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貳玖.醒(中-2)
“哈,這可真是荒唐至極了... ...”梁季玄不禁喃喃出聲,“到現在,我都不知還該不該相信我的這雙眼睛了,”他兀自苦笑,“我現在馬上動身回去,”他嘆了口氣,“無論事實為何,我總該親自探個究竟的。”
“我同你一塊回去吧,”顧華天有些不放心,“此事生得古怪,你一人我不大安心。”
“沒事的,”梁季玄搖了搖頭,“如果可以,我倒是更希望你今夜能受些累,再跑趟杜府,看看情況。”
顧華天默然點了點頭,他們在西郊平分手,兵分兩路。
梁季玄腦中一片混亂,替身桂樹無端枯萎、奇異借壽儀式、民聲報社見着的早已去世的陳老爺子、雨夜桂酒胡同濃重的土腥氣、詭異莫測白貓... ...還有本應昏睡不醒卻莫名出現在他眼前的杜若白。梁季玄頭疼欲裂,他深感自己陷入了重重怪圈,種種怪象交錯橫雜,他隐約感覺自己抓住了些苗頭,卻又欠缺了些東西——他欠缺一把能打通整件事情關鍵的鑰匙。
“這位爺,您說的這地兒吧... ...”梁季玄登上輛人力車,他剛吐出桂酒胡同這地名,人力車夫那招呼的熱情瞬間就消散了,他猶豫着放下車把,作了個送客手勢,“爺,您要不換輛車吧。”
“你這是什麽意思啊?!”梁季玄有些惱了,今兒真是處處不順心意,“你若是嫌遠,提價便是,別整這些有的沒得。”
“唉哪是因為這啊,爺... ...”車夫很是為難,“您沒事兒大老晚的去那地兒幹嘛啊您。”
“大晚上的去那兒能幹嘛啊,”梁季玄心下煩躁,語氣也不由生硬了起來,“當然是我住那兒了!”
“嗨爺哦,您別吓我了,”車夫打了個冷顫,“我膽兒可小。”
“見您也是着急,”見梁季玄一臉陰沉,不肯下車,車夫無奈嘆了口氣,他咬咬牙點了點頭,“行吧,我今兒就破個例送您一程,不過先說好了,我可只送您到口子上啊,可不包回程啊。”
梁季玄眉頭皺得更深了,他這些個天遇到的人力車夫可真是一個比一個奇怪。不,應該說,他這些日子遇到的人同事,都很奇怪... ...梁季玄下了車,他站在巷子口,借着那點子暗光,看着那車夫二話不說一溜煙兒轉頭就跑,心下升起了些異樣,他不由也提起了口氣。
巷子幽幽,深且極窄,兩旁壘得高聳的雜物依舊張揚支棱着,擠得原就逼仄的空間更加狹小了。但梁季玄此時,可顧不上是不是會撞上這些個物件了,他在巷子裏狂奔,衣角甩開帶倒一串,叮咚哐當,砰砰作響。他此刻,只能聽到那哀怨而凄厲的貓啼延綿不覺,從巷子深處直通達巷口。
那一白一黑兩只貓兒,只怕是瘋透了。
脊背高聳,尖銳指爪紛紛彈出,他們在門口徘徊。長尾高聳而筆直,那點子毛通通炸開了,團在尾上,蓬在身上,整體生生圓大了兩倍。他們蹦跳着,拿尖爪撓門,同挂着的燈籠拼命較勁。他們痛苦嘶鳴着,聲音之凄厲叫喊之尖銳,活像是嗓子眼裏壓藏了方圓數裏的孤鬼冤魂。
梁季玄不由打了個寒噤。
門‘咯吱’打開,杜若白從門裏頭沖了出來,他面上狠戾,手下揮舞着長棍也使足了全力。
卻并未起到任何威懾作用。
那兩只貓兒見着沖門而出的杜若白反而愈發興奮了起來,他們活似餓鬼見了生肉,繞着杜若白步步逼近,他們交替蹦着往他身上撞,尖銳齒爪狠狠招呼着,雙拳難敵四手,很快,杜若白便見了血。
梁季玄驚訝地張大了嘴,卻是一個字也發不出來。他看到杜若白被那只黑貓狠狠咬了一口,小臂上瞬間現出倆血口,濃稠鮮紅奔騰湧出。
還未待他回過神來,上前幫忙,忽地又是一陣犬吠傳來。不知從何而來,門口突地奔來只大黑狗。他半人來高,純黑皮毛油光發亮,他直蹿到門欄前,仰頭喚出一聲長鳴,牙狠狠眦開,他猛地一跳,一口咬在了黑貓的後頸上,生拽着黑貓把他從杜若白臂上扯了下來。
黑貓嗷嗚一聲哀鳴,他被猛擲出老遠,狠狠砸在了白貓身上。兩只大貓受了驚,就勢往後打了幾個滾,吃了疼受了虧,他們卻依舊不甘不願盤繞着,虎視眈眈盯着這處,不肯離開。
梁季玄覺着這黑犬眼熟,他快步走到門口,想看個仔細。那狗兒歪着腦袋盯着他,毛乎乎大眼睛不停眨巴着,他憨厚吐着舌頭哈氣。梁季玄下意識覺着這狗像是他同哥哥小時候從街角抱回來的那只,他不自覺伸手摸了把那乖順的大腦袋,卻又不由得因自己的荒唐想法而發笑。這天下黑犬總是長得相似的,先不說永和鎮離這處有多遠,僅憑着幾日前那黑狗對他的态度,這倆就不可能是同一只... ...
大黑犬親昵挨着他褲腿擦蹭,黑亮大耳朵興奮翹動着,他吐着長舌頭舔他手掌心。梁季玄笑眯眯揉了揉那毛耳朵,卻在下一刻噤了聲。他隐隐看到,遠處巷口站了個老人,那老人,個兒高,肩挺闊。借着點子昏黃燈光,面容肅靜,他靜立在那處,大黑犬興奮擺了擺尾巴,他長吠一聲,朝着那光撒歡兒就奔去了。
“... ...福... ...福伯?”梁季玄不敢相信,他朝那頭大聲喊了一句。
老人恭敬點了個頭,借着點子光,他肅靜面容抽搐着想擠出些笑模樣,卻又半途撤了回來,半哭不笑僵凝在了臉上,片刻便又化開,恢複了一開始面無表情的模樣。大黑犬蹲坐在他身旁,身後大尾巴興奮甩蕩着,濺起蓬灰。老人一言不發,他面朝着梁季玄,忽地彎了腰,他朝梁季玄深深鞠了個躬。
路燈忽地滅了,老人同大黑犬都消失不見了,方才的一切仿若幻覺。
梁季玄下意識揉了揉眼睛,他不可置信地看了眼路燈方向,又回頭看了看眼杜若白,他不禁暗吸了口氣。
杜若白小臂上的那倆血洞口子,湧出的濃稠鮮血凝結成膜,成了殷殷暗紅。那點子紅,在他注視之下,破碎融消,化為齑粉,升成血霧,飄散空中,消失無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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