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皇城紅牆黃瓦,雕欄玉砌,太極殿更是金壁輝煌,宏偉壯觀。
邵康帝三十七年十一月十六日,邵康帝姬厚柏疾病猝發,薨于太極殿,駕鶴西歸之際,将皇紙金封束于高閣,聖旨诏曰,立恭順郡王姬元懋為帝,繼承天寶,承順天地。
哭聲直上雲霄,白綢紛飛,漫天大雪,嫔妃、宮娥、太監身着孝服哭成一片。
山岳垂淚,舉國同悲。
恭順郡王伏在靈前,哭的肝腸寸斷,一連三日不吃不喝,幾次暈厥過去。
經兩朝元老窦承章三請奏折,姬元懋于一月後在太和殿稱帝,改號建元。登基當天,三道聖旨雷厲而下,朝堂大臣更換半壁,新晉聖寵意氣風發。
第一道聖旨關于先帝合妃。聖旨曰:王者膺顧托之重,居宸極之尊。稽考舊章,宣明孝治。用尊尊之義,慰蒸蒸之心。風化攸關,尚莫于此。顧惟渺質,獲嗣慶基,仰奉慈顏,敢忘前訓。邵康大行皇妃紀北荌坤元表德,壺範流芳,輔佐先朝,厥功斯茂,俾陳典冊,式薦徽稱。謹上尊號,曰文德慈英皇太後。擇佳日,遷墓于皇陵,入葬後陵。
第二道聖旨事及先帝遺妃。尊先皇貴妃趙氏為皇貴太妃,以下諸妃皆在封號前加太字,除皇貴太妃仍居鈡粹宮外,其餘先帝妃子遷居皇宮西側。
第三道聖旨更換衆臣,調動鎮北大營将領和禁衛軍首領。
自姬元懋登基後,朝堂衆臣各持觀望态度,尤其是姬元堯和其他皇子政黨皆不敢輕舉妄動,只等範玮琛和各地将領入都勤王。誰知,三日後,鎮北大營、南番等地傳來消息,範玮琛和各地将領叩謝天地,拜謝皇恩,尊姬元懋為帝,并請求立王妃姚氏為皇後。姬元堯和其他皇子黨派聽聞大驚,秘密出使汝州,請求汝州都督出兵勤王,然後汝州都督持中不言。
建元帝大喜,封平北大将軍兼三州節度使範玮琛為鎮國将軍,加封太子太保,食邑三千戶。順承德章,王妃姚氏溫正恭良,禮教夙賢,行璜有則,慈心向善,與朕伉俪情深,仰承天意,封為皇後,賜居昭明宮。
範玮琛之舉震驚天下,本來持觀望态度的大臣一時緘默其口,奉姬元懋為聖上,再不提姬元堯之事。
在村莊一住就是一個多月,姚園沒事可做,倒是把姬元懋從小到大的事摸得一清二楚。她難以想象姬元懋是怎麽熬過來的,二十六年,需要多少個日日夜夜呀,每一天都在刀尖上站着,稍不小心就有性命之憂,這樣朝不保夕的日子如何撐的下去呀?
“王妃,喝杯茶吧,暖暖身子。”淩嬷嬷農婦裝扮,非但沒有減少她的優雅,反而多了一些質樸。
姚園接過茶,捧在手裏,兩口下肚,一股暖流從心口暈開,暖變了全身。
“咣”一聲,大門被打開,小順子嘹亮的聲音傳來:“王妃,王妃,王爺,不,皇上來了!”
Advertisement
什麽?皇上來了!姚園吓了一跳,那個老東西怎麽找到這兒來了?
還未等反應過來,狹窄的小院湧進大批的侍衛和宮女,迅速将小院圍的水洩不通,看見姚園,齊刷刷的跪倒在地,山呼:“皇後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淩嬷嬷大喜:“娘娘,王爺登基了!”
