吸引過去,連陸琛都能感受到胸口的重壓輕了一些,他一把抓住劍柄,原先儲存在劍中的真氣重新輸回主人的身體裏,陸琛正想松一口氣,正在此時完好無缺的網面出些了一個細小的豁口,陸琛大驚失色但已經無力回天,剩下的烏鴉們像下山餓狼看見獵物,齊齊朝着裂縫襲來,網面瞬間開始分崩離析,巨大的反噬力以順着劍柄直接打在陸琛的筋絡心肺上,他臉上的血色立刻消失殆盡,胸腔中血氣翻湧,眼角甚至滲出血絲,他呲目硬将嘔吐感強咽下去,拼盡最後力氣與撲面而來的烏鴉撕鬥在一起,燒焦和血液的味道擦着他的臉頰而過。
他向後半倒,手臂貼身掄出一個圓圈,意圖闖入城內的烏鴉被擊中後不知畏懼地再湧上前,孜孜不倦連綿不絕,幾乎所有的拆鴉人都處于退無可退的境地,每個人都全身挂彩,混戰中無人注意到他額角青筋爆出,左手已經把自己掐出青紫。
“放火!放火!”他徒勞地沖着已經被吓得半癱瘓在地的高廉高喊,高廉手腳并用的爬起來組織人朝東面西面無人的可燃之處放箭,殘餘的烏鴉已經接近城內,陸琛沒有精力多想,只能按照自己的話多殺一只算一只。只是太多了,無數的烏鴉從他的身邊飛過,大勢已去。
他回過頭,無力地看着被烏鴉淹沒的城池,一道亮光在他的眼角閃過,他已經沒有力氣反擊,消耗了過多的真氣再加上心脈受損,他已經感受不到疼痛,全身都是麻木的,意識從身體裏游離出來,在半空中他的手就已經顫抖着握不住劍柄,雙臂攤開,任由自己如烏鴉的羽毛般下墜。
劍影,火光,烏鴉,尖叫,慘叫,吶喊。
這一次沒有一個能把自己從漩渦中推開的人了,也沒有一個巢湖接住自己了。自己終究做不到父親那樣,陸琛有些心酸,他忽然很想念沈伋川,他看見自己了嗎?他會受傷嗎?他在那群烏鴉之中嗎?他喜歡自己嗎?是不是永遠都不是知道答案了。他苦笑着閉上雙眼,下一刻便是無邊的黑暗。
暗夜中一道殘影從城內飛出,接住了昏迷的陸琛,那人穿着黑袍帶着兜帽,身形消瘦,帽檐下一雙吊稍眼閃着綠光。兩人平安無事的落在地上,沈伋川只覺得摟住陸琛後背的手一陣溫熱,明白他受了重傷,周圍鋪滿了烏鴉的屍體,還有一些士兵堅守崗位射殺烏鴉,更多的人都是抱頭鼠竄的狼狽模樣,但是沒有一只烏鴉停留下來攻擊他們,那些鳥仿佛在尋找什麽似的在低空中盤旋,發出悲鳴。
陸琛軟軟地躺在自己懷中,面色慘白如紙,眼角的鮮血順着額頭滑落進他烏黑的頭發中沒了蹤影,紅色的痕跡在臉上格外刺目,伋川用手指輕柔地抹去血污。昏迷的陸琛既沒有平時的強硬冷漠也沒有私下裏的冷嘲熱諷,眉目清秀,面容稚嫩,乖巧得像一個脆弱的小孩,等着誰來将他護在臂彎中。
這麽個本該嬌滴滴的小公子,偏偏什麽事情都要自己硬生生地扛下來,不認輸也不說苦,這個九頭牛也拉不回的性子真是不知道随了誰呢。
他不應該承受這些,他應該拿着筆讀着書站在廟堂裏揮斥方遒,自然有無數人為他而死,而不是他自己犧牲性命去救一群不值得救的人,他本該在陽光下燦爛無比,自然有人替他背負那些陰影。
伋川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又笑了起來,釋然的笑容讓他深邃的五官透出些柔和與凄苦,這種矛盾在戰火間顯得如此微不足道。他擡手将懷中的一個亮着光還微微跳動的圓球掏出來,在火光中這個圓球的亮光幾近于無,那虛弱的跳動顯示着它似乎有着某種走到盡頭的生命力,伋川沒有擡頭看那些在他的頭頂聚集的烏鴉,五指用力一捏,那圓球內部有一絲哀鳴發出,随後一縷青煙從中飄出,本就所剩無幾的亮光閃爍了兩下就消失無蹤,跳動也随之停止。
終于,一切都安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