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想通後,姚園對範玮琛越來越上心了,彼此之間一個眼神,一個動作就能心會意領。她們一起走遍了德州的大街小巷,田野山崗,每一片樹葉都看着她們甜蜜的話語,每一棵小草都結着她們相顧的快樂。
在這兒淡淡的,悄悄的幸福中,鞑虜汗王格爾吉吉汗發來了第七道攻城令,同時大元皇帝也派人運來了交戰所用的武器、鐵甲和棉衣。
隆冬将至,新一輪的戰争在範玮琛和所有将軍的期待中開始了……
将所有備用的藥物整理好,姚園坐在藤椅上養精蓄銳,一旦大戰開始,傷員定會絡繹不絕,少不得大幹一場。
“師妹,好閑情啊!”黃黎臺将甘草放好,餘光瞥見閉目養神的姚園,忍不住打趣。
“師兄,我這叫養精蓄銳。稍後的陣勢您還不知道啊!”姚園苦着臉。
黃黎臺好笑:“知道這幾個月苦了你。等這一仗結束,我們就可以回去了,到時候一定讓你大睡三天。”
“這還差不多。”姚園滿意地點點頭,得意洋洋地的,忽而,擔憂浮上臉,不安地問,“師兄,你說這一仗能勝嗎?”
黃黎臺安慰道:“你怎麽懷疑這個?前有範玮琛、姬元堯坐鎮,後有糧倉、裝甲充備。每一個士兵都經過了千錘百煉。常言道養兵千日用兵一時,也該是咱們大元男兒将士們一展風采的時候了。放心吧,衆将士們的熱勇和範玮琛的用兵之道,此戰絕不會敗。”
“希望吧!”姚園稍稍心安,“只是我今天右眼皮總是跳,心慌得很。”
“你那是勞累過度,歇歇就好了。”
戰鼓雷雷,野曠天低,戰士的怒吼聲如驚濤拍岸,震得人心顫顫。
姚園渾身一震,全身像打了雞血似的,從藤椅上跳躍起來,終于要忙了!
如想象般的忙亂,令人驚異的是傷員如洪水般湧來,且大多傷勢過重,铠甲粉碎,十有八九來不及治療就死了。姚園疑心加重,要說,将士們吃飽喝足,一鼓作氣,該是勇往直前才是,怎麽半刻的功夫就傷亡慘重?還個個金槍折斷,銀甲破碎,如此不堪一擊呢?
來不及分析原因,用最快的速度縫合傷口、上藥、包紮、消炎……一系列動作下來,早已忘了今夕是何年。
正當她全心全意地投入到救死扶傷之中時,病房的大門被‘咣當’一聲打開了,一個血一般的人沖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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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園張張口,不敢相信眼前渾身是血,頭發蓬亂,雙眼失焦,滿目慌亂的人是那個狂勒不羁,運籌帷幄的俊朗将軍。
“玮琛……”姚園的眼眶立刻紅了,手腳失措地摸向狼狽不堪的人,慌得不知怎麽辦才好。
“園園……”沙啞的幹澀嗓音混雜着驚恐,範玮琛無神的目光在看到姚園時才找到一絲清明,突然,她用力抓住姚園的肩膀,力氣之大,似要将姚園的骨頭狠狠捏斷,逼得姚園失聲喊了出來:“玮琛?”
“園園……”範玮琛沒有任何意識,牢牢抓住姚園,半天才喊出來,“快走!快走!”
“玮琛……”不好的預感成為了現實,姚園的心更加慌了。
一旁的黃黎臺早已看出了端倪,他迅速做出了判斷,急切地拉回姚園:“總督放心,我定會保護師妹安全離開。”說着,随手抓了幾件急用的東西,什麽也不顧地拉姚園。
“不,師兄,我要留下來,玮琛會沒命的。”姚園反應過來,激烈地掙脫黃黎臺的手,要回到範玮琛身邊。
“胡鬧!”黃黎臺大吼一聲,厲色地責備姚園,“你留在這裏才是要她的命。你手無縛雞之力,留下來只會拖她的後腿,還不如讓她無後顧之憂,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我……”姚園淚如雨下。
範玮琛似決絕般的看向姚園,壯烈的如一去不複返的志士,她昂着頭用不容拒絕的霸氣命令姚園:“若你活着,我就是拼盡最後一絲力氣也會努力的活下去,若是受傷,我便是有逃生之門也棄之不用。”
姚園呆呆地望着她,忽而笑了,凄美的臉龐竟如殘陽染紅了楓林,使人不敢直視,她失魂般視死如歸:“若你死了,我下去陪你,你活着,我就等你的花轎。”
說罷,不帶一留戀念,扭頭除了大門。黃黎臺二話不說跟了出去。範玮琛熱淚洶湧,長吸一口氣,她緊握寶劍,目光如雄鷹隼利,迸發着無窮的力量。今天她要與死神決一高下!
