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相配
鼻尖充斥着,我聞出來了金葉榆身上那股熟悉的味道,那是醫院消毒水的味道。
護士扶我坐起來,“你醒了?”我環視周圍,這間算是vip病房了吧。
“我,怎麽在這裏?”“忘了嗎?你暈倒在街邊了,沒什麽大的問題,低血糖加中暑,別擔心,你家屬去繳費了,馬上就能回來。”
“我家屬?”我心裏緊張不已,門被推開,護士轉頭,微笑道:“奧,來了,那我先走了,有事再叫我。”
護士出門,我看着進門來的那個優雅的女人,不記得我見過她,可她的眼睛,總不會……“我是杜庭微的媽媽。”
果然,真的是從媽媽這裏遺傳的啊。
我有些緊張,明明他兒子已經不在我身邊了,我依舊覺得有一種強大的壓迫感在堵塞我的神經,我往床背上挪一挪,想給她騰一個坐着的地兒,她卻低笑起來。
啊,連笑法也是遺傳的媽媽的嗎?她拎着足夠發我十年工資的包包,坐到床邊的凳子上,看來之前已經坐過了。
我有些局促不安,她把包包放在我本給她騰出來的那個地方。
“你,臉色很不好。”
“啊,低血糖,天又有些熱,我中暑了。”
我原封不動照搬,可她凝視着我,我不知道我的臉上暴露什麽。
“知道我是怎麽遇到你的嗎?”我手在被子底下交叉,我不想讓她那雙眼睛看到我狼狽的樣子,那和杜庭微看到我沒什麽兩樣。
“我在車上等人,卻看到你在街角那裏趴着嘔吐,沾着一身混濁物,又在街上大哭大笑。”
我臉上燒的厲害,根本無地自容,她全看見了,我突然想到什麽,擡頭問她,“阿,阿姨,你車上,還有別人嗎?”“你希望是哪個別人?”我啞口無言,好像希望,又好像不希望。
“不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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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手上的汗冷卻。
“我兒子出國了,去年十二月底就出國了,我等着他回來繼承家産,他倒好,跑的我都找不到。”
杜庭微出國了,都沒有同我在同一片陸地上,出的好啊,不然,我這裏的空氣都髒了,會染了他的呼吸道。
“傷心嗎?”我詫異地看她一眼,搖頭。
“看來你對我兒子,一點感情都沒有啊。”
我艱難地咽了咽口水,不知道怎麽回答,讓我如何告訴一位母親,我不但是個同性戀,我還是個三角戀,不要臉。
“把手拿出來吧,輸着液哪,在被子裏絞着容易滾針,起了血包我兒子該吼我了。”
我把手取出來,搭在被子上,有些羞澀,又有些難過,眼角發酸,原來物是人非是這個意思。
“小夏。”
看來她已經了解過我了。
“嗯。”
“阿姨想問你句話。”
我心頭在打鼓,我怕她問出什麽讓我無可辯解的話來。
“你現在,還是喜歡金葉榆那孩子嗎?”我無意識地捏緊了被子,血管驟然暴起,她連忙起身抓着我的手腕讓我放松,像杜庭微那樣輕撫着我的手背,她身上有着淡淡的香味,手指溫暖細膩,是一個母親的樣子,我眼眶酸疼不已。
她确認沒有滾針,才重新坐下來。
“你別緊張,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我們家庭兒好像非你不可,但你應該拒絕了他,那就是他犯錯了,所以我想以母親的角度替他問一問,他還有沒有機會?”我堅決搖着頭,“不,阿姨,不是他的錯,他沒錯,他特別好,特別特別好,是我的問題,我們之間,不是不可能,是,是...不匹配。”
“小夏,那你覺得什麽樣的才算匹配,豆漿和油條,紅酒和牛排,鑽石和美女?”我答不上正确的答案,但在我眼裏,她說這些,确實很匹配。
“在世人眼裏這就是标配,這就是門當戶對,但第一個發明這些搭檔的人,他可能根本就沒有把兩個無相關的東西強拉在一起的目的,他的初衷大概是美味,漂亮,金錢,名聲,或者其它他喜歡的一切。”
“是世人自己将這些枷鎖固定在自己身上,以至于有人用紅酒配油條,豆漿配牛排時,會覺得新鮮,會覺得不和,甚至覺得詫異、鄙棄。”
“世人覺得,或者你也被潛移默化地逼着覺得,覺得有些東西是不合理的,不合理的就是錯的,可真的是這樣嗎,紅酒配油條會傷肺嗎,豆漿配牛排會爛胃嗎?”“你是想做這些戴着枷鎖的人,還是想,随心所欲地痛快活着,想怎麽吃就怎麽吃,想怎麽搭配就怎麽搭配,世人不接受,不喜歡,不樂意,你就要放棄自己的喜好嗎?并不是所有違背世界的人都在犯錯,為着讨厭自己的人,去勉強自己,值得嗎?”我這麽沒耐心的人,人生中聽了兩段道理,居然出自一對母子,真是可笑可嘆,可她搞錯了,我其實擔心的,并不是世人的眼光,而是我自己的心,其實是我将她誤導了。