姚園心堵的悶悶的,臉上不見一絲喜意,該來的總會來的,她明白,只要有範玮琛在,姬元懋就不會放棄她。這樣的情形,她總覺得是效仿姬元懋的娘合妃娘娘,因利而來,因利而散,仗着的不過是背後的勢力而已,一旦勢力崩潰,自己也就面臨着滅頂之災。人家合妃娘娘最起碼還具有傾國的容貌,而她呢,平頭丫頭一個,算哪門子的皇後。
哀傷之際,門外進來了一位身着明黃色龍袍的絕美男子,負手而立,鳳眼生威,形貌潇灑,鳳姿秀絕,湛然如仙人。
姚園早對姬元懋的美産生了免疫力,而今換湯不換藥,冕冠、冕服、佩绶,龍靴……繁瑣的帝王服除了給他增添了更多了龍威外,并無多少改變。
姬元懋進的門來,一潭深不見底的燦目緊緊鎖在姚園身上,那琉璃般的光彩直淹的人無處喘息。姚園身着淡橙色的長襲紗裙緯地,外罩玫紅錦緞小襖,邊角縫制着雪白的兔子絨毛,橙色緞帶系在腰間,一頭烏黑綢緞般的及腰長發用一支翠玉簪子挽成了堕月髻,清麗的臉蛋顯得有些蒼白,背後大片的雪域更是有一種憂郁潔淨之美。
姬元懋心內狂喜,他終于可以把自己感情宣之于口了。再也無法控制內心的渴望,兩步走到姚園面前,擁她入懷,眼內噙着淚水。
姚園身體一僵,當上皇帝居然高興成這樣,看來為了當上皇帝,她付出的心血何止萬千吶!
姬元懋放開姚園,大手一揮,爽朗地說:“宣旨!”
新任大總管躬身而出,雙手捧卷,大聲念道:恭順王妃姚氏接旨。姚園等人提襟匍匐在地:“臣妾姚園恭聽聖意。”
朕惟乾坤德合,式隆化育之功,內外治成,聿懋雍和之用。典禮于斯而備,教化所由以興,咨爾姚氏,靜嘉柔則,承毓名門,世德鐘祥,貞和持躬。朕時為皇子,崇其德則,恭其婉淑,憐其純善,悅其章美,傾心以鐘。舔為郡王,得天昭闳,聘為王妃,喜結連理。夫妻同心同德,并蒂比翼,夫唱婦随,舉案齊眉。朕時感上天厚誠,賜此賢妻,宜室宜家,勤勉彰宏。鳳昭溫莊,娴儉禮法,當為天下母儀之風範,茲仰承天地慈谕,以冊寶立爾為皇後,爾其誠孝以奉重闱,與朕契悅偕老,共效先賢,德範天下,欽此!
姚園聽得發懵,禮部的人真敢寫,沒有的事也能寫出三分情,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和姬元懋多恩愛呢!
聖旨剛讀完,姬元懋即刻扶起姚園,開心地說:“地上涼,快起來,別凍着了。”
姚園站起身,八名宮女将姚園扶進室內,換上了皇後服制。淩嬷嬷又哭又笑:“太後慈德,最挂心的就是皇上的幸福,幸得上天垂憐,送來皇後與之成悅,太後泉下有知,亦合目了。”
姬元懋一手拉着淩嬷嬷,一手拉着姚園,将兩人的手疊合在一起,感嘆地說:“娘親慈善,素敦怡融,生前常摸着兒臣的頭嘆息‘我兒命舛,母親不善于耍用心計,不能為我兒謀取福祉,望日後得到一位賢淑的妻子,助賢以鴻。’今日朕仰承四海之德,得樹芳惠輝,娘親在天之靈也可安息了。”
“是啊!”淩嬷嬷衣袖拭淚。
姚園本無多少感慨,被這一老一少渲染的也也有了些感傷,若不是知道姬元懋是做給天下人看,做給範玮琛等人看,或許她真的會被她們高超的演技給蒙騙了。怪不得史記上說,帝王善演戲,真是一點兒也不假。
站的時間有點長了,就算穿的再厚,也抵不住冬日的嚴寒,姚園只覺得渾身冷飕飕的,寒風直往裏鑽,手腳都冰涼了。姬元懋一直握着她的手,第一時間便感受到了,忙解下身上的貂裘大氅給她披上。大氅還殘餘這姬元懋清香的餘溫,淡淡的味道,身上頓時暖和起來。
“瞧我,差點把你凍着,鳳辇已經在外候着了,我們回家吧。”
家?姚園一愣,看向姬元懋,是回宮吧?面前的人目若清泉,鳳眼流盼,折射的竟是喜悅和幸福的光芒。姚園心中暗嘆,這個姬元懋,不當演員太可惜了!