德州城到處布滿了血腥味,殺戮,□□,搶掠,無一處不是血淚混雜的土地。
姚園在黃黎臺和十幾個士兵的護衛下,躲躲藏藏,幾經周折逃出了黑暗的德州城。一路上,流民失所,鞑虜騎兵時不時的突襲,十九個士兵早已所剩無幾。看着一個個鮮活的生命在眼前倒在血泊中,姚園滿腔說不出的悲痛和憤恨。想到身陷囵囫的範玮琛,更如刀子一下一下剜肉般疼痛。
實在忍受不住連日的逃亡,戰戰兢兢的生活活活把七尺強健男兒折磨得容顏憔悴,面黃肌瘦。白天遇到一對鞑虜兵,四個士兵剩下兩個,護着姚園馬不停蹄跑了兩百多裏才在一片黑漆漆的小樹林停了下來。本來以為安全了,誰知馬嘶狂奔,只顧着逃命的幾人慌亂之下迷失了方向。如今幹糧早已吃完,水袋子也空空如也,黃黎臺只能摘了幾把枯樹葉分發給幾人充饑。晚上他們也不敢點火,恐怕引來敵人,只能生生咽下拉嗓子的苦澀樹葉。
黃黎臺将僅有的一件棉衣給姚園披上,他則四處觀察情況,唯恐有人過來。姚園含淚看着緊張過度的黃黎臺,心下凄涼。師兄他何曾如此狼狽狗過,一路下去,若不是師兄舍命相護,她早已成為萬千亡魂中的一個。遙想太一峽谷內,溫柔娴靜的嫂嫂和剛滿三歲的侄兒還在等着師兄一家團圓呢!卻因為自己讓他過着擔驚受怕,生死不明的日子。
“張志,醒醒!”一道緊急的聲音打斷了姚園和黃黎臺。
兩人趕忙跑了過去:“怎麽了?”
“夫人,張志他渾身冰冷,好像得了風寒。”李林急切道。
黃黎臺尋上脈搏:“他連日奔波勞累,本就身子虛弱,加上少衣缺食,林子裏寒冷,受不住凍,昏迷過去了。”
姚園立刻拉下棉衣蓋在張志身上,李林忙阻止道:“夫人不可,夜裏本就冷的很,若凍壞了,十裏八裏的也沒個人家,可怎麽好?”
“我身體好着呢!先讓張志穿上!”姚園不容分說蓋在了張志身上。
李林動了動嘴唇,敬重地看了看姚園,沒再說什麽。
一件棉衣并沒有留下張志的性命,即使黃黎臺冒死采來了銀翹,張志還是在病痛中睡去了。姚園已經痛的麻木了,只是輕輕地說了句‘埋了吧’。本想把棉衣也一起葬了,黃黎臺理智的留給了李林,他發現李林的臉色也開始發青了。不知為何,姚園和他穿的也不是很厚,純棉花的夾層襖和順手拿來的軍棉衣一樣厚薄,可士兵們強壯的體魄還不如姚園一介女子能夠抵抗嚴寒。十幾名士兵,有一半的人不是傷口發炎,就是熬不住寒冷得了傷寒而死。
天大亮後,姚園在張志的墳上掬了一把土,深深鞠了一個躬,開始尋找出林子的路。
最終用老馬識途的方法走出了山林,林外荒蕪一片,幾個衣衫褴褛的難民稀稀拉拉,了無生趣地走着,個個像失去了靈魂一步一步向前移動。
姚園心刺痛,半月前,她和範玮琛游玩德州城時,前街百姓個個問好問暖,對生活充滿了希望,更對前方将士充滿了信心。誰曾想到,今天卻妻離子散?
“師妹,走吧!”黃黎臺拍拍她的肩,示意她不必太過難過。
姚園狠狠別過頭,三人騎上瘦馬,意欲離去,猝然,一聲尖叫傳來:“強盜來了!”
“救命啊!”
“快跑哇,賊人來了!”
姚園猛地望去,是一隊人數不少的鞑虜騎兵,個個金刀在手,兇神惡煞,見人就砍。
黃黎臺心一緊,一場惡戰又來了……
不出意外,鞑虜看到騎馬的三人,狂叫着圍了上來,即刻三人被圍到中間。
黃黎臺和李林不停地厮殺,緊緊護着姚園,一場血戰下來,鞑虜騎兵已經去了小半,黃黎臺和李林也傷痕累累,氣喘籲籲。姚園強自鎮定地看着,銳利的匕首緊握着,不到最後一刻絕不能放棄,大不了與這些非人的畜生同歸于盡。
鞑虜兵一看同伴一個個死去,頓時紅了眼,狠命地往上撲,兇狠地砍着黃黎臺和李林。一個精明的鞑虜兵發現了三人的弱點,大喊了一聲聽不懂的鞑虜語,霎時,齊刷刷的矛頭刺向了姚園。
看着幾欲倒下,身體透支的兩人,姚園做了一個決定,不能再讓他們白白犧牲,她大喝一聲:“師兄,李林,你們走吧!”她把匕首抵住肚子,只待鞑虜兵近了身便切腹自盡。
黃黎臺、李林那裏舍得扔下她,用意念支撐着手臂機械地厮殺,連句回話的時間也沒有。
一個鞑虜兵趁兩人稍稍懈怠的機會,腳一曲,滾到了姚園身邊。姚園見此,匕首猛往下刺,霎那小腹傳來劇痛,血呼呼的流了出來。鞑虜兵眼疾手快快速打掉了她的手,使匕首沒有完全紮下去,反手利索地擒住姚園,想要活捉她。
“師妹!”黃黎臺大驚。
千鈞一發之際,一道黑影如鬼魅般突至,一劍劈了鞑虜兵,将姚園護在懷裏,姚園還未來得及看清來人是誰便昏了過去。
黃黎臺和李林精神一振,增添了力量,三人合力之下殺光了剩下的鞑虜兵。
黃黎臺來不及喘口氣就奔向姚園查看情況,那人卻不給他近身的機會。
黃黎臺驚異:“殿下?”
“這是傷藥,這兒有幾兩銀子和幾塊幹糧,你們先慢慢趕路。園園傷重,我需要快馬帶着她去醫治,京城見。”說罷,抱緊姚園,揚鞭快馬,急馳而去。
黃黎臺看着手裏的一瓶傷藥和一個小包裹皺緊了眉。
“黃神醫,這……”李林不明情況,擔憂不已。
“算了,眼下你我已經沒有能力護着師妹,五殿下也沒有理由傷害師妹。你我還是趕快養好傷上路吧!”黃黎臺看着漸漸消失的背影,淡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