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楊萱妍還是毫無疑問地走了。十月初,大師兄黃黎臺和三師兄雲志成帶着太一峽谷和師父黃伏農的心意趕往了挽西山莊參加了二師姐的婚禮,一去就是半個月。不過卻帶來了讓姚園安心的好消息,那挽西山莊嫡次子馬鴻軒卻如那傳言中一樣,是個芝蘭般的清雅公子。
醫術一本本看下去,方子看了一張又一張,四季交替間,姚園終于開出了一張屬于自己的方子,就在她沾沾自喜時,西北戰事打響了……
鄯州城內,百姓人心惶惶,各個街道布滿了巡查的士兵。鄯州都督李庚雙眉緊鎖,疲憊的身軀盡顯老态。堂內焚着沉香,袅袅升起,清冷的會客廳咚咚作響,一記記沉重的腳步催的人心發緊。
總管李福面帶愁容佝偻着背緩慢走來,踏進門檻的腳進了又退,拿不定主意。
“有什麽壞消息盡管說吧!還能壞到哪兒去?”李庚長嘆一聲,嘶啞的嗓子說不出的心酸。
李福欲言又止,雙唇龛合,一張一合可什麽也說不出來。
“說!”李庚大喝一聲。
李福雙腿一哆嗦,禁不住打了個寒噤,吞吐吐吐地說:“老爺……鞑虜首領傳來話,若是日落前再不投誠,便……便……”說着,七尺漢子淚如泉湧。
“哭什麽,七尺男兒當以灑熱血,抛頭顱報效朝廷,安能懦弱至此。”李庚雙目如炬,威嚴地瞪着李福,黝黑的臉龐盡是堅毅和不屈。
“老爺!”李福“砰”的一聲,李福雙膝撲通跪倒在地,頭磕的咚咚響,聲嘶啞竭,“老爺,求求你救救夫人吧!再不營救,夫人和小少爺必死無疑啊!”
李庚雙目通紅,仰頭閉目,硬是讓滿眶的眼淚倒流回去,少頃,他堅定而沉痛地說:“身為本督妻兒,當以死明志,鄯州十萬百姓會記得她們的。”
“老爺……”李福老淚縱橫,哭倒在地,“老爺,求求你了……”
“退下吧!”李庚揮揮手,不願多言。
李福見此,已知無需多言,只得慢慢的起來,無奈離去。
李庚猛地睜開眼,淚水模糊了視線……
姚園挂着僵硬的笑容送走最後一位病人,松了一口氣,一天的勞累終于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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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黎臺淨了手,走過來問:“師妹,累了吧?”
姚園舒展雙臂,極不雅地疏松筋骨,笑道:“還好。第一次坐診,不太适應。以前站着抓藥、認藥,乍一坐下來,還挺累的,我現在倒是懷念站着的滋味了。”
黃黎臺道:“剛開始都是這樣,慢慢就習慣了。”
姚園點點頭,環視一周,問道:“今兒一天都不見師父和三師兄,去哪兒了?”
黃黎臺微微一嘆:“西北戰事開始了,父親憂心,去拜訪前丞輔了,怕是要多談會兒。”
“哦!”姚園點頭,西北,範玮琛不是在西北嗎?
兩人正說着,黃伏農長袖生風而來。
“師父回來了?”兩個人趕緊迎上去。
黃伏農長嘆一聲,端起桌子上的涼茶就要喝。姚園趕緊說:“師父,我給您換一杯熱的來。”
黃伏農充耳不聞,片刻才說:“鞑虜汗王格爾吉吉汗發五萬鐵騎攻打鄯州。日前鄯州都督李庚一家慘死,城內血流成河,十萬百姓屠盡,慘無人道啊!”
黃黎臺臉色發紅,目光充血,憤慨地大罵起來:“鞑虜可恨,毀我□□臣民。”
姚園心一顫,戰争何其殘酷,百姓何其無辜,失去了庇佑,只得身死家亡。
黃伏農尤為感傷:“為師年輕時,朝天何其強盛,而今處處受人欺侮,實在心寒。這僅僅是個開始,下一個目标便是德州,德州人口阜盛,何止十萬?”
姚園忙問:“聽聞鄯州都督李庚為人正直,常年駐守鄯州與鞑虜周旋,頗有戰法,怎麽會讓鞑虜短短幾天就破城而入呢?”
黃黎臺攥緊拳頭,狠狠地砸向堅硬的紅木桌子:“還不是朝廷無能,援兵不到。”
黃伏農也頗為氣憤:“而今兵部尚書肖如海軟弱無能,貪污行賄,若不是仗着其妹妹肖貴妃深受皇上寵愛,早就被免職了。鄯州戰事一早便飛書上書房,只因肖如海按下不發,延誤了軍機,致使十萬百姓慘死。”
雲志成道:“朝有蛀蟲,百姓怎能不受其害?不知朝廷将如何處置?”
