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腳心
現在好吧,一屋子三個人各有各的尴尬,西天取經似的,沒一個舒心的。
我跟金葉榆都啃成那德行了,馬上就要送入洞房一槍二炮了,結果大舅子一個風火輪從外邊殺回來了,鑰匙一響,金葉榆跟潘金蓮見了武大郎一樣,把嘴巴收回去不說,還想一把将我搡下去。
我尼瑪能是那種輕易放倒的人嗎,生活的苦痛把我歷練如此,就是讓我連老婆的矯情都對付不起的嗎?我就沒合金葉榆的意掉地上去,兩只小腿九曲十八彎往椅子腿上一纏,背靠桌沿把胳膊肘向後一碼給墩瓷實了,別說他推我了,他現在就是拿挖掘機搞我也不見得能把我徹底降服。
我們這裏一來二去,戲還沒演上一出,單保險的鎖就已經繳械投降了,敵不動我不動,金葉榆看門,我就看他,杜庭微看誰,我還不知道,反正随便他。
“你,你怎麽回來了。”
我一聽金葉榆那個結來結去的音我就氣啊,能別這麽慫嗎?都已經硬不起來了,咱28的人能不見着家裏人就跟未成年女孩見驗孕棒一樣緊張嗎?我他媽實在忍不了了,指尖在桌子上敲了幾下,這才想起來我還沒質問杜庭微哪,他幹什麽回來了,打攪我白日宣淫來着。
我轉頭沒好氣地看杜庭微,他右手扶在門把手上,捏的很緊,鑰匙還帶着餘留的力度插在鎖孔裏晃悠,上面有我送給他的糖葫蘆挂件,和鑰匙圈上僅有的一只鑰匙碰的叮鈴哐啷,在三人的寂靜裏如深夜放炮,尤為明顯。
我把目光慢慢移到杜庭微臉上,我玩心重,想看他撞見哥哥活色生香是什麽表情,又莫名有些怕,哥哥變弟妹,年紀輕輕一妙齡直男,我怕他一時承受不來,故這事算我對不住他。
思及此目光又有些退縮,腳尖也跟着不自覺蜷縮起來,我眼神在門把手循環許久,終于狠下心偷摸瞧他。
啊,不好,他眼裏起了些陰雲,臉上也漫着風雨欲來的暗沉,給我喂糖替我吹包子的溫情已經屍骨無存,這副模樣當真與武大郎抓奸在場的情形有異曲同工之妙。
我瞧瞧金葉榆,我想知道他不抱燒餅抱美人心虛不心虛,可他是個沒出息的,不敢看弟弟,眼睛一直瞅着玄關處的鞋櫃,我就死盯他,結果我從他的瞳孔的側影裏看到同樣有點心虛的自己。
我心裏突然就升起一種詭異的感覺,這大概已經不是潘金蓮和西門慶的故事了,這看起來略微有點武大郎和武二郎他老婆的感覺了。
我被自己唬了一跳,連忙捏了捏手指骨節,太他媽詭異了,什麽啊,這突如其來的一場閃腰。
這三角形是待不下去了,我們總得拆一個邊,他兩這性子估計能在這裏相互對看個一天,我不行,我沒有體力,也沒有興趣,我還得吃飯。
我拿被椅子擋住的那邊腳踢金葉榆的小腿,金葉榆收回視線看我,他媽居然漲紅了的一張臉,我靠,至于嗎?跟小樓聽雨似的,就讓弟弟看見個相親大會現場了,怎麽了啊。
褲子不是還沒脫嗎?脖子上不是也沒什麽痕跡嗎?該幹的地方幹着該合的地方合着,從人物到事件到場景究竟哪裏對不住弟弟那咬人的視線了?我不行了,本來我這個暴脾氣指定今個就直接攤牌了,三人圍坐在一起談論個家長裏短也是我夢寐以求的生活,但我還是個人啊,還是個好男人,欺負老婆也得看場景,他不願現在見家長就算了,別一氣之下回娘家了,到時候我找誰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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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到底還是我這種顧老婆孩子的人靠得住,生活不易,老攻嘆氣。
我把在他腿邊作威作福那只腳放下去,我這人向來講究平衡,那邊落地了這邊不能起飛,于是兩只都安全着陸了,可惜全部着在了光滑冰涼的地板上。
我腦中警鈴大作,我去,色欲熏心把這事給忘了,這下真不敢看杜庭微了,這得挨打啊。
我已經不記得是從什麽時候起就把杜庭微看做某種意義上的監護人來看的,只記得吃飯前不洗手會被他用筷子的一邊粗頭點手背,冬天喝冰鎮飲料會被他用消過毒的手捏嘴巴,空腹在沙發上吃零食會被他用抱枕戳肚皮,光腳不穿襪子會被他用食指刮腳心。
明明我們相識才一年,肆無忌憚地相伴也不過12個月,怎麽這種習慣像是從懷抱裏的嬰兒就已經培養起了一般。
我不自覺的将腳掌蜷縮起來,說不出那種心情,想要引起父母關注的小孩,做了壞事後一邊害怕會被父母嚴苛的教訓,一邊又暗自期待這種已經變形的陪伴與團圓。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我像不像。
我等着他過來訓我,那他是要先洗手再刮我,還是刮完後再去洗手,或者前後洗兩遍。
我等着,居然有點懷念。
已經陷入寂靜的鑰匙突然又晃了起來,這次冰糖葫蘆撞到了門,像行人離家前最後的确認。
我霎時有些慌,我轉頭去看,門被關上了,杜庭微那張臉像高考後永遠合上的高中課本一樣消失在我的眼睛裏。
他走了。
而我剛才,沒有看懂他。
他眼裏的那般複雜,我居然,一絲都沒有看懂他。
鎖卡咔嚓一聲牢牢卡上,門被徹底關上,杜庭微沒有像往常一樣管我,他關起門走了。
這種認知讓我慌了神,不該的,不管是在我面前藏起他自己來,還是漠視我在他眼裏的不乖,都不該的,這不是杜庭微該有的樣子,我不允許杜庭微是這個樣子。
腳趾上的指甲剪得有些短,抓在地上的時候刺進了指尖上的軟肉裏,十指連心,腳趾也算,我胸口突如其來的疼,說不清道不明,荒裏荒唐,竟在驚慌失措下露出一絲哭腔來。
大概沒見過我這幅樣子,表弟事故還未消化幹淨,金葉榆忙裏忙外又暫且把心投到我身上來。
他抓着我的胳膊急切問我,“小深,怎麽了,你,怎麽哭了?”我聞聲往臉上抹了一把,才發現我自己居然哭了,我打呵欠了嗎?沒有啊,那這是從哪裏來的多餘的淚水,那這是為誰預支的情緒。
“我....”我想找個借口,卻想不出一句。
我恍惚間對上他那雙擔憂的眼睛,心中一痛,猛地一把将他推開,背部在起身時被桌子沿砍的生疼,腳踝在跨越的時候也撞到了椅子邊,我發了瘋一樣光着腳向外狂奔,聽不見金葉榆喊什麽,不在乎有沒有關門。
我極度害怕,形單影只跪在死相慘烈的雙親靈前、只身一人站在車水馬龍的偌大北京,電閃雷鳴時無處可躲、狂風暴雨時無處可歇,我都沒這麽慌亂過,沒有這麽惱火過。
這是生命裏第一次,我膽怯了,我懦弱了,我這麽不顧一切沖出去,居然只是想确認可以再見到那一個人,不管什麽意圖,不管什麽目的。
找到杜庭微,我想,找到杜庭微,我得把他帶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