“這些話,不是我原創的,是別人問過我的。”
我有些驚訝,哪個傻逼能跑去跟這樣事業家庭雙豐收的完美女性女人瞎逼逼這些心靈毒雞湯。
“這是杜庭微五歲的時候問我的。”
“……”“他五歲的時候,我有幾天比較叛逆,跟他說媽媽想去剃個光頭,但怕上街被人笑話,他就是這麽跟我說的,不知道從哪裏聽來的,居然耐着心勸了我一下午,念經念的我晚上睡覺都是紅酒豆漿。”
我沒忍住笑了起來,忽然想起曾經看電影時杜庭微的那套“老鼠壞湯論”來,我才發現,杜庭微這個人,看似是個把三綱五常挂在臉上的乖寶寶,其實骨子裏是真正叛逆的。
他的叛逆不同于青春期少年的非主流操作,他的叛逆更多來自于他從不被世俗所束縛,他好像從來都有自己的想法,不正義,不合理,不被常言倫理人情世故所認可,但他始終走着自己的路,有時是歪的,有時又是正的,他覺得對的,別人再白眼他也會繼續自己的,他覺得不對的,別人就是給他扔石頭吐口水他也能挺着腰走下去。
他從沒要求過理解,他只在乎活的自不自在。
其實想一想,或許我第一次在金葉榆家門口見到的那位機車男孩,才是杜庭微最原始的樣子,張狂,也有資格張狂,不羁,也有本事不羁。
那樣的杜庭微才是真實的杜庭微,不知道現在的杜庭微,又為了不值得的我,改變了多少自己的初衷。
我緩了緩,望着吊瓶裏的點滴問她,“阿姨,你難道,能接受自己的兒子是同性戀嗎?”她嘆口氣,結果說出來話又是寵溺地笑,“一開始肯定有些難,你想啊,我天天在給他物色漂亮的姑娘,天天在盼着他給我生個大胖小子,結果,他突然就跟我說自己喜歡男人,那我能不震驚嗎,能不憤怒嗎,感覺自己家的豬被白菜勾引了一樣。”
“……”真是好比喻啊,阿姨。
“可我是他的媽媽啊,很多事情我都沒辦法做的完美,做的讓他開心滿意,因為我的世界裏不是只有自己的兒子,我有愛人,有親人,有同事,有下屬,即使我很努力地去放他自由,但我為了各種各樣的權衡,有時會強迫到他去做自己不喜歡的事情,所以我就得相應補償他,讓他在這些為難地處境裏盡可能開心些,那我至少得支持他去做自己喜歡的事情。”
“我把他生下來,是來疼他的,而不是讓他替我活着的。”
我看着手背上緩緩輸入的液體,問她,“阿姨,所有的母親,都是這樣的嗎?”“并不是。”
我覺得自己問的可笑,答案不是早就知道嗎?她幫我掠了下眼前的頭發,“但是你可以找一位這樣的母親。”
她抽了一張紙給我擦眼睛,“別哭了,我最見不得男孩子落淚,比女孩哭還見不得,男兒有淚不輕彈,若是哭了,定是到了傷心處了。”
“嗯。”
我接過她手裏的紙,用帶着清香的紙帕抹去眼淚。
“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我把紙團捏在手裏,不知如何是好。
她笑兩聲道:“我說之前讓他繼承家業他就讓我随便操作哪,感情是打定主意不給我留香火,所以不如自己嚯嚯了,臭孩子,還說讓我別心疼錢使勁花,原來是沒安好心,我還當他多孝順。”
她越說越想笑,然後開始呵呵不停,我同樣被感染了,也笑起來。
啊,原來突然點中笑穴也是學自己媽媽的。
她沒再問我那句話,囑咐了我幾聲就走了,連還醫藥費的方式都不肯留下。
她走後護士進來換藥,跟我說再輸完一瓶小的就結束了。
她在旁邊将小瓶針劑注射到吊瓶裏,邊打邊跟我聊。
“你哥哥好帥啊,你都這麽高了,他背你都絲毫不費力,走起來穩的跟兩百斤似的,要不是臉上急成那樣,我還真以為他來醫院度假的。”
我嘴角僵硬,問:“哪位,哥哥?”“看來你哥哥挺多啊,剛才那是你媽媽嗎,好漂亮啊,你也好看,一家子明星一樣,那位哥哥一米八八吧大概,小李大夫186,比他矮一點點,五官特別帥,尤其眼睛,太漂亮了,看一眼都被勾魂,啧啧,男人長這樣,讓我們怎麽活。”
我沒搭話,她也無趣,端着藥盤走了。
等她出了門,我瘋了一樣拔了針,手背被劃出幾滴血,我滿處找我那被吐了滿身的髒衣服,我穿着病服,沙發上放着新買的衣服,可我找不到我的舊衣服。
我最後在廁所的垃圾桶裏找到了,我去翻我的口袋,那裏裝着電影票,那是唯一一個可以證明我和杜庭微在同一個時光裏相遇過的東西。
可沒有,我把褲子撕成了條也沒找到我的電影票。
杜庭微,他把自己在我這裏的最後記憶,也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