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叁拾.醒(下)
杜若白一臉急切,他直了往屋裏奔,徒留梁季玄在原地發愣。
福伯?黑犬?臂上碎成齑粉騰起血霧的血痕?他是越發不敢相信自己的這雙眼睛了。巷子口真的有路燈嗎?他模糊間覺得有,又隐約覺得沒有,他立在門口不敢動,他亦不敢再走一趟這黑巷子去求證。不遠處,那一黑一白兩只貓兒依舊徘徊着,他們噤了聲,冰蘭眸子在黑夜裏灼灼發光,眼神兒過分靈動怨毒... ...倒真像是披着張貓皮的真人了。
梁季玄不由打了個冷顫。
忽起一陣穿堂風,裹着撕心裂肺的咳嗽聲從屋子裏傳來,是梁季青的聲音。梁季玄心下着了急,他忙往屋裏趕,臨進門前,他下意識瞥了眼門上挂着的那十盞燈籠。他們被風打得凄蕭,防風布裏藏的蠟燭忽明忽暗,豆大燭火在夜風裏艱難維系,一左一右至下兩盞燈籠依舊灰暗着,看不到點光亮。
既然無用,何不取了呢?還減了些贅累。
他帶着點困惑進了屋子,卻被哥哥此時的樣子駭住了。梁季青蜷在床上,他身下墊足了的厚實被褥此刻全然浸透,順着褥角嘀嗒往下淌水。他眸子緊閉,頰上毫無血色,平日裏素瓷樣的皮肉此時竟成了詭誕青白,他佝偻着,骨節因蜷得過分用力而突兀。他猛地一抖,竟是又嘔了口水出來,那水濁渾,混雜着奇異土腥血腥氣。
梁季玄心頭一震,他幾乎是撲跨到床邊的,他攥着梁季青的手全然是靠着的醫者本能,他顫得手直發抖,他... ...他尋不到梁季青的脈搏。梁季玄一愣,他瘋了樣去探梁季青心跳。梁季青胸腔劇烈起伏着,但是,他尋不到梁季青的心跳。
梁季玄愣在當場,如堕冰窖。
杜若白從門外頭奔了進來,他看到床邊的梁季玄,不由深深皺起了眉,他一把把他拽開。杜若白手上握着把匕首,他撩起袖子,毫不猶豫對着手腕刺了下去,汩汩鮮血弛緩地從刀口湧出,漫開,淌下,砸開,在半空中消融成霧,他捏着梁季青的下巴,迫使他開了口,那點子紅順着杜若白的手腕往下淌,在化霧之前,滴進了梁季青口裏。
梁季玄生看着面前這場子荒誕劇。他看着杜若白臂上的那道子血口子點點複合,又看着他一刀刀把那印子複劃開;他看着那血蓬成霧,看着那霧把梁季青圍合籠罩;他看着杜若白面色漸漸發白,看着梁季青漸漸好轉... ...
梁季玄當覺荒唐,卻又不敢吭聲,他切切實實看到了梁季青的轉好,他默了言,暗認了這異相的存在。
終于,杜若白停了手,他臂上完好,那些個血口通通不見了蹤影,除了面色過分蒼白外,覺不出他有任何異樣。梁季青雖仍緊閉着眸子,呼吸卻已平順了,他依舊昏睡着。滿床狼藉,杜若白把他抱到了旁邊軟榻上,體己為他換了新褥。
“我有些話想同你說,”梁季玄終是開了口。
杜若白毫不吃驚,他徑直點了點頭,“我們出去談吧,別擾了季青休息。”
合上門,他倆站在院子裏。今夜月色瑩瑩,照得小院一池銀白,梁季玄這次看真切了,杜若白立在院中,皎潔月光穿過他生生打在地上,杜若白,的确沒有影子。
“我今天去了趟杜府,”梁季玄語氣冷靜得讓他自己都難以相信,這種種異象早把他打磨疲軟了,“我見到你了。”
杜若白不置可否。
“今天是你昏迷第七天了,你若是今天醒不過來,怕是就再醒不回來了... ...”
“你說的我都明白,”杜若白直接打斷了梁季玄的勸說,“但我還有很重要的事情沒做完,在那之前我是不會離開的。感謝你的好意,不過不用再來勸我了。”
“你這人怎麽這等不懂事理?”梁季玄氣得胸口發悶,“你若是真出了事情,哥哥心裏頭怎能好受?我竟也是發了瘋,今天在杜府竟錯看到哥哥在你身後頭... ...”
“你方才說什麽?”杜若白猛地開口,他一臉震驚。
“我說你不通情理... ...”
“後一句!”
“我說我錯在杜府看到了梁季青。”梁季玄沒好氣地又重複了一遍。
杜若白愣在了原地,他面上帶着些懊惱,但沒忍住忽地又抿嘴笑了,那點子懊惱看透了其實全是後頭歡快的遮掩,他不過是在不好意思罷了。杜若白看起來很是快活,他不安分地又壓了壓學生帽,帶着些孩子樣的憨娛。這下,倒是能同梁季玄第一次見着他同哥哥那張合照時的樣子對上號了。
清瘦,腼腆,精神而又漂亮。
梁季玄一直覺着杜若白這些個日子,心裏有氣老繃着個殼。雖搞不懂緣由,但他看得出,杜若白對他有意見吶。
“季玄哥,這些個日子對不住了啊,”放下了防備僞裝,杜若白也不過還是個半大孩子,他抓了抓頭發,顯出了點懊悔和不好意思。
“嗨,沒事,”梁季玄倒也是個大度人,“我雖搞不清你們到底做了些什麽事情,但我還是得再催你一句,這十二點可快到了。”
“我最後再去看一眼季青,這接下來一段日子,就牢您多照顧照顧他了,”杜若白咬了咬唇,他盯着梁季玄面上猶豫,“玄哥,對不起... ...還望您能多保重。”
梁季玄聽得雲裏霧裏,他着實不懂這小子在說些什麽。
測了溫,備了水,杜若白默然來回數次,他處理好了自己能想到的一切瑣事。立在床邊,他最後替梁季青掖了掖被角。杜若白忽地笑了,他笑得有點乖,有點腼腆,有點難為情,他低頭輕輕在梁季青額上留了個吻,他耳根子都給紅透了。
“梁主任,梁季青,季青,青... ...”杜若白紅着耳根子在梁季青唇邊啄了一口,“哥,我耐性不好,但我等你,我等着來接你,不過你別讓我等太久,好不好?”
梁季青依舊昏睡着,他面上平和,帶着點淺笑。
梁季玄生咳了一聲,他自動回避了。門外許久沒動靜,他開了門,吹吹風順便探探情況。那一黑一白兩只貓兒雖離着門一些距離,但他們依舊徘徊着,利爪撓地嘶嘶作響。突地,他們頓住了,毫無征兆兀自散開。
梁季玄發了愣,他看到門框上右下角的那盞始終暗着的燈籠,忽然‘噌’的一聲,自己亮了,蠟燭烈烈燃燒,舔着火舌。
他回了屋,房間裏,現下也只剩下梁季青一個人。
梁季玄瞄了眼桌上的臺鐘,時針分針重合于頂,整十二點。九月六號已完,轉眼又是新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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