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送姬元懋上朝後,姚園準備到宮外走走,換了一套平常人家的衣服,帶了劉四娘和侍衛石崇出了宮門。
曲平東大街的延安路上有一家藥鋪,鋪面有五間大,上書濟世堂。濟世堂的掌櫃姓趙,約五十左右,醫術不凡,為人仁義,在曲平有着不小的名氣。
姚園三人走的進來,趙掌櫃把了脈,說道:“夫人并無大礙,不過是長期郁結于心,心結難舒,多想開些就是了。”
姚園暗暗欣喜,大師兄黃黎臺曾說,曲平濟世堂的趙掌櫃為人亮節,今日一試,果然不假,怪不得師父放心的将整個濟世堂交給他掌管。
“夫人回去後在房內放上一束百合花,有安神之效,飲食上也需仔細些,夫人口味似乎不佳,多進些食物也是養病的一種。”趙掌櫃囑咐道。
姚園目的達到了,便不再隐瞞身份:“趙掌櫃不認識我了嗎?”
趙掌櫃聞言訝異,仔細打量姚園,恍然笑道:“原來是皇……”
“趙掌櫃是長輩,喚我宜和便是。”姚園忙打斷他。
趙掌櫃聞琴音知雅意,立刻改了口:“宜和且去後堂休息片刻,等診完了這幾個病人再去敘舊。”
姚園聞言點頭,領着劉四娘和石崇去了後堂。一進門便是一副松溪圖,意境高遠,堂中擺設質樸整齊,沒有太多的裝飾,但該有的一件不少。常聽人說,生活習慣可以反映出一個人的品行,看來趙掌櫃應該是個潔身自好之人。
稍時,一名十四五歲的小丫頭送上茶水,姚園抿了一口,是極普通的毛尖。
大約兩刻鐘,趙掌櫃叩門而入,倒頭便拜,姚園無奈,只好受了大禮:“趙伯伯,按輩分我該給您行禮才是,園園一直不曾忘記伯伯待園園的舔犢之情呢!”
趙掌櫃欣慰地說:“禮不可廢。園園敬草民年老是孝心,但草民不能忘了尊卑之禮。”
在太一峽谷的時候,趙掌櫃對園園一直很照顧,視若親生骨肉,趙大娘也一直對她悉心照料,對他們,姚園一直感激在心:“趙伯伯也知道,自從來了曲平,除了大婚那日和師父、師兄匆匆一見,便斷了聯系,也不知她們如何了,心中着實挂念。”
趙掌櫃笑道:“宜和放心,神醫很好,太一峽谷也很好。前幾天皇上眷顧娘娘欽賜杏林泰鬥的匾額于百草堂,黎臺已經焚香挂上了。”
“那就好!”姚園放下心來,太一峽谷是她的半個家,焉有不關心之理,“師姐、師兄還好吧?”
Advertisement
“黎臺穩重,做事向來有分寸,百草堂打理的井然有序。黎臺深愛妻子,去年還添了個大胖小子,神醫很是高興。你四師兄于爍前幾天剛下山歷練,想必也能增長些見識。只是你二師姐、三師兄和五師姐?”
“她們怎麽了?”
