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樓梯
左邊電梯已下,右邊電梯停留在我上三層的地方。
還沒等夠三秒,我便等不住了,十六樓的地面高度,若不是考慮跳下去指定會死,我應該會選擇從窗戶裏撲棱出去,很簡單的事情,便利又迅捷。
久未寵幸的樓梯門被粗暴推開,人走後彈了幾個來回還沒冷靜下來,我像誤入轉盤的倉鼠,一刻不停地旋轉降落,在白色的瓷磚臺階上瘋狂跳躍。
樓梯道裏沒有人日日打掃,窗外飛塵不安分,細膩的基底積了一層薄薄的灰,鞋底感受不到,掌心卻是明了。
盡管我感覺現在我的腳底像盛夏天糊了一層粉底液的鼻頭,但我慶幸自己沒穿上鞋,餃子皮要沾上面粉才會老實被壓平拉長,光腳落在塵灰上才會踏實地打轉落漲。
才跑了十二層,居然開始有些喘氣了,這還是下坡路,我想自己現在真的有些四肢不勤了,從那天在床上覺得手酸時就感覺到了。
我以前是很能吃苦的,大一寒假在北京打工的時候去了一座辦公樓兼職,說是行政助手,其實就是雜事小二,端茶倒水取快遞買午飯,全是我的行程。
有時候好幾個人的活都會塞給我一個,電梯又是一層一停的主,我不喜歡看着別人的臉色辦事,所以寧可累一點,寧可灰頭土臉一些,也不想被指着鼻子教訓,況且我還要考慮最後的紅包福利和實習證明,所以不但怠慢不得,還得陪着笑臉。
那時好像有着使不完的力,一手提着十幾個外賣盒,一手拎着十幾斤重的咖啡和水果,害怕把湯汁濺到盒子杯子上,不敢垂手随便甩着,也怕高速跑起來會把裏邊晃亂,就只能齊齊提到胸口,端端放着。
小心翼翼又腳下生風爬十幾層樓送上去,接受幾聲心知肚明的謝謝,裏邊的毛衣在出發時因為心急而被拉鏈夾到破了個邊,不敢直接脫下外套,舉着手腕擦掉脖子裏的汗,一邊拿報表給自己扇風,一邊咬幾口壓縮餅幹,然後開始打開EXCEL制作本是小組長該做的表格。
有人問我二十幾度的空調開着,我穿着棉衣熱不熱,我就告訴他我感冒了,吸冷,匹諾曹的故事有一半是真的,那天晚上回到宿舍,我流了一宿的清鼻涕。
我邁下最後一截臺階,額頭上冒出幾滴與形象不符的汗,手扶着老腰的那一刻我就心想,我原來明明是個奴才的命,到底是什麽時候開始,不知不覺的,就變成了被精心伺候的小王子,連受這麽一點苦也會氣喘籲籲,那這種情況下,是該後悔還是該慶幸。
叮咚一聲,左邊電梯于我後一步到達,不知道在中間停了多少遍,我但凡跑的快點可能還要等它。
九點的時間,正是上班族的高潮和老太太們的餘熱,我守在電梯口中央,屏息等着幸運降臨,金屬門緩緩打開,一屋子人頭泱泱,有重合,有阻擋,我擠不進去,只能等餃子一個個出鍋。
為首站立的中年大叔被突然出現的我吓了一跳,大概是有過和年輕人争論後慘敗的經歷,沒拿出長輩态勢訓我幾句,也沒噓噓嘴沒讓我上一邊待着,看了看我的全身裝扮,只白了我一眼就繞過我身邊走了。
其他人都粘貼複制,同樣的打量,只不過各有各的嘲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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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剩下九個的時候我就數的清了,可我還是等到他們全部下場,我想萬一杜庭微低了下頭哪,萬一杜庭微側了下身哪。
等只剩下三個的時候我只能不甘地确信,杜庭微不在這裏。
我又轉頭往外跑,銅紅色的防盜門像是對我的監禁,有期徒刑不知幾年,我急急砸了幾拳牆上的開門按鈕,咔嚓幾聲,身後人的議論,管天管地,壞了我賠,老子願意交物業費。
