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轉眼,秋風蕭瑟,四宜書院在不複往日熱鬧,冷冷清清的房間裏格外悲涼。
姚園點燃一根蠟燭,世人多登高踩低,自從禁足後,連阿貓阿狗也不再登門了,更不要說送一些時鮮的擺設和上用的蠟燭。拿出未繡完的衾衣,這是蜀州剛進貢的極品綢緞,本來打算給姬元懋做一件衾衣,也許現在不用了吧。
這兩天,她用心想了許多。雖然驚異,但她可以肯定孩子就是姬元懋的。她把身子給姬元懋的時候還是完璧之身,期間除了石崇從未與任何男子接觸。就算是石崇也是一幫人跟着,從未獨處過。至于□□,就更無從說起了,不管是昭明宮還是四宜書院,從來被保護的連一只蒼蠅都飛不進去,更不要說陌生男子。就算是宮中侍衛疏于職守,身邊還有劉四娘等一批侍衛,不可能人人都疏于防守吧?再說,自己本身就是大夫,身體有丁點異樣,立刻會有所察覺,不可能不會發現。所以,情況只有一種,姬元懋雖為女子,确有讓女子懷孕的能力。若她猜的不錯,這種異象,應該拜那位丹石仙人所賜。曾聽姬元懋說,丹石仙人給了她一味藥,在藥浴中浸泡了三年才絕了女兒心,但藥有個獨特的副作用,那丹石仙人是方外之人斷不會随意傷害別人的性命,想必那獨特的副作用便指的是這個吧。
挑挑燈芯,讓房間更亮一些,姚園放下銀針,對窗而嘆。幾天前,她還和姬元懋何當共剪西窗燭,轉眼間,物是人非,只留她一個人對月而眠。
殿門被輕輕推開,發出吱吱呀呀的響聲,姚園想笑,誰回來呢?不是風吹,便是來看笑話的吧?
“把食盒放下,出去吧!”
一道熟悉的聲音傳來,姚園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是出現幻覺了吧,那天,她說出了那樣的話,怎麽還會來呢?
“怎麽?皇後不敢面對朕嗎?”冷冷的聲音不帶一絲感情。
是她,是她來了。難道她想通了?相信自己了?姚園驚喜地轉過頭,帶着希翼。
幾日不見,不曾想姚園憔悴了這麽多,下巴尖尖的,小臉瘦了一圈兒。姬元懋壓下心中的疼惜,冷着臉說:“這幾天,朕細想了想,或許你是一時糊塗,被人騙了。只要你說出那個男人是誰,這兒有一碗堕胎藥,你喝了,朕就當什麽事都沒有發生,我們還會……會像以前一樣。”
一頭冷水潑下,姚園的心變得冰冷,原來這就是她幾日來思考的結果。說到底還是不信任而已。冷冷一笑,姚園淡淡地說:“沒有什麽男人,堕胎藥我也不會喝,令皇上失望了。”
“你……”姬元懋氣極,三兩步走上去,掐住姚園的脖子,“你當真對那男人如此情深,寧願獨守冷宮也要維護他。”
姚園凄然一笑:“如果皇上是這麽認為的,便是如此。”
姬元懋轉過頭,帶着最後一絲期盼,又問了一遍:“你是選擇朕還是選擇孩子?朕保證,只要你打掉孩子,說出那個男人是誰,我既往不咎。你依然是高貴的皇後。”
“如果我說這個孩子是你的,你信嗎?”姚園見她口氣軟了些,心內又升起一絲希望。
“事到如今你還想糊弄朕?”姬元懋硬下了心腸,“我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如果你打掉孩子,朕待你依舊。若你保留孩子,朕此生與你不複相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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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園下意識的撫摸小腹,有些遲疑,難道真的要打掉孩子嗎?如果這個孩子是姬元懋唯一的孩子呢?我怎麽能扼殺她的孩子?可是,不打掉就要和她恩斷義絕,當真要這樣逼迫我嗎?姚園想了又想,依然決定保留孩子。她已經和自己生了二心,即便打了孩子,關系也不複以往,若是沒有一個合理的解釋,裂縫已經有了,崩潰是早晚的事,還不如忍了當下,保住孩子。
