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跟蹤烏鴉
雖然出了城門,但城郊并未顯得荒僻,有一些臨近村子的農戶沒有通商許可,只能在沿途支個棚子賣些土特産貼補家用,陸琛買了一些幹糧放在行李中
“晚上我們要露宿山林間嗎?”
“不是。”
“那為何需要儲備幹糧?”
陸琛掃了一眼,面無表情的說
“你一會兒不想吃我的幹糧,我也不會勉強你。”
沈伋川不再多言。
“我的父親是一個怎麽的人,在你看來。”
沈伋川沒有想到陸琛會主動找自己搭話,有些驚訝,不過還是說
“恩公是大慈大悲之人。”
“除此之外呢?”
沈伋川想了想
“刀子嘴豆腐心。”
本想試探他是否真的與陸節認識,沈伋川這樣一說,陸琛卻不知道怎麽往下面接了。陸節其實并沒有在他的腦海中留下過很豐富的印象,他活着時公務繁忙,三天兩頭不在家,在家自己就要被罰,時常與父親哭鬧,每次父親都是一副不茍言笑的樣子,私底下卻會吩咐下人給自己準備夜宵,這樣看來的确很符合沈伋川的描述。而其他的都在那一年戛然而止,每當聽見底下的人抱怨自己是個‘活閻王’時,他會想象陸節是否也這樣被戲稱過,甚至他比自己更恐怖,手下連打趣他都不敢。
“你父親一定很愛你。”沈伋川輕聲在一邊說道。
陸琛警覺的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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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父親告訴過你什麽?”
“你父親說,”沈伋川狡黠地笑了笑“他有一個比我小的兒子,若有機會我們兩個認識,一定要讓小公子喚我一聲兄長。”
“你……”陸琛氣結,沈伋川大笑。
“你哪一年重遇我父親的?”
“永和十六年。”
是那一年。
“在哪兒遇見的?”
“南北交界處的安慶府境內。”
陸琛皺眉,又是這個地方。南北交界處歷來是敏感地帶,除了政治軍事上的原因,就是因為南北兩邊治理烏鴉的辦法并不相同。南朝櫻氏遵照古訓,一直對烏鴉嚴防死守,嚴格把控烏鴉的栖息地,禁止鴉人出現在人類活動的範圍,專門成立了吟嘯樓來管理相關事務,烏鴉被限制了自由,自然想報複人類,所以人和鴉的矛盾比較尖銳。而北國不同,以前尚且舉辦過什麽交流會,但後來漸漸放寬了對烏鴉的管制,允許人鴉與人類少量往來,拆鴉也變為民間自發組織的活動,雖然關系上是緩和了不少,不過的确出現了例如鴉患之類的問題。南朝的拆鴉人除非朝廷指派很少會出現在邊境地區,以防引起誤會。所以父親是因為公務才到那的嗎?
“你見他時,他是獨自一人嗎?”
“不是。”
“還有誰?”
“幾個小厮。”
幾個小厮?陸琛更疑惑了,父親公幹從來不帶仆役,為什麽會有幾個小厮呢?陸琛冥思苦想,沈伋川也不再言語。兩人速度不慢,終于在太陽落山以前趕到了驿站。
不愧是距離都城最近的驿站,從外觀上看簡直比吟嘯樓強上百倍,而進去之後更是眼花缭亂,大廳裏塞滿了各色人等,甚至有人直接打地鋪睡在樓梯間,沈伋川看見幾個短衫打扮明顯不是官員的普通人在一旁高喊怎麽還不上菜都等了兩個小時了,不由露出疑惑
“這附近沒有客棧,又是唯一一條通往都城的路,因此這個驿站也招待普通人。”陸琛在一旁解釋。
沈伋川立馬拍馬屁道“小公子真是有先見之名。”
陸琛招來一個店小二,那小二忙得腳不沾地,被人攔下還滿臉不樂意,可是一瞧見陸琛手上拿的那個牌子,立馬像換了一個人似的,腰都快彎到地上去了,笑得眼睛都看不見
“兩位這邊請,小店剛剛好還留有一間上房,兩位要是不嫌棄就委屈一下,小人給您備下新的寝具用品,一定……”
“不用送餐了。”
陸琛打斷了小二的話,瞧都沒有瞧一眼,大步朝樓上走去。
那小二還不知自己怎麽得罪了這位大人物,可憐巴巴的站在後面,沈伋川看不過,只好吩咐他
“送些熱水上來。”
“是,大人稍等!”
