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當今太後七十多歲,天庭飽和,保養得非常好,看上去不過五十出頭。
太後下位坐着一位明黃色貴妃服飾的美豔女子,三十多歲,極為端莊。皇貴妃身邊坐着靈動的明言公主。右下位是本朝長公主紫陽,小字佳欣,許配沖州節度使之子許德業。不過,那許德業英年早逝,膝下只有一女,太後憐惜,一道懿旨到達沖州,接了長公主和翁主回了曲平,并賜公主府居住。
範玮琛和姚園早已在宮門站了兩個時辰,天寒地凍,兩人的臉都凍青了。直到明言公主忍不住提醒了三次後,太後才後知後覺地說:“瞧我這記性,範愛卿還在外面等着呢!”
皇貴妃笑道:“太後事忙,一時不記得也是正常的。”
太後道:“讓他們進來!”
姚園嘴唇凍得發紫,餘光見範玮琛深沉而堅定的目光,心裏大定了好多。雖然身上很冷,但是她的心卻是暖的。有一個人靜靜地陪着,再大的苦也不算什麽。
接收到身旁人的目光,範玮琛回以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出來傳旨的劉公公看到這感人的一幕,輕輕一嘆,相愛有什麽用,王權之下,身不由己啊:“兩位,太後有請!”
姚園看向範玮琛,雙方相視一笑,握緊彼此的手步入大殿。三拜之後,太後穩穩地端坐在鳳椅上:“擡起頭來!”
姚園慢慢擡起頭,垂下眼簾,波瀾不驚。太後仔細地打量她,青螺眉黛長,棄了珠花流蘇,三千青絲僅用一支雕工細致的梅花簪绾着,淡漠鉛華。眉黛楷嬌橫遠岫,綠鬓淳濃染春煙,通身自有一股巫山雲霧般的靈氣。太後贊賞地點點頭,雖然頗有姿色,但于皇家的雍容華貴不太相稱:“确實是個不錯的好孩子!”
“皇祖母!”明言公主不滿地搖着皇太後的手。
太後慈愛地打趣:“哀家的小公主不高興了!”
長公主紫陽道:“靈玉天不怕地不怕的,我還想着誰能将這小妮子拿下,誰知道今天這個人就來了。”
“皇姐就會取笑我。”
明言公主更不依了,搖着皇貴妃的胳膊,撒着驕:“母妃,您看看?”
皇貴妃也跟着取笑:“還不好意思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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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園冷眼看着後宮權利最大的三個人你說我笑,心底升起寒意,果然人生百态,世态炎涼。
幾人笑夠了,太後才下了恩旨:“天兒怪冷的,細皮嫩肉的,別跪着了。”
範玮琛聞言忙扶姚園起來,姚園揉着跪的僵硬的腿慢慢站起來。慈安宮的宮人見此笑出了聲,一個個露出輕蔑的語氣。範玮琛縮在長袍內的鐵拳緊握着,滿眼恨意卻不敢表露出來。
見時機差不多了,太後才露出真意:“哀家深居後宮,竟不知範将軍有個嬌妻。”
範玮琛道:“微臣未仕前,蒙好友說媒,與姚氏定下了親事。”
“哦,如此說,還未下聘?”
“雖然沒有下聘,但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唉,範将軍父母皆已不在,何來父母之命?”太後一口否定。
“太一峽谷的黃神醫乃家妻的師父,我們的婚事是神醫親口許諾的。”
“哦?”太後詫異,沒想到一個民間女子竟然是黃神醫的弟子?黃神醫雖然是一介布藝,但是上至親王,下至黎民,那一個不讓上三分,他在民間的聲望頗高,若是委屈了他的徒弟,恐怕有損皇室威嚴。況且黃神醫醫術頗高,那個王公貴族不賣他三分薄面,以備不時之需,畢竟誰也不敢保證那一天生命垂危之際需要黃神醫盡力襄助。若是委屈了他的徒弟恐怕不妥。不過黃神醫盡管是當世華佗,可與皇室比起來還是稍遜鳳姿,只要在青年才俊中給姚園選上一位相貌出衆,家世不俗的,想必神醫也不會說什麽。思慮片刻,太後道:“既無婚書,神醫寬懷,相信是可以理解的。以哀家看,新上任的禮部侍郎就是個不錯的孩子,姚氏頗通醫術,舉止也算有禮,哀家做主讓其在宮中做個女官,到時候再選個好日子許配給禮部侍郎。”
範玮琛強壓着怒氣:“謝謝太後厚愛。但姚園是臣的妻子,怎可再嫁?俗話說,糟糠之妻不下堂,貧賤之交不可忘,望太後憐惜,成全我們吧。”
一腔話說的太後紅了臉:“放肆,小小三品将軍也敢在哀家面前雌黃。明言公主性柔表嘉,且與你相處了半月,孤男寡女,難道将軍不應該給哀家的公主一個交代嗎?”