“孩子我不會打的,你走吧。”姚園閉上眼睛,等待最後的判決。
“哈哈……好……”姬元懋猛然松開了她,紅了雙眼,“你玩弄朕,朕也不讓你好過。既然你如此絕情,朕也不用再隐瞞了。你以為朕愛上你了嗎?朕不過是拿你當個靶子而已。有你在,才沒有人懷疑朕的身份,範玮琛才肯效忠于朕,韓喆才會為朕出錢出力。”
姚園冷笑:“我不信。如你所說,你大可以找一個更容易掌控的人。而且你也不會讓我知道女子的身份。”
姬元懋像看一個傻瓜一樣看着姚園,嘲笑道:“你可真是天真。女子的身份于朕而言根本沒什麽大礙。朕本就絕了女兒身,就算是太醫把脈也未必看的出來。重要的是範玮琛的兵和韓喆的錢。”
“你何必自欺欺人。你就不怕我說出去嗎?”姚園根本不把姬元懋的話當真。
姬元懋輕蔑地說:“朕怕什麽?第一,你根本傳不出去;第二,就算傳出去了也沒有人相信;第三,你不會傳出去。你別忘了,朕已經穩坐龍椅。範玮琛的兵權早已被朕剝奪,空留着鎮國将軍的名號。韓喆更是一個小小的商人,連說話的地兒也沒有。就算你不為自己考慮,也要替她們的安危着想。若朕出了事,她們的下場只會更慘,別忘了,她們也是女兒身,且有家室。”
“你以為我會信嗎?”姚園別過頭,看也不看姬元懋,直視這前方。
“你可真傻。你也不想想,你哪點好,有什麽值得朕喜歡的地方。論相貌,比你美的人大有人在,論才華,朕的暗衛裏面比比皆是。”姬元懋盯着姚園的眼睛,字字錐心。
姚園的心好似被剜走了一塊,生疼生疼的:“你為何,為何這樣刺我的心?這樣做你自己快樂嗎?”
姬元懋轉過身,冷冷地說:“朕很快樂,朕喜歡看着別人痛苦。”
姚園似抽走了全身的力氣,頹然倒地,失了魂般,呆呆地一動也不動……
姬元懋瞥了她一眼,轉身離開,邊走邊說:“皇後姚氏不敬君上,不守宮規,着冷宮安置,朕此生與爾不複相見。”
……
聖旨下達當日,範玮琛瘋了般的闖進皇宮,跪在崇德殿外請求見聖,可惜,聖上嚴令,範玮琛不得面聖。
崇武門前有一面大鼓,是前朝開國皇帝設立的,為的是當江山有變時,忠臣良将可擊鼓上朝,召集文武百官勸谏聖上。只是數百年來,朝代更替,無人敢敲響此鼓。敲響它不但會觸怒天顏,甚至會連累滿門,因為它涉及了皇帝顏面和帝王權威。
範玮琛磕的頭破血流一直被拒在門外,不顧衆人勸告鼓起勇氣敲響了震天鼓。
姬元懋龍顏大怒,凜冽的目光射向跪在殿內的範玮琛:“範玮琛,你好大的膽子,當朕是昏君嗎?”
範玮琛伏在地上,哀求道:“皇上息怒,臣聞聽皇後被打入冷宮,情急之下才敲響了震天鼓。”
“你是因為此事來指責朕的?”
“臣不敢。敢問皇上,皇後身犯何罪,為何打入冷宮?”範玮琛頭挨着地,卑微地問。
姬元懋冷哼一聲,涼涼地說:“皇後有礙婦德,不睦宮闱,藐視宮規。”
“臣雖然不曾踏入後宮,也常聽宮人說,皇後為人謙和溫厚,對各宮太妃處處禮讓有加,從不敢有一絲怠慢,對皇上更是勤勉侍奉,怎能說有礙婦德,不睦宮闱呢?”
姬元懋眼神一沉:“難道朕的家事也要一一向将軍回報嗎?”
範玮琛将頭埋得深深的:“臣不敢。只是皇後身為一國之母,國母不安,則天下不安,請皇上三思啊!”
“什麽也不用說了,朕心已決!”
範玮琛擡起頭,不甘心地說:“皇上,皇後乃千古少見的好女子,請皇上務必三思。若皇上是在不喜歡皇後了,便放她一條生路吧。臣身為皇後的哥哥,不忍心妹妹慘死冷宮,望皇上看在臣末尾功勞的份兒上,恩準微臣接皇後出宮,從此成為庶人,永不踏入皇宮半步。”
“放肆!”姬元懋大怒,“天子駕下,豈容你如此妄言。朕看你是居功自傲,目無皇權。來人,拉出去重則八十!”