二層也沒有好多少,走道裏都睡得有人,不過往裏走就清淨不少,陸琛帶着他進了一間房。
“小公子倒是對這裏熟悉得很。”
沈伋川看了看房間的環境,覺得待遇上佳。
“不熟悉,我從來沒有來過。”
“那……”
“聽人提起過罷了。”
小二殷勤的把熱水送到房間,兩人舀了一點洗手。
“小公子的令牌真是十分管用,不僅能在這腳不沾地的小店裏找到一間這麽好的屋子,那小二忙得像個陀螺似的還親自給我們打水。”
“他不做難道你去做嗎?”
“哈哈,小公子若是需要,我自然不會推辭,我只是感慨那令牌的主人一定是個不得了的大人物。”
陸琛看了他一眼并不答話,沈伋川自顧自地說下去
“只要看見這個令牌,就會給令牌的持有者行方便,這世上居然有這種掉餡餅的好事。”
“你想說什麽?”
“我只是覺得,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
陸琛不願談論這個話題,只把幹糧拿出來遞給沈伋川
“吃吧,免費的晚餐。”
沈伋川察覺陸琛心情不好,只好自己默默地咀嚼着硬邦邦的窩窩頭,一邊硬生生的往嗓子裏噎一邊盤算明天開始一定要自己煮食。他觀察了一下陸琛,對方倒是吃得十分習慣,想到他家裏幹淨的像土地廟裏的竈臺,沈伋川了然的點了點頭。
“你見我父親時,他穿的什麽衣服?顏色?樣式?”陸琛冷不丁地冒出這麽一句,吓人一跳,沈伋川順嘴的說
“黑色長袍。”
陸琛打量了沈伋川幾下,看得人心裏發虛
“你倒是記得清楚。”
“恩公的形象在我心裏存了十幾年,從不敢忘記。”沈伋川一臉坦然。
陸琛沒有反駁他,只在心裏想這人沒有說實話。
先不說他能不能脫口而出十幾年前偶遇的一個人穿了什麽樣的衣服,這一路上自己都在回憶永和十六年,父親有沒有去邊界出差。好像是有那麽一次,父親幾天沒有回家,母親憂心忡忡。是那一次嗎?他總覺得那次父親去的不是什麽安慶府呢?而且父親很少穿黑色的衣服,母親嫌暗沉,多給他置辦藍色灰色一類的,在他的記憶裏父親幾乎沒有黑色長袍。
沈伋川難道沒有見過父親?可是那枚玉佩确實做不得假。那父親就是穿着不是他的衣服去了一個沒有告訴別人的地方?是誰錯了?