趙掌櫃有些遺憾:“萱妍半年前小産了,聽于爍的口氣像是內宅争鬥所致。那挽西山莊的少莊主納了兩名侍妾,皆是不省心的主,你二師姐性子溫柔,難免受些氣。不過,萱妍身後好歹有綠玉山莊,百草堂和你這個師妹撐腰,正室夫人的位置是不會丢的。”
姚園眼神黯然,記得兩年前一個十五的晚上,她與二師姐對月長談,師姐敦敦話語尤記眼前,溫柔似水的眼眸堪與明月相媲美,她不曾對婚姻有期望,也不曾有排斥,一切都是規規矩矩的走下去,沒想到至善至純的她還是成了婚姻的犧牲品。
趙掌櫃繼續道:“三月前,文淵侯嫡子暴斃而亡,志成回府奔喪,一月後襲了候位,降一級繼承文淵伯,迎娶了南海郡公家的大小姐。你五師姐心灰意冷竟生出了絕俗之念。幸虧神醫百般勸說才打消念頭,只是一直郁郁寡歡。”
姚園感傷不已,在峽谷時,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三師兄雲志成和五師姐都彥歆兩情相悅,一直企盼兩人終成眷屬,誰知……怪不得那晚二師姐為五師姐擔憂,還是她将世俗看的明白。
“沒想到不到一年,我們師兄妹幾人竟然如此。趙伯伯放心,過幾天,我會遣人到挽西山莊和峽谷,接了二師姐和五師姐前來,也好散散心。”姚園只得好言相慰。
“也好!”趙掌櫃欣慰,“那兩個孩子,我從小看到大,論品行和相貌都是極好的,誰知道福氣這樣薄。自你嫁給皇上後,峽谷衆人誰不擔憂,尤其是神醫和你的幾個師兄、師姐,每日愁容滿面,唯恐你在王府受委屈,可是神醫她們也沒有辦法,只能幹着急。還好上天保佑,姬元懋登基,你貴為皇後,又有範玮琛保着,也算是因禍得福了。”
想起近半個月與姬元懋的相處,姚園有些甜蜜,微微一笑:“師父待我親如父女,師兄、師姐對我更是關懷備至,園園永遠不會忘記。”
“你的性子,我們都是知道的。只盼來了曲平,她們姐妹能好些。”趙掌櫃道。
午時将至,念及姬元懋還要用午膳,姚園辭了趙掌櫃準備回宮去。
将人送出半裏遠,趙掌櫃才回轉,趙夫人倚門而望:“園園這孩子真是難得,即使成了一國之母依然不改初心,世上多少忘本之人,能守住本心者實屬不易。”
趙掌櫃笑道:“神醫看人一向很準,不然園園怎麽能入得了百草堂呢!”
出了濟世堂,姚園想起姬元懋愛吃裹珍樓的糖蒸酥酪,于是改了道。慶幸裹珍樓與濟世堂不過一街之隔,時間還不算太緊,若是回去晚了,依姬元懋那霸道的性子,發現她擅自出宮,說不定會氣的連飯都不吃了。說也奇怪,自從她放開了心,與姬元懋相處輕松了不少,竟生出幾許心有靈犀的感應來。這種感覺是韓喆和範玮琛所沒有的。韓喆讓她心疼、敬慕,範玮琛讓她溫暖,唯有姬元懋使她嘗盡了甜蜜、酸澀和憐愛。只是姬元懋性子太過專斷,從不允許她離開設定範圍之內,有時也覺得太過拘束,只能在皇宮裏看看書、賞賞花。
不過,有得亦有失,世界上沒有十全十美的事情,過于貪心,什麽都要得到,到最後就什麽也得不到了。為了姬元懋,她願意放棄宮外的生活,留在皇宮陪着她。
姚園摒棄不該有的想法,想起二師姐和五師姐,有些傷心,對劉四娘說:“四娘,你是我的貼身侍衛,又是暗衛出身,想必功夫不錯。到挽西山莊和太一峽谷請二師姐和五師姐的事情就交給你了。或許挽西山莊的人看到是你,對二師姐還尊敬些。”
“是,奴婢定不辱使命!”
“哎呦!”一個醉漢猛然将姚園撞倒在地,劉四娘大驚,一腳踹開他,扶起姚園,緊張萬分,“夫人怎麽樣?”
“沒事。怎麽大白天喝成這樣?”姚園揉着發疼的小臂道。
醉漢早已不省人事,躺在地上呼呼大睡起來,引得路上的人指指點點。
“夫人您看?”侍衛石崇驚訝不已,在十公主大婚的時候,他是一名小小的天牢獄卒,曾經在牢裏見過這個人,還和他聊過兩句,知道他是大元第一富商的少東家韓喆,因為辱罵十驸馬被下了大獄,好像還和皇後有些淵源。
姚園低頭一看,頓時呆了,這……這不是韓喆嗎?怎麽弄成這個樣子?
無心買糖蒸酥酪,姚園又是心疼又是可氣,吩咐石崇背上韓喆,回了皇宮。
為了掩人耳目,将韓喆打扮成太監的模樣進了昭明宮,安排在了清涼殿。剛剛安頓好韓喆,宮人回禀,姬元懋來了。手忙腳亂地換上宮裝,匆匆忙忙地來到正殿,未進門便聽到姬元懋的聲音:“皇後怎麽還沒有來?”