“肖貴妃苦苦哀求,皇帝念肖如海年紀大了,不忍苛責,停職修養,由其長子肖惟真接任兵部尚書一職。”黃伏農無奈,皇帝昏庸,大臣怎能不枉法,“昨日,七皇子姬元堯力薦鹹州騎都尉範玮琛前往德州迎敵。皇帝封範玮琛為正三品總督奔赴前線,全權接下西北軍務。”
姚園猛地擡頭,範玮琛,她已經是總督了?升的好快呀?
黃伏農繼續道:“朝廷緊急拔軍,人力物力皆不充足,故我太一峽谷也該出一份力。所以我向統軍元帥姬元堯上了請函,推薦你和宜和前去充當軍醫。”
“師父?”姚園吃驚,“弟子醫術淺薄,還是女子,怎麽能去軍營呢?”
“不礙事。你只需要輔助你大師兄就可。範玮琛是你的未婚夫,有她照顧,想必也無事。只望你二人到了軍中,盡心盡力,救死扶傷。”
“父親的話,兒子記住了!”
事情已無轉圜,姚園只得緘默不言。黃伏農安慰道:“宜和莫要多想。治病救人乃是醫者本分,何況國有大難,我等身為大元臣民豈可不管不問,爾等當知,唇亡齒寒的道理。你雖為女子,但心性不屬于男子,故為師才放心讓你去呀。況且,你的未婚夫也寄來了書信,讓你趕去軍營,為國出一份力。”
“弟子明白!弟子不是不願意去,只是怕給師父帶來麻煩。”話已至此,姚園即使有再多的不願,也只得應下。
“既如此,你們就趕緊準備準備吧,明日就出發吧。”
翌日,天還未亮,黃黎臺與姚園已抵至鄱陽州府,在知州的再三囑咐下,帶着十名衙役奔赴了德州城。
一路黃沙,姚園還來不及多看一眼沿途的風景,馬車已經到了德州城外。姚園捶着快要折斷的腰,大呼終于解放了。半個多月,吃喝拉撒睡都在車上,日子比坐牢都難熬。萬惡的古代交通,實在是太落後了,等戰事結束後,她一定要造一輛減震的舒軟馬車,她再也不想忍受颠簸的痛苦了。
德州位居川澤高原上,素有谷鄉之稱,一條綠帶環城飄揚,加固了德州的堅硬。近日,因為戰事,德州城門緊閉,城樓重兵巡邏,吊橋早已高高挂起,無一處不昭示着濃厚的備戰氣氛。受到氣氛渲染,原本心有戚戚然的姚園早已将不滿的情緒扔到西伯利亞去了,正襟危坐老老實實進了德州城。所幸,德州城依然安居樂業,鋪子,居民并未受到破壞,只是略帶了三分凝重。街道兩旁,十步一個士兵,百步一所崗哨,崗內少說也有五個士兵,個個銀槍在手,威風凜凜。姚園心一寬,看來駐守德州的太守也是個經世之才。
馬車還未到府衙,德州守備早已矗立在衙前等候,遠遠看見一輛青紗馬車立刻迎了上去:“德州守備王世南奉總督之命前來迎接黃神醫。”
黃黎臺早已在十步之外徒步走來,略微疲憊的臉上帶着溫和的笑意,盛了滿眼:“怎勞大人親自前來,黎臺不過是一方郎中,只需遣位衙役兄弟引路便是了。”
“唉?神醫說的哪裏話?姬元王朝誰人不知,皇兄得其父真傳,醫術出神入化,任何病痛到了黃神醫手裏皆可藥到病除。今我姬元受敵,三軍戰士的生命皆系在神醫之手,王某身為德州守備應該辰雞之時便在城門迎候,只因軍中繁冗,才遲來衙前,已經是失敬了。”王世南做了個輯,恭敬地說。
黃黎臺多看了兩眼其貌不揚的王世南,眼中閃過激賞之意,言語間多了兩份誠摯:“王大人太客氣了。黎臺身為姬元臣民,又是大夫,為軍中效力是盡了草民本分。黎臺只盼到了軍中,多為将士減輕病痛,為姬元獻上一份力才算完成了此次之行。”
“黃神醫果然是謙遜君子。既如此,王某也不多言了。”王世南高看了黃黎臺一眼,三言兩句間已将他從普通郎中的身份上拉了出來,“神醫車馬勞頓,十分辛苦,王某早已定好客棧,先休息兩日吧。”
“王大人體恤草民,是草民的榮幸。只是戰士的生命耽誤不起,還是先去軍中吧。”黃黎臺婉拒。
王世南見此,也不再多說,直言不諱地上說:“神醫果然菩薩心腸,請随下官來。”
說罷,王世南揚鞭拍馬,不快不慢地與黃黎臺并駕齊驅地趕往了軍中。
軍營重地,戒備更是森嚴,若沒有州衙文書,即便黃伏農親來也未必進得去。姚園暗想,軍中制度森嚴,軍紀嚴謹,軍士個個鬥志昂揚,怎麽姬元天下還如此腐敗不堪呢?
