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中将帳內,六盤葷素相間的小菜擺上圓桌,一壺紹興女貞亭亭玉立,黃黎臺、姚園有說有笑地讨論一路上的所見所聞。
耳聽一聲總督到了,厚實的門簾被一只骨節分明,略微粗糙的手挑起,外面的光亮露出半個衣角,襯托這屋內冷光凜凜的刀鋒。姚園一擡頭,正好迎上大踏步進來的範玮琛。
她黑了好多!姚園神思一晃,一年未見,這人變得沉穩了!
範玮琛從姚園身上掃過,目光落在早已站起的黃黎臺身上,笑道:“早聞黃神醫之子豐神俊逸,醫術不凡,今日一見,果不其然。”
“總督大人客氣了!”
範玮琛上前幾步,在距黃黎臺兩米處站定,堅毅的臉上顯出幾分真誠:“還記得與令尊相遇那日,神醫神骨清氣,朗潤和正,令人折服。轉眼已是一年半了,那日,內人正鬧小脾氣,誤闖了瘟疫地,恰巧幸遇神醫相助才化險為夷,又得神醫相授,榮為太一峽谷的弟子。這件件恩情數來,玮琛難以言酬。”
黃黎臺忙道:“總督大人太見外了。宜和是我的師妹,師兄照顧師妹是理所應當的。嚴格說來,太一峽谷的師兄妹們還要多謝宜和才是,自從宜和到了草廬,把快樂也帶到了峽谷,師兄妹每天都活在愉悅之中,似乎有說不完的樂趣在等着我們。宜和勤奮和善,善于廚藝,自從她去了,我吃的也多了,今年堪堪胖了一圈。”
範玮琛聽罷,看向姚園,見她精神尚好,黑白分明的眸子裏溢出淡淡的喜悅,至此,一顆懸着的心放了下來:“神醫既是園園的師兄,便是玮琛的師兄,稱呼在下玮琛便是。”
黃黎臺見此,也不再見外:“那黎臺就虛承一聲妹婿了!”
“合該如此!”
姚園不滿地轉着手中的茶,這兩個大男人主義者,自始至終都沒有問她一句便自作主張,實在太可惡了!
一頓飯吃的皆大歡喜,黃黎臺心系士兵,早早離席而去,帳內只留下神采奕奕的範玮琛和別扭的姚園。偏偏範玮琛越來越靠近姚園,溫熱的氣息混着金屬的厚重噴到臉上,平添了一分暧昧。姚園不自在地扭着身子,微愠:“挨這麽近做什麽?你那邊又不是沒地方?”
範玮琛低低笑着,靠的更近了:“多日不見娘子,為夫想的緊啊!”
姚園玉面粉紅,頗為惱羞:“範玮琛,拜托你不要搞的這麽暧昧好不好?別人不知道,你還不清楚嗎?我們之間只是普通的朋友關系。”
範玮琛有些失落,拉開了兩人之間的距離,語氣生硬了許多:“本來不讓你奔波的,只是我的身份特殊,打仗避免不了受傷,別人我不放心,所以才修書一封,求了黃神醫,讓你過來。”
姚園杏目一瞪:“早就知道了。軍營重地,我一個女子怎麽能進來,天下的郎中多着呢。放心吧,我會好好幫你的。我說過了,學了醫術就來幫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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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範玮琛點頭,“五皇子姬元懋和七皇子姬元堯也在,沒事別亂跑。”
“我知道!”
一時間,氣氛僵硬起來,範玮琛愣了一會兒,有些失望,只好悻悻地離開了。
望着那筆直的瘦削麗影,姚園心頭湧起一股說不出的酸意,除了太一峽谷,她也算這世間對我最好的人了。
軍營生活艱苦,鞑虜三番五次進攻,對方皆死傷無數,營內三四個郎中忙的焦頭爛額,姚園雖然不用上手術臺,來回配藥也忙的不可開交。
這日,新一輪的攻城剛剛擊退,又有三十多名士兵被擡了進來,叫喊聲,□□聲不絕入耳,混雜着血腥味刺激這姚園的神經。手頭上傷藥又快速的用完了,卻還有七八個士兵沒有顧上。黃黎臺和其他三位郎中正忙着給士兵包紮、接骨和縫傷口,傷藥、消炎藥和去熱退燒的藥只能姚園自己配置。無奈之下,姚園只能先用烈酒給士兵消毒,用紗布紮緊傷口,止了血,才匆忙趕到藥房配藥。幸好,熟能生巧,不消半個時辰,兩份小劑量的白藥就出爐了,粗粗為士兵上了藥,姚園才着手制作其他大量劑的藥物。
姚園飛速地抓着藥,腳不沾地地跑來跑去,顧得了這邊,顧不了那邊,恨不得多生出幾雙手來。正當她嫌自己手慢的時候,一雙修長的手三兩下布好了藥劑,動作一氣呵成,絲毫不拖泥帶水。姚園看去,驚詫在地,不敢動彈半分,這樣冷漠的人怎麽會無緣無故的幫自己?
看出了姚園的想法,高高瘦瘦的人冷冷地說:“範玮琛看你忙不過來,怕你誤了士兵的治療,請我幫幫你。”
語氣不快不慢,不帶一絲感情。姚園手一抖,瓶裏的鹽水灑出了幾滴,失措地點着頭:“哦……這樣啊……那好……那……勞煩你了……”
一襲玄黑的姬元懋似是沒聽到一般,自顧手上的動作,理也沒理慌亂的姚園。
姚園撇撇嘴,這家夥真沒禮貌,怪不得人緣這麽不好。
軍中十萬将士,三個月下來,只餘下不足七萬。所幸,鞑虜傷亡亦是慘重,十五萬鐵騎已經不足八萬了,喘息之際,兩方皆停戰了數日。
糧草是軍中大事,姬元堯走了一趟汝州,又請扈家夯助了兩百萬饷銀,十萬石糧食,并由現任家主韓喆率大批侍衛護送而來。
一聽韓喆要來,姚園平靜的心蕩起層層細浪,雖不洶湧,卻也磨人。
對燭相思,灑了熱淚,濕了衣襟。來回撥着煌煌的燈焾,紅燭映着美人比那陳年的美酒還要醉人三分。
長嘆息,姚園丢下細細的銀釵,該來的總會來的,難道要躲上一輩子嗎?要躲也是韓喆躲她,自己怕什麽?