“皇上!”姚園怕宮人受到責罰,忙喊出了聲。
姬元懋轉過身,微怒:“你去哪兒了?”
姚園早想好了理由,臉不紅,心不跳地說:“在宮裏待悶了,到千鯉池走走,金魚嬉戲跳躍,可愛的很,一時玩的高興,忘了時間了。”
姬元懋心思缜密,那裏聽不出其中的纰漏,若真是如此,為何剛才宮人不說,她不動聲色地看着姚園,直到姚園微微側過頭,手不自覺地拽了拽衣襟才作罷:“去便去吧,何必這麽匆忙,看你,臉都跑紅了,頭上的發釵也歪了。”
姚園放下心來,有些心虛,挽着姬元懋的手臂,溫柔地說:“餓了吧,我已經準備了午膳,稍時便端上了。”
姬元懋心下一片柔軟,只要園園心裏有她,關心她,願意留在她身邊,其他的,她都可以不計較。
“吃飯是小事,後天便是清明了,祭祀宗廟是頭等大事,我怕你初次涉及此事,有些地方可能不明白,特別囑咐了皇貴太妃來協助你。先帝在時,中宮無主,皇貴太妃暫掌鳳印,對于這些事再熟悉不過了。”
“嗯。你就是不說我也想過一會兒去皇貴太妃哪兒,結果,你想到我前頭了。”姚園體會到姬元懋的體貼,越發覺得眼前人俊美非凡了。
姚園服侍姬元懋坐下,端上一杯紅棗茶:“走了一路,喝杯紅棗茶吧。”
姬元懋一心撲在姚園身上,自出了崇德殿還未沾上一滴水,經姚園一說,還真有些口渴,青花瓷杯端在手,溫熱不燙手,輕呡一口,約有七分燙,茶清香入鼻,微甜卻不膩口,甚為舒心。
“我見你不愛喝綠茶,進貢的頂尖好茶都賞給了他人,卻不想你愛紅棗,日前回疆進貢了幾筐上好的幹棗,我讓內務府給你送來。”
姚園道:“紅棗補血,味道也不強烈,是很溫和的材料。”
“嗯,女子用棗茶是最适合的。”
說到這兒,姚園想起了姬元懋的身子,絕藥用了這麽長時間,也不知道還能不能調過來,她只好用上好紅棗溫滋着,再用一些補氣血的藥摻進藥膳裏面,希望有些用處。
宮人時辰掐的很準,正午剛過,午膳依次端了進來,擺滿了桌子。每次看到這種情景,姚園總有些不舒服。兩個人吃不了多少,四個菜已經很浪費了。桌子上大大小小的盤子、碗碟少說也有十六道,太奢侈了。她向姬元懋提過幾次,都被她否決了,還說什麽皇後太瘦,要多多進補。姚園很郁悶,要說瘦,姬元懋與她有過之而無不及。姬元懋個子很高,足足高出姚園一個頭,更是顯得身形瘦削,若不是長期練武,造就了一副好骨架,怕是連黃袍都撐不起來吧。
姚園給姬元懋盛上一碗燕窩鴨子湯:“這道鴨子湯是小廚房的新品,你嘗嘗。”
姬元懋用白玉勺子順時針輕輕攪了幾圈,湯散了些熱,喝了兩勺子,覺得滋味不錯,直到碗見底才放下。姚園很高興,姬元懋吃飯很少,政務繁忙,多吃些才健康。又給她添上一碗冷着,夾了一筷子腌鹌鹑:“前幾天新下的,鮮得很。”
飯至大半,姚園才吃了半碗米飯,菜只吃了幾口,姬元懋關切地問:“怎麽了?是不是不合胃口?”