殊不知,在範玮琛來之前的德州,腐敗糜爛,那景象讓人膽顫驚心。
軍中清一色男人,乍一來了個秀麗女子,軍士們的眼珠子早已被勾了去,粘在姚園身上,任怎麽甩也甩不掉。姚園有些不适地皺皺眉,緊跟在黃黎臺身後,恐怕一個不留神惹禍上身。
似是看出了姚園的擔心,王世南冷冷地掃了一眼士兵,立刻不舒服的目光消失了。
“姑娘不必在意,戰士們雖然粗野,絕無歹意。姑娘是奉命為士兵救治而來,而且姑娘是總督大人的未婚妻子,沒有人敢生出半分邪念。”王世南稍稍安慰。
姚園尴尬地笑了笑,嘴上客氣道:“多謝王大人解困,小女子生在鄉野,長在草廬,不曾識得大禮,失禮之處,還望大人海涵。”
王世南驚訝不已,原以為此女子來軍中不過是沾了未來總督夫人的名號,借黃伏農之徒的名號以解相思之苦,即便來了,除了好吃好喝的待着,別無它用,想不到此女子善識大禮,心思又這樣細膩,果然配得上總督大人。這樣想着,原本客套的恭敬添了兩分真誠:“姑娘太客氣了。以後有何為難之事,或需要些什麽,派人告知一聲,王某範圍之內,一應俱全。”
“那就有勞王大人了!”姚園也不客氣,爽快地答應了。
見姚園爽朗,王世南更是松了一口氣,說不準黃伏農确實派了一個好幫手過來。
二人被帶到一間寬敞明亮的房間,房間一分為二,外間是修養室,有十幾張床位,內室是診療室和草藥房,大大小小的醫療器材擺滿了桌子,內服外敷的傷藥占據了整個櫃子。
黃黎臺欣慰:“沒想到軍中補給如此充足!”
“這只是其中一間,軍中有四名軍醫,一些簡單的小傷用不着神醫貴手,只是一些重傷大病的才托付給神醫。”
“王大人擡舉了!”
“這也多虧了汝州扈家。近日汝州扈家女婿是位頗具膽識仁慈之人,自範将軍接任總督之後,扈家現任當家韓喆便火速送來了十車草藥,一百萬兩銀子,十萬件棉衣,可謂是大手筆呀!為此,皇上親題愛國忠君的匾額,嘉其義舉。
姚園心一顫,原來是她,有多久沒聽到她的名字了?
黃黎臺贊道:“為商能做到這等地步也算是不錯了!”
“嗯!”
“如此,我們師兄妹更應該盡心盡力了!”
王世南道:“神醫高風,下官拜服。稍時,總督會親自為兩位接風,兩位的住處,也已經收拾妥帖,兩位還是先歇息片刻吧。”
黃黎臺道:“初來乍到,許多事宜還不熟悉,還是先了解一下方好,這樣也方便上手。一路上,客棧清潔,倒也舒适,黎臺不覺得累。只是,師妹女兒家,一路塵土,還是先去梳洗吧。”
姚園半月不曾洗澡,早已熬不過去了,聽了,心內大喜。
王世南醒悟過來:“看我這腦袋,光說話了,軍中皆是一些大老爺們兒,是王某疏忽了。姚姑娘随在下來吧!”
“有勞大人了!”
姚園的住處距藥房不遠,是一間布置清雅的小房間,屋內茶壺、桌椅、床鋪一應俱全,難得的是東窗下還有一株含苞待放的木槿,為房間添了少許清韻。
洗澡水是兩個士兵擡進來的,令人驚喜的是軍中還有三個做飯的老媽子,個個身強力壯,方便了姚園許多事。
仔仔細細洗了個透,姚園半月來的勞累除了大半,精神也清明了許多。
剛換上簡便的短打,那邊傳來了總督宴請的口谕。姚園忍不住抱怨兩句,真是一刻也不閑着,跟催命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