“臣與公主清清白白的!”
“還敢否認。”太後憤怒,“明言,把你們的事說給他聽。”
明言有些慌亂,小心翼翼地看着範玮琛,又看看沉默的姚園,有些愧疚,最終,私心占了上風,呀咬牙,說:“在汝州時,範将軍與我曾多次肌膚相親,雖然不曾越了雷池,但于我女子來說,已然沒了清白。”
“你……”範玮琛怒視明言,豈有此理,明明是她多次欺身而上,如今倒反咬一口。
“範玮琛,公主說的可是實情?”太後的話毋庸置疑。
“這……”範玮琛又急又氣,可她們的确是身體接觸過,不可否認,“這?當時情況……緊急,臣?”
“你只說是不是?”
範玮琛看看一直沉默不言的姚園,沉重地點點頭。
太後松了一口氣:“那還狡辯什麽?難道非要等公主清白盡失,你才肯承認。既如此,哀家看你到也是個重情重義的孩子,哀家做主,就把公主許配給你。”
“不!”範玮琛再也不管君臣大禮,直截了當地拒絕了。
太後怒極,連說了三聲‘好’:“範玮琛如此冥頑不靈,枉費哀家一番好意,既然冒犯了公主,按律當斬,念你為國盡忠,便賜你毒酒一杯吧。”
姚園看着上位的老人,不可置信,她們竟然如此對待忠臣良将?
範玮琛緊緊地望着太後,少許,哈哈一笑,拉起姚園的手,柔聲問:“園園,你可願意與我共赴陰曹,做一對陰間夫妻?”
姚園回握範玮琛的手:“你去哪兒,我就去哪兒。”
“得妻如此,夫複何求!請太後賜酒!”
“不!”明言哭了出來,淚嘩嘩地往下流,“我不嫁給你了,我不嫁了……”
太後也動了真氣,任誰勸也不聽:“賜酒!”
“慢着!”皇貴妃看了好大一會兒,突然出聲說,“太後息怒,可否容臣妾和姚姑娘說句話?”
“去吧!”太後擺擺手。
皇貴妃走下鳳椅,來到姚園面前,摸摸她的頭發,拉起姚園的手,溫柔地問:“姚姑娘可曾讀過《列女傳》?”
姚園自然知道皇貴妃打的什麽主意,範玮琛不妥協,便從自己身上入手:“姚園不曾讀過?”
皇貴妃笑道:“《賢明傳》中言,身為賢妻自當為夫君謀福祉,時時予以勸導,為夫君解憂才是賢妻該有的氣度。如你真的深愛範将軍,事事為他考慮,怎麽會不替他考慮周全呢?明言雖然年幼,可是剛才為了維護範将軍,寧願名譽受損,犧牲自己,也要保全範玮琛。姚姑娘怎麽就做不到呢?”
姚園看着溫柔的皇貴妃,暗嘆這一招真是高明,既趁機勸了自己,擡高了明言公主,又挑撥了她與範玮琛的關系,讓範玮琛以為自己自私,不愛她,不能為她犧牲。
姚園笑了笑:“皇貴妃娘娘說的是。姚園雖然沒讀過什麽書,卻也知道不能一味的為自己考慮。女戒上有雲,女子當三從四德,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姚園雖然稱不上賢惠,也知道在外面要聽夫君的,一切但憑将軍做主。”
皇貴妃暗贊,這女子聰明的緊,居然三言兩語就破除了危機,還倒打了她一钯:“姚姑娘說的雖然有理,可是為人妻子,也要适時而定,為了夫君的安全和前途,縱然落個不尊丈夫的名聲也要力勸才是,就算現在範将軍不認為姚姑娘是對的,但是時間長了,他就會明白了。不然,就算現在在一起了,過了時候,等範将軍回過味兒來,也是要埋怨姑娘的。”
姚園俯身一拜:“娘娘說的有理。我自然應該為玮琛考慮,可是玮琛是頂天立地的英雄,不會為了前途抛棄結發之妻的,不然,這樣的人,公主也不會喜歡的。”
範玮琛暗喜姚園的聰慧:“玮琛絕不會做那種忘恩負義,背妻棄子的負心之輩。”
太後冷冷一笑:“好!好!範愛卿果然是忠義之人!既然範将軍不能迎娶公主,哀家也不勉強,只是冒犯公主是死罪,為了公主的清白考慮,哀家不得不殺你。範将軍是忠臣,當知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範将軍,喝了這杯酒,就成全了你的一片癡心了。”
“好,臣領旨謝恩!”
“禀太後,五皇子求見!”一個小太監跑過來道。
“他來做什麽,快打發了他!”太後似乎甚為厭惡姬元懋,一聽到是他,眉眼裏盡是嫌棄。
“這……”小太監有些為難。
太後盛怒:“怎麽?哀家的話聽不懂嗎?”