稍時,禁衛軍将範玮琛壓制在地,上繩欲走。範玮琛忽然笑了,念道:“層林盡染,萬裏江山,願與賢弟攜手共勉,天上人間,得一個自在!”
姬元懋臉色一變,這句話是當初她救出範玮琛的時候,與她在孝王的墓碑前,歃血為誓,結成生死兄弟,共謀大業時說的話。姬元懋心一軟,怒氣消了三分,她揉揉發疼的太陽穴,疲憊地說:“朕念你功在社稷,不忍加罪,回去閉門思過三個月。”
“皇上……”範玮琛還想說什麽,只見名言公主發髻散亂地闖上殿,哭倒在範玮琛身邊:“琛哥哥,你一意孤行,當真不念半分夫妻之情了嗎?”
“明言,我……”範玮琛遲疑。
明言雙眼含淚:“琛哥哥若心中還有一絲明言,便随我回家。皇後娘娘是一國之母,皇上不會委屈娘娘的。若琛哥哥當真不念半分夫妻情分,明言便血濺當場,免得日後受盡分離之苦。”
“我……”範玮琛左右為難。
姬元懋揮揮手,不耐煩地說:“明言用情至深,範玮琛該珍惜才是。退下吧!”
範玮琛深深磕了一個頭:“臣只有最後一句話。皇後娘娘對皇上之心,微臣看在眼裏,她對皇上的情義不比皇上對她的少,望皇上用心去體會,莫要傷了娘娘的心。”
範玮琛的肺腑之言沒有起到絲毫作用,姚園仍然在冷宮過着下人不如的日子,生活上沒有半點改變。
崇德殿內,姬元懋将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政務中去,依此來排去心中的痛苦。
張從化小心翼翼地說:“皇上,劉四娘長跪殿前,請求面聖。”
“不見,讓她回去吧!只要和皇後有聯系的人,朕一律不見。把伺候過皇後的人全部大發到朕看不見的地方去!”
“可,劉侍衛說,她只和皇上說一句話。”
姬元懋的手頓了頓,重重的嘆息了一聲:“傳吧!”
“是”
片刻,劉四娘一身男裝打扮,樣子像極了在暗衛時的裝束。
姬元懋道:“你已經脫離了暗衛,為何還如此裝扮?”
“奴婢雖然不是暗衛了,但奴婢不敢忘了出身。”
“你這是在暗示朕不念舊恩嗎?”姬元懋眼神一冷,斥問。
劉四娘低着頭說:“奴婢不敢。奴婢只求皇上一件事。”
“說!”
“奴婢想去冷宮照顧皇後娘娘!”
“為何?這麽對她念念不忘,你似乎忘了誰才是你真正的主子。”
“奴婢沒有忘。奴婢這樣做有兩個原因。”
“說說看!”
“第一,為了皇上。”
“為朕?你是為了皇後吧?”
“日久見人心。時間會證明,皇後娘娘對皇上的情意沒有半點瑕疵。冷宮陰寒,奴婢怕娘娘身體吃不消,若那日皇上想通了,娘娘卻不在了,豈非後悔莫及。”
姬元懋想起幼時和母親在冷宮的生活,心頭浮現一絲擔憂疼惜之情。
“奴婢二為報答娘娘的恩情。奴婢自五歲開始記事,爹爹嗜賭成性,常常毆打娘親和奴婢,在那個貧窮的家裏得不到一絲的溫暖。十歲的時候,窮兇極惡的爹想要把奴婢賣到那肮髒的地方,是皇上憐憫,救了奴婢。在暗衛營,每日刻苦訓練,沒有半點空閑,沒有一絲屬于自己的時間。奴婢只知道勝王敗寇,從不知人間還有溫暖,還有尊重。自從遇到了皇後娘娘,奴婢才知道,原來天下還有人這樣尊重奴婢,關心奴婢,讓奴婢嘗到了天下的溫情。”劉四娘一一述說着,似在回憶最美妙的事情,眼神柔和而明亮。
姬元懋低頭冥思良久,方道:“随你去吧!照顧好她!”
“是,奴婢定會照顧好娘娘的一絲一毫!”
劉四娘拜了三拜,起了身,轉身之際,猶豫再三,說:“奴婢多嘴再說一句,請皇上冷靜下來用心想想娘娘的一言一行,莫要傷透了娘娘的心。若真的傷透了,便再也不能挽回了。”
姬元懋白天剛經受了範玮琛的一出喧鬧,那裏還聽的進去劉四娘的啰嗦,冷聲呵退了劉四娘,癱坐在龍椅上,留下了兩行熱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