姚園放下碗筷,笑道:“不是,禦廚的手藝很好,只是菜太多了,不知道吃那一個好。”
姬元懋好笑地說:“你這是什麽邏輯?菜好吃便多吃幾口,不好吃就不吃。”
姚園指着一道菜說:“比如說這道芹絲鳳爪,只動了一筷子,對我們來說,它只是一道菜,對普通老百姓來說,可能是一天的生計。”
又來了,姬元懋苦笑,其實,她也不喜歡太過奢華,但有些規矩必須遵守,她不是不能答應姚園的請求,苦日子她也過過,能夠體會到百姓的疾苦,她只是不想讓姚園距她太遠,希望兩人站在同一個水平線上,共同面對天下,她是君,園園是後,并肩而立,相互扶持。
“園園,不是我不理解你的苦心,你心系百姓是好事,但我們的一頓飯并不能改變什麽,還不如勤于公務,善待百姓來的實在。”
姚園想了想說:“積少成多。一次兩次是起不了什麽大作用,時間長了,也是一筆不小的開支。聽說閩南起了大風,刮倒了許多民居,不如節省些開個粥棚,也好救濟一些百姓。”
姬元懋想争辯,姚園緊接着說:“我知道你是帝王,萬民表率,一切生活起居都要格外仔細,不想底下的人有僭越之心,只是我們也要看是什麽事上。史載,東周恒帝每日只是一菜一飯,頗受百姓愛戴。東周恒帝時期政治清明,百姓安居樂業,後來東周帝王驕奢淫逸,不思百姓疾苦,致使東周滅亡。我們應該以史為戒,效仿先賢。”
“此一時彼一時。東周歷經戰亂,百業凋零,國庫空虛,正需要休養生息,東周恒帝是順勢而為。大元建國近百年,百姓說不上富足,但也衣食無缺,尋常宦官家按規矩也是四菜一湯,若帝王在飲食上與她們平起平坐,保不住有一天在朝堂上也平起平坐。君威不可冒犯!”姬元懋耐心地解釋。
姚園笑道:“我明白這個道理。所以,想了個折中的辦法。不如宮中和官紳按人數皆飲食減半,這樣,一可不失皇家制度,二可留下節儉的賢明。另外,我朝官員俸祿上至親王,下到九品看守都比較低廉,不如将其俸祿提高三成,從嚴治政,這樣的話既可以安撫人心,又可以提高廉潔。”
話說到這份上,姬元懋不好再拒絕,這已經是園園最大的讓步了,讓一位過慣自在日子的人一下子圈禁宮中也是在難為她:“好吧!就按你說的辦。不過,我有個小小的請求。”
姚園大喜:“你說吧,只要我能做到。”
姬元懋閃過一絲狡詐:“雖然菜品減半,但要更加精細,而且要你給我做飯,不可肖想宮外生活。若實在是悶了,想到宮外走走,必須有我陪着才行。你對我要像平常人家妻子和丈夫一樣,全心全意,眼裏心裏不得藏着其他的人。”
姚園心酸,她本性自在,結果到了最不自在的地方,而今還要為了姬元懋舍棄喜愛的事,做一名相夫教子的古代賢德女子,這樣的生活,真的是自己想要的嗎?
感受到身邊人情緒低落,姬元懋過去将她摟在懷裏,下巴抵着姚園的頭:“我不想你的眼裏有太多的牽挂,有我一個就夠了。你心裏有其他的牽挂,我不放心,總覺在你的眼裏,我不是最重要的。”
姚園不忍姬元懋傷心,自從知道了她的身世,見不得她受一絲委屈,這樣獨特的女子應該展顏開懷而笑。姚園壓下心裏的不自在,微微一笑:“我已經嫁給你了,在這個世界上你就是我的依靠,除了你我還能關心誰呢?”
姬元懋燦然地笑了,如冬梅綻放,美不可語,掩不住內心的喜悅,收緊懷中的人:“園園,謝謝你!謝謝你肯一心一意待我,有你陪伴在側的日子,縱使再苦再累也是甜的。有時候午夜夢醒,我都不敢想象如果沒有你的日子,我要怎麽過。你是我心裏的太陽,是一生的溫暖,你千萬不要離開我,背叛我,不然,我會發瘋的。”
背叛?姚園發笑,哪有這麽多狗血的劇情,以為在演電視劇啊。她姚園雖然算不上什麽貞潔烈女,但是矢志不渝還是能做到的。只要姬元懋不變心,她就不會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