“園園,怎麽還不睡?”不知何時,範玮琛立于門前。
“睡不着!”
範玮琛突然從背後抱住佳人,溫聲細語,那柔柔的聲音如三月的春雨,潤的心扉發顫。姚園仰起頭,冷甲下的麗人,雖歷盡戰争滄桑,白玉般細膩的皮膚變得粗糙,那眉眼間的風情仍舊掩不住昔日的風華。軍人的風姿,女子的柔情,天生的英氣融為一體,塑造了一代女将軍的絕世芳容。
姚園心口處微微發燙,話不經大腦而出:“範玮琛,你為什麽對我這麽好?”
範玮琛朗目化作三江春水,涓涓細流拂過心田,那難以忽視的愛戀纏繞着姚園慌亂的心,怎麽也逃不開:“傻瓜,你是我娘子,我不對你好,對誰好。”
姚園撇開目光,盡量保持着理智:“可……我們……你之前只是為了掩人耳目而已,不是真心的。”
“忘了那些不愉快的事情。之前,我是為了自己的身份拿你做擋箭牌,怕的是皇帝或者姬元堯為了拉攏我賜婚什麽的,可是後來,我是真的喜歡你。”範玮琛也不做掩飾,大大方方地承認了。
“是嗎?真有這麽簡單嗎?”姚園那會輕易相信。
範玮琛忙捂住姚園的唇:“在山上的時候,我就說了,你是我的妻子,現在我再說一遍,我們以前是,現在是,以後也是真正的夫妻。等我完成心願,找一處山清水秀的地方,蓋一座不大的莊園,種上柳樹、海棠、桃樹、梨樹……冬日吟雪賞梅,夏日涼臺觀花,三月的春風拂來,岸上的楊柳飄動,送來桃花芬芳。你開一間小草堂,我開一間酒坊,日落而息,日出而作,過屬于我們自己的日子。”
溫馨的話深深打動了姚園的心,從來沒有人對她說過這樣的話,姚園仿佛已經看到了那神仙般快活的日子。杏目微濕,到嘴的話怎麽也說不出來。
“五哥,你站在這兒做什麽?”
門外突兀的聲音打破了滿室溫暖,驚得兩人立刻放開了彼此。
範玮琛拍着姚園的肩,示意不必在意。走出房門,笑意盎然的姬元堯和一臉冷淡的姬元懋月光下正在對視。
姬元懋不欲多說,輕描淡寫地說了句‘正好路過’便走了。
姬元堯好笑地搖搖頭:“五哥就那個性子,玮琛不要多想。”
“五皇子面冷心熱,玮琛沒有多想。”
“那就好。”
月色朦胧,德州城隐藏在肅穆的威嚴之中。範玮琛站在護城河邊望着奔流不息的河水出神。身後響起輕微的腳步聲,範玮琛轉過身來,淡淡道:“主子急着找我來有什麽事?”
來人穿着黑鬥篷,全身裹的嚴嚴實實的,低沉的聲音冷冷的:“如今南番怎麽樣了?”
“虎嶺山的弟兄有三個分在了南番,雖然沒有完全掌握軍權,但是也有七分把我了。剩下的弟兄也都是老相爺和父王的舊部,他們全部分散到了全國各地,都一心想着為主子出力呢!現在的汝州都督是扈家的大舅子,扈家自從被韓喆接手後,屬下一直盯着,也不是大問題。再說,扈海一家是老相爺一手扶持的,斷不會背叛主子,将來主子繼承大同,汝州都督就算不幫着主子,也不會幹涉,請主子放心。現在只剩下西北個別軍務,如果此次,我們贏了,西北大權便牢牢攥在手中,唯一的問題就是朝廷上那幾個老匹夫了。”
“嗯!朝廷上我已經安排了人,外祖父雖然滅族,但是舊部還有一些,他們先前被老東西貶谪,近年才調了上來,仔細算算,也有五分成算了,現在就等着那個老東西咽氣了。”黑衣人憤恨地說。
“不出意外,最多一年,我們就可以報仇了!”
“用不了太久了,我忍了十幾年了,一定要親手取下那個老東西的賤命。”
“我同主子的心是一樣的。”
“你我是自幼的情義,對你,我很放心!”
“這幾年,老東西盯得緊,主子此次貿然叫屬下出來太大意了。以後還是小心些為好。”
“我知道。此次出來還有一事問你。”黑衣人有些遲疑。
“主子請說!”
“你……你為何把她牽扯進來?”
“誰?哦,她呀!屬下是真心的,屬下的身份也需要一名女子在身邊作掩護,她很合适。”範玮琛回答的很堅定,沒有半點猶豫。
“是嗎?”黑衣人聲音低了下來。
“屬下說的句句真心,在虎嶺山的時候,屬下就存了這份心思,這些年屬下雖然沒有和她在一起,但心裏的想法從來沒有變過。”範玮琛盯着黑衣人,眼睛也不轉一下,“屬下這些年從來沒有為自己活過,求主子讓屬下為自己考慮一次,只這一次。”
黑衣人沉默良久,沒有再說什麽,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