帝後起駕,清水掃街,黃土鋪地,前後三千禦林軍,宮女太監上百,浩浩蕩蕩,令人側目。從無名的小村莊一直到皇城,沿途百姓熙熙攘攘,熱鬧非凡,誰也不曾想半年前遭人唾棄的一對新人如今是日月星辰開道,江木相随,十六擡大轎從逸而行。以前看不起姬元懋的小姐紅了眼,唾棄姚園的假衛士吓蒙了心。
朝陽門是皇宮正門,只有皇帝、太後和皇後才可以出入。朝陽門外,文武百官跪迎已久,方嫔攜婢女樂巧翹首以待。
姚園有些害怕,高高在上的感覺并沒有使她有優越感,反而有種高處不勝寒的感覺。姬元懋貼心地握着她的手,傳遞給她力量:“別害怕,有我在。範玮琛和窦承章已經率領文武百官在候着了,他們都是我的心腹,自我幼時便潛心輔佐,以謀大業,不會為難你的。至于方嫔,她完全是我為了迷惑父皇才納的,我從來沒有碰過她,她的一應侍寝都是我找人代替的。你放心,入了宮門雖然自由少了,但我不會讓你受半點委屈的。以前,我沒有能力,不敢對你表明真心,也不敢拿你的安危開玩笑,現在今時不同往日了,我完全可以随心所想,給你想要的生活。”
姚園歷經韓喆、範玮琛兩段感情,聽過的情話也不少,當時濃意綿綿,過後還不是各奔東西。姬元懋盡管說的很動情,可在姚園眼裏不過是做戲而已,激不起半點心湖。往日他為了保全性命,培植勢力對方氏言聽計從,今日為了穩固寶座,收攏人心對自己花言巧語,誰知道将來會不會為了其他的對別人也這樣聲情并茂的表明心跡?
姬元懋見她神色自若,知她不信,失落還是有的,更多的是憐愛。姬元懋暗暗告訴自己,真心最重要,只要她心意誠摯,金誠所至,金石為開,姚園終會愛上她的。不要着急,人已經嫁給了她,她便有一輩子的時間對她好,一點點打開她的心扉,讓姚園的心裏也滿滿的裝着自己。
“我知道你不信,換了我,也不信。日久見人心,你會明白我的心意的。聖旨上說,朕時為皇子時,崇其德則,恭其婉淑,憐其純善,悅其章美,傾心以鐘。乃是我的肺腑之言。以往我不敢說,現在說了,反而像在作假一般,自己想想也覺得可笑的很。”
姚園疑惑地看向她:“那道冊封聖旨是你示意寫的?”