吃完飯後,伋川遞給陸琛兩顆糖,陸琛驚訝的看着他
“飯後甜點。”
陸琛無語地看着他,終于剝了一顆塞進嘴裏。恩,還挺甜。
到了就寝的時間,陸琛沒有和沈伋川争誰睡榻誰睡床,兩個心思各異的人躺在同一個房間,氣氛詭異。
陸琛閉着眼回憶剛才沈伋川說話的神情,他有一種感覺,沈伋川知道自己的令牌是誰的。令牌上只有一個小小的‘櫻’字,是皇室專用的通行牌,皇室中人人手一個,說特殊其實也分不出誰是誰的,就算是他那個騙人的身份能認出來是禦用也不稀奇。可是沈伋川的神情分明就是在說‘這個令牌是三皇子給你的吧。’陸琛頭疼,自己就像一個偷雞不成蝕把米的小賊,這人嘴裏謊話連篇還企圖從自己這裏套話,實在不好對付。
陸琛心裏想着事情,睡得就不□□穩,他夢見自己被綁在一棵樹上,成千上萬只烏鴉沖自己飛過來,啄食自己的血肉,那些翅膀扇出來的風清晰的撲在他的臉上
“你……你做什麽。”陸琛從夢裏驚醒過來,一睜開眼就看見沈伋川一張大臉湊在自己眼皮底下,那張臉和夢裏的烏鴉簡直不相上下。他迷迷糊糊地往後退了退,才發現這人大半個身子都倒在自己的身上,頓時氣不打一處來
“你……”
沈伋川用手捂住他的嘴,另一只手指了指耳朵。陸琛用眼睛瞪着他,無可奈何的運氣聽了聽。
‘噗’,‘噗’,‘噗’
是烏鴉!
陸琛和沈伋川對視了一眼,聽這個聲音至少有一千只烏鴉正從他們的上方飛過,像夜行的士兵井然有序悄無聲息。直到羽翼揮舞聲音漸漸遠去,兩人才意識到靠得太近,陸琛連忙打掉他的手,沈伋川倒只是笑了笑,站到床邊。
陸琛沒有猶豫,抓起劍就往外跳,跳出來才發現沈伋川也跟着自己,一臉‘小公子去哪我就去哪兒的樣子’陸琛不想和他計較,任由他跟着自己尾随那些烏鴉而去。沈伋川身手看上去不錯,跟了兩個時辰也不見勉強,果然這個老騙子曾經習過武。
一路跟着那些烏鴉,發現它們即使路過村鎮也不做停留,直到太陽快出來時才在一個山谷前停下修整,沈伋川和陸琛就躲在不遠處的一棵樹上。
難道它們要進這個山谷?這個山谷十分隐蔽,若不是跟着這群烏鴉,陸琛根本找不到這裏,而且一路跟來了無人煙,這裏是那群烏鴉的巢穴嗎?
等了一會兒,那些烏鴉果然朝着山谷飛去,山谷入口狹隘,呈環形,易守難攻,為了不引起注意,二人并沒有緊緊尾随,而是等那些烏鴉進去差不多後才悄悄溜了進去,陸琛看着最後幾只烏鴉消失在谷口,腳尖一點躍跳了幾下,攀到高處的一棵樹上。
而令人詫異的是,林間居然連一根鳥毛都沒有,寂靜無聲。
這怎麽可能!自己親眼看見那群烏鴉飛了進來,怎麽可能就不見了。陸琛驚異地環顧四周,回應他的只有微風拂過樹梢時輕微的搖晃,整個山谷安靜的就像只有自己和旁邊的沈伋川。
太詭異了!那些鳥呢?陸琛看了一眼沈伋川,對方也一臉凝重。
“先下去。”
陸琛茫然地被拽到了山谷的底端,正前方有一條小路,小路曲曲折折不知通向何處,而起點就在兩人腳下。沈伋川正準備邁步,卻被陸琛拽住。陸琛搖了搖頭
“恐怕有埋伏。”
這一路上自己沒有看見一條小路,連砍柴打獵都不會來這裏,怎麽會突然出現一條小道呢?沈伋川卻俯身在他耳邊說
“總比坐着等死好。”
說着就不理會陸琛,自顧自的往前走。
這人!陸琛實在受不了這種沒組織沒紀律的人,但是又怕兩個人分頭行動會有危險,只好無奈跟上。
這小道雖然古怪,卻算有驚無險,像在野外散步。只是過于安靜,除了風聲,連鳥叫都聽不到,更別提看見別的什麽走獸,陸琛甚至覺得這個山谷裏連蚊子都沒有。走了幾百步,眼前就開闊起來,不一會一座村落出現在兩人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