小太監吓得直磕頭:“奴才該死!奴才該死!只是五皇子說,事關範将軍,所以奴才才來打擾太後。”
“他個下賤胚子能有什麽事,讓他走。”太後依然不為所動。
皇貴妃突然勸道:“母後,不如讓他進來吧,也許堯兒真有什麽事呢?”
“好了,讓他進來吧!”太後忽然改變了主意,“哀家倒要看看,他見哀家做什麽。”
“是!”
稍時,姬元懋低着頭誠惶誠恐地走進大殿,掃了一眼兩人,提襟跪拜:“元懋請太後安,請皇貴妃安。”
太後斜了她一眼,不耐煩地問:“你不好好的待在府裏,陪你那千嬌百媚的側王妃,到哀家這兒來做什麽?”
姬元懋跪直了身子,畢恭畢敬地說:“回太後的話,騰佑王聞聽範将軍宮中賜婚,很是高興,特命近侍侍衛傳話與我,務必請範将軍大禮拜謝太後的盛恩。”
聞言,範玮琛一臉的難以置信,瞪大了眼看着姬元懋。姚園驚訝,杏目微沉,她們果然是一丘之貉,早已算計好了。太後大喜過望,即可恢複了慈眉善目的和藹模樣:“還是元堯懂得哀家的心思,既如此,婚事就這麽定下了。以哀家看,下月十六就是好日子,大婚就定在那日吧。”
範玮琛那會任人擺布,長袖一甩,雙目通紅,她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堅定地說:“臣雖然出身微賤,但也知道遵守諾言。騰佑王對微臣有知遇之恩,是玮琛的再造父母,臣心裏一直記得,也曾發誓要一生效忠皇上,效忠騰佑王。然而,婚姻之事,是臣的家事,臣不能遵旨,只好拂了王爺的好意了。”
“看來,你果然是不怕死的。”太後不怒反笑,自從做了太後,還從未有人敢這樣頂撞自己,範玮琛也算是有膽色的人了,“哀家好言相勸,黃口小兒意氣用事,竟不知天高地厚,令哀家失望。”
姬元懋見太後露出陰狠的目光,心中大駭,這女人二八年華進宮,手段非常,多少能人志士,深宮後妃皆死于她手,眼下範玮琛如果不答應只怕不能善終了。
“哀家聽聞西北邊陲小縣有三千駐軍,生活極其艱苦,不如姚姑娘前去支援一二,也是為國盡忠了。”太後淡淡地笑着,說出的話好如三九寒冰,讓人冷的發顫。
姚園心寒,這樣的皇家,為他們賣命真是瞎了眼,既然事情已經鬧到了這種地步,不如置之死地而後生:“民女身為大元臣民,自該為國效力,太後真是時刻牽挂着大元的将士啊!”
“知道就好!”
範玮琛怒發沖冠,真是欺人太甚。姚園眼疾手快地按下她說:“民女長在鄉野,沒見過什麽大世面,卻也知道一些小道理。商纣王偏愛妲已,殺害忠良,最終致使武王伐纣,滅了商朝。太後是一國之母,天下所有的人都是您的孩子,既然太後這樣對待自己的孩子,那麽民女無話可說。”
姚園的話無疑是火上澆油,加大了太後的怒火:“小小婦人,口出狂言,竟有謀逆之心拉出去,淩遲處死。”
“太後息怒!”姬元懋大驚,忙出聲相勸。
“哀家說話,哪有你插嘴的份兒。”
姬元懋忙低下頭說:“元懋不濟,不該在太後面前多話,只是騰佑王交代了元懋,如果做不好,恐怕令騰佑王失望。請太後容我與範将軍說上句話。”
太後也不想把事情鬧得不可收拾,見勢就下:“說吧!”
姬元懋走到範玮琛面前,蹲下身子輕聲說:“範将軍如此英雄氣概兒女情長,不知泉下二老得知,靈魂可安否?”
範玮琛心大痛,眼圈立刻紅了。她定定地跪在大殿中央,脊背筆直筆直的。大殿噤若寒蟬,靜的連落葉的聲音都能聽見。衆所周知,範玮琛一家死于鞑虜之手,臨終之相,極為慘烈,這等深仇大恨,誰人不恨。
範玮琛徹底絕望了,匍匐在地:“謝太後賜婚!”
一時大殿充滿了喜悅之情,大家的臉也綻開了笑容,只有姚園怔怔地站着。姬元懋見事情轉圜,躬身退下,臨走前看了一眼姚園。
作者有話要說:
在這裏不得不說一句,範玮琛之所以如此難以接受名言公主有兩方面的原因。一時因為大元的風俗。大元對女子的束縛相當苛刻,即便是身為公主,被夫家休棄或者休棄了夫家對自己的名聲也是極大的損壞,所以以範玮琛的性格如果真的娶了名言公主是斷不會舍棄的,那麽她和姚園只能斷了。第二個原因是因為她女子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