響應燈也算個電才,這麽摧殘還能反應過來,紅光一閃,我迫不及待拉開防盜門,義無反顧的沖到外邊去。
入了秋的天,早晨的風還是很涼,穿着背心短褲的我在樓道裏領教過,又出來實地考察一遍。
我環顧自周,都沒有杜庭微的影子,小腿被寒氣襲擊的青冷,腳心被石子紮的傷疼。
我本是遇到不合意的事情就鑽進龜殼子裏的懦夫,如今卻忘了在粗沙上将腳尖踮上一踮,在畏寒時将雙肩暖上一暖。
我茫然無措的看着面前那四條分叉路,不知道該怎麽走,我像是熱鍋上的螞蟻,找不到下竈臺的方向。
我突然意識到,原來并不是疼痛和寒冷對我一點威脅也不再有,而是,他們的威脅在真正的膽怯前根本不值一提。
我正思考着怎麽走,一樓的那位孤寡奶奶就遛着她那條不管天時地利就要發情的泰迪從東邊悠然走過來,她沒攥狗繩那只手裏還捧着暖寶寶,正要慣例教育我年輕人要穿秋褲,我便突然心生一喜,附身自信地拍了一下毛茸茸的狗頭,然後向東邊的側門飛馳而去。
地鐵口建在正門,正門算标準的通勤口,出行專用,而側邊的東門其實才是本區人民的生活之窗,飯店,小攤,超市,菜市場....花果山水簾洞都全在這裏了,要想要盤絲大概也能在角落裏找得着,而藥店就混在這裏,小公園的對面。
夜班有時候回來挺晚,所以小區保安認識我,幸好他此刻正低着頭拿勺子挖枸杞,沒看到我這幅瘋樣,我不是跟誰都能耐着心解釋,不想日日下班都要聽他八卦一句,你那天是不是把媳婦氣跑了。
小跳越過推拉,外邊的路更加粗糙,前腳掌大概磨破了皮,不知道什麽時候沾了點不明液體,蟄的皮膚生疼,我把力盡量壓在腳後跟,跑了兩下又覺得邁不開腿挂不上檔 ,于是又換成腳趾,還是我的狗屁道理,破都破了,破一分跟破八分有什麽區別。
行人的目光更嘈雜長久些,我在一幹人的注視下面不改色跑進那個小藥店,小姑娘在位子上打王者榮耀,沒顧得上看我的臉,客客氣氣問我好,好你個辣子,我巡視一圈,藥店裏除了我和她,活物都沒一個。
我敲敲櫃臺,煩心地聽着那個double kill,想着幹脆被團滅得了。
“那個,麻煩問下,剛剛有人來過這裏買藥嗎?西瓜霜之類的東西,個頭有一米八七,特別帥,穿小麥色襯衫。”
小姑娘估計真被滅了,喪着臉擡頭,望見英姿飒爽的我又腼腆起來,客氣了就得站起來同我講話,站起來就看了看我的上半身,可能為了打個分還多此一舉瞅了瞅下半身,這就順理成章看到我的狗爪子和地上的爪印子了,不知道想到什麽,開始吞吞吐吐。
“那個,這屬于...”“我找他有急事,十萬火急!”屬于屁的隐私,上菜市場買兩斤白菜需要隐私嗎,既然菜市場不需要,你跟它一個檔次你要什麽隐私。
“那你找他做什麽啊?”要不是不想青天白日光腳進派出所我真的想一錘砸她腦袋上,你他媽管我幹什麽?我手掌一把拍在收銀臺上,沒控制好力度把手指拍的有些發麻,為掩蓋一下,我用中彩票的嗓門向她吼道:“他老婆雙胞胎現在難産正找人簽手術同意書哪,你說急不急?”姑娘屁話真的多,腦子也真的簡單,驚慌失措地夠着身子給我指了方向,“那裏那裏,好像去公園了。”
我像夜場的嫖客一樣又起身轉換場所,擡腿前瞪那小丫頭一眼,“你瞅客人去哪裏幹什麽,這屬于客人隐私,下次給我注意點!”小姑娘啞口無言,被我收保護費的小膀子吓到,緊張的咽了咽口水,調解道:“先救救他手術中的老婆吧。”
我早跑了,以至于那幾個叮囑的字落在風逃過的耳朵裏,聽成“先求求你生氣中的老婆吧。”
我穿越這條從來不守規矩的街,紅燈點亮在瀝青踩過的腳趾上,林中日架東方。
哥,我尋你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