“何止示意,字字出自我心我手,亦是我的真心話。”
姚園依稀記得去年的現在範玮琛也說過這樣的話,字字衷腸,暖了她的心,一點點将她從韓喆的感情中拔了出來。眼下,同樣的隆冬時節,相同的白雪皚皚,對面卻換了一張面孔。說出的話可以忘記,做過的事可以遺忘,但是深刻的教訓卻不能不記得。當初範玮琛憑心而發仍是斷發斬情,遑論幾面之緣的一代帝王。深宮高牆,安度一生已是萬幸,怎能癡心妄想,貪欲過多。她不是古代世家女子,為了一門榮寵,費盡心思的讨好皇上,範玮琛、韓喆和太一峽谷只是一道可有可無的光環,戴上它,不多什麽,摘到它不失去什麽。
“園園,”姬元懋體察入微,細細觀察姚園的神色,見她怔怔出神,不知想寫什麽,忍不住喚醒了她,“想什麽呢?”
姚園魂歸本位,幹笑兩聲,客氣地說:“沒什麽,多謝皇上眷顧。”
姬元懋心裏空落落的,她苦笑:“你我夫妻同體,謝什麽。這是身為丈夫應該做的。”
姚園不想虛以委蛇下去了。太累了!人需要很多面具來保護自己,她不怪姬元懋假意周旋,作為初臨天下的君主來說,用各色面具迂回于前朝後宮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不會因為是她而改變什麽。在現代自己也是帶着各色面具周旋在上司和同事之間,人情世故,有些場面必須要走,這是可以理解的。可是,她就是不想和姬元懋虛情假意,說不上為什麽,就是不願意。
“皇上,您是帝王,君臨四海,德澤天下。天下所有的臣民都是您的子女,她們身為社稷之臣,食君俸祿,理所應當造福百姓,解君之憂。臣妾殘破之身,陋室之貌舔居後位,更應該和睦宮闱,遵順聖意,不會不識大體,失了天家的氣度。所以,皇上不必為了安撫範玮琛等人對臣妾一改初衷。臣妾知道,自己一無貌,二無才,三無德,坐上後位只是因為皇上仁慈,臣妾知道分寸。皇上與臣妾新婚有約,各自生活,人前夫妻,人後互不幹擾。現在,盡管您已是君王,我是皇後,當日之言,猶在眼前,時時警戒自己,不敢相忘。臣妾鬥膽之言,望皇上恕臣妾冒犯之罪。”
姬元懋心微涼:“你以為我剛才所說的話是虛情假意,只是為了拉攏權臣,穩固龍位?”
姚園言畢有些後悔,在外人看來,她本就是殘花敗柳之身,就算自己不說,姬元懋也不會對自己怎麽樣,她何苦為了一時意氣而失了分寸,說出令他動怒的話呢?今後的日子就算死不了,恐怕也好不到那裏去,只盼亡羊補牢,為時未晚:“臣妾不是這個意思,只是覺得皇上朝政辛苦,平時少思慮些,也是養生之道哇!”
姬元懋那裏聽不出她言語中的虛假之詞,又見她臉色發白,應該被吓得不輕,一時又氣又疼,她就當真如此懼怕自己嗎?姬元懋不由得委屈起來,使起了小性子,聲音也拔高了些:“好了,你也不怕累得慌,淨想寫沒用的。以後你我二人之時不要總是皇上、臣妾的,你不煩,我都聽煩了。娘親給我娶了個小名,平安,是希望我平平安安長大,往後你我二人相處時,你喚我平安即可。你也不必自稱臣妾,我也不稱朕。下車吧!”
被姬元懋的孩子樣驚到了,姚園實難相信一天到晚板着張臉,陰郁沉悶的他會這麽……可愛?一時繃不住弦,笑了出來。
為自己的小家子氣暗惱,又見姚園有打趣的意思,姬元懋臉上微微發燙,為了掩蓋自己的失态,他急切帝掀簾下車,頭也不敢回。
盡管明白姬元懋的粉飾之色甚是可愛,可人家是皇帝,只手遮天,就是借給她十個膽子也不敢表現出來。自找苦吃的事,她可不做。
緊随着下了車,在文武百官的山呼中,姚園和姬元懋從朝陽門的正門并肩而入,走進了太和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