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大雨
這世界是守恒的,有人幸福,就有人苦痛。
我一度覺得希望工程那張照片該拍一下我的卡姿蘭眼睛,我七歲死媽,十六歲死爸,之後靠家裏那一點社保沒被餓死,一列條件對于紅十字會的資助要求只會多不會少。
絕望是成長的根源,我挺出息,考了北京的985大學,北京消費家裏是供不起了,我也沒指望,可學我一定要上,我不想爛在那片玉米地裏,我就是天天夜裏去酒吧打工喝到胃穿孔我也得上大學。
還好村主任看我算個半身狀元郎,替我辦好了生源地貸款和貧困說明,靠這個我四年都延緩了學費,還能獲得一年三千六的貧困補助。
入學後靠着我腦袋靈光,一年國家獎學金八千,各種單項獎500到1500不等我都收入囊中了,如果不是要還貸款的話,一人吃飽全家不餓,我日子其實過得還是十分舒坦。
村主任有時會給我打電話,說不用擔心我奶奶,好好上學,他會時常給我奶奶送點米面油、蔬菜果,就叫社區送溫暖。
不明白一院兩間房算哪門子的社區,不過是挺溫暖的,要是能送到我學校裏就更好了。
她可以躺平了養老,我卻不能躺平了讀書,生活費還是得我自己來,大一大二晚課太多,以至于我找不到長期穩定的工作,只能找着時間空隙去附近的肯德基麥當勞的臨時輪班賺錢,我運氣挺好,逃了好幾次大課了沒被抓。
說起和金葉榆的相遇,其實挺偶像劇的,帶點瑪麗蘇,又有點非主流。
大三課晚課少了,甚至經常一下午空着,我就瞅準機會去附近三十八層的酒店頂層當西餐服務員,我學工商管理,英語口語賊溜,主要形象氣質佳,當天面試當天上班,一三五晚上七點到十二點,周六周天早上九點到下午兩點。
活輕,錢多,有時還有客人給小費,可比炒股安心多了,我一幹就幹了一年。
大三下學期期末的時候,我做了全天班,工資又漲了,經理給我批了宿舍,讓我直接過去住,我高興了,酒店宿舍好,雖然小,但是是單人間,可以為所欲為,我馬上回學校去拿點洗漱用品,順便帶全身份證件。
我這個人丢三落四的厲害,沒有有錢人的命卻做足了有錢人的病,經常賺兩百丢五百,雖然現在也沒餓死,但經常氣到手腳癫痫。
從學校出來回酒店已是晚上,坐車到半路才突然想起來身份證出門時順手放床上忘帶了。
然後我扇自己一巴掌回去取,回到校門口才發現手裏是居然空的,我反應過來我又把洗漱用品扔公交車上了。
找是沒法找了,而且加起來也就四五十的東西,我嘆口氣只能拿了證件走,想着到地方了現買吧,我也算有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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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我剛一下公交,就發現原來裝着公交卡和身份證的卡套裏就剩一公交卡了。
我當下氣的小指顫抖,一點沒留情面折斷了那張公交卡,哐啷一聲雷,給我吓的一哆嗦,堵的我又把垃圾桶給踹翻了,然後天空開始瓢潑大雨了。
我自暴自棄三十秒,還是被大雨折服,抱着頭跑去旁邊公園的長廊裏避雨,那裏本來有三位穿着校服的學生,可他們後來都接連被打着雨傘的家長接走了。
我拿着手機半天,學不來他們,因為我手機電話簿裏沒有一個可以為我遮雨的人。
我望着雨裏被越洗越亮的小樹苗,一直在猜下一秒會不會有葉子掉下來。
可惜了,它們挺堅強,越打越挺,果然不是人。
我還在發呆,聽見窸窸窣窣的聲音,本來一個雷雨襲來的傍晚就昏昏暗暗讓人不舒服,再加上我失財失身,這種細小的聲音夾在雨滴裏只會讓我更加心煩氣躁,想動手打人。
可能是我輕輕一聲啧讓身後的人懂了點社會上的道理,他突然安靜下來,外邊的雨越下越大,斜着從亭子頂上砸進來,我向後退了幾步,鞋尖染了幾滴水,我又覺得安靜下來也讓人煩的很。
大概是被冷到了,他一連打了三個噴嚏,我聽着就覺得這嗓門不一般,想看看他被澆成什麽樣了,我好幸災樂禍一下。
結果我微微側頭瞄了一眼,好死不死,他也在瞄我,啊,那哪是瞄,他是在盯着我。
這樣的情況就很尴尬了,反正不是我的問題。
我正大光明掃過去,他讪讪笑了笑,手指插到被雨水澆成一绺一绺的頭發裏甩了幾下,明明離我四五米,我害怕濺到他的洗頭水,往側邊挪了挪。
他大概感覺到了我的嫌棄,也沒辦法補救,只能摸摸脖子,又沖着我笑。
無聊死了,我轉過頭。
“你知道這是什麽嗎?”
不知道社會主義好青年哪裏來的自信我會理他,居然問這種老套問題。
我低頭摸了手裏,到工商銀行的app裏查了我的存款,又去各種基金app查看這個禮拜的收益。
我大三輔修了金融,聽了幾節課覺得股票這個東西了不得,動了歪心思,投了一萬進去,前半個月賺了八千,于是又投進去一萬,結果我也沒什麽窮人翻身的主角金環,一個禮拜賠了一萬六,及時止損,甩了手裏的現股。
坑錢這件事給我留下很大的陰影,然後我一生氣連輔修都退了。
被股票傷到後野心小了,現在只能把存款分成若幹份,基金證券活期定期全部搞一點,安全是挺安全,收益太少,不過能付我一頓的飯錢。
我關上手機,揣回兜裏繼續看雨,天越暗了,只有遠處那隐隐約約的山峰輪廓邊還閃着一點暗淡的光。
“這個啊,就叫金葉榆。”
我把兩只鞋并成八字,又掏出手機搜索身份證該如何補辦。
他比小樹苗還堅強,這般打擊之下依舊在敘述自己的故事。
“你知道我為什麽知道這樹的名字嗎?”
我趴你床底看了嗎,我為什麽會知道?
“因為我就叫做金葉榆。”
我本來不想理他的,可他這話提的好,我不想看他,我只是想看金葉榆長啥樣。
我微微側頭,他就指着長廊外側那一排小樹苗給我看,我一看,這跟我面前的不是一樣嗎?
雨越大越锃光瓦亮的。
他策略比較成功,我又忍不住去看他,濕透的劉海全被抓到腦後,一張臉生機勃勃的,還帶着自來熟的笑。
切,怪不得叫金葉榆,一家子親戚。
我彎了點的嘴角給了他勇氣,他往我這裏挪了點,我也沒退。
“我也覺得我叫金葉榆挺傻的。”
我沒懂,哪裏來的“也”,也是挺會揣摩人的心思的。
“主要我爸媽都,沒多少文化,我們村子裏有個湖,湖邊上就種滿了金葉榆,我媽懷我的時候常去那裏散步,我爸又姓金,所以我就叫金葉榆了。”
我摸不清他的情緒,他說的時候,有點無奈,有點欣喜,又有點難過和歉意。
大概是村子兩個字讓我覺得熟悉了,出來都不容易,不用淚汪汪也別冷白眼。
夏天的雨來的快走的急,我眼看它快停了,便給面子應了他一聲。
“嗯,知道了。”
他嬉笑出聲,十分愚笨,像路過彩票店花了五塊錢買了刮刮樂,刮出來個三塊。
我把手伸出去,手背蒙了一層霧氣,我在細雨裏摘了一片沾水的金葉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