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番外一「源」·張新傑篇「恒擺」
主要是有妹子私信我說這篇番外裏新傑舉的那個栗子盲狙了全國二卷的作文題23333
那就放出來當作是押題作文吧,最後的大孫個人番外等我明天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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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新傑·「恒擺」
九月剛至,天便自然而然地涼了下去。纏綿了一夏的窒悶被初秋的風一拂,和聒噪的蟬鳴一同消抿于無聲,天空蔚藍而高遠,雲層描得很淡,有種空氣稀薄的透明感,陽光依舊熾烈,大片大片地将金色塗抹在林蔭道兩旁的白桦樹上,為它們挽上一襲華美的盛裝。
開學季的校園是一年中最熱鬧的時刻,随處可見的大紅橫幅像節日裝點的彩帶,繼續用一成不變的俗套迎新詞熱情地招呼着每一個遠道而來的新面孔,即便是平日裏最空曠的小徑此刻都難免人流如潮。
披着熒光色小馬甲的學長學姐們甘當志願者,守在各個分岔路口引領着一臉新奇又茫然的新生們前往宿舍或是所在院系報道。
當然不是真有那麽多閑得沒事幹的熱心人,肯來做志願者的,除了系裏強制分配任務,倒是有不少都是懷着一點來搜刮優質鮮肉的別樣心思。
張新傑這一路遇上了至少三個不同系的學姐主動想要給他指路,然而全在了他不鹹不淡的婉拒下敗下陣來,好不容易有一個厚着臉皮追了半路想要問到他的名字和聯系方式,結果張新傑推了推黑框眼鏡,看了眼腕表,用那種近乎于刻板的禮貌語氣回了人家一句。
“距離報道時間還有九分四十五秒,可以麻煩讓一讓嗎?我趕時間。”
話畢那位長發飄飄的白衣學姐一張清秀的臉瞬間轉青,二話沒說轉身就走,七公分的高跟鞋在她的腳下踩得擲地有聲,簡直踏出了貝多芬命運交響曲的恢弘氣勢。
張新傑倒不是有意羞辱對方,他是真的趕時間。
一分一秒的誤差對于他都是不可接受的重大失誤。出身于醫生家庭的他從小便被灌輸了嚴謹恪律的時間觀念,從最開始的不适應,到後來發自內心地享受着那種世界如同鐘表發條一般精确向前走動的規律美感,張新傑做到的,甚至比他父母起先要求得更出色,也更極致。
自律是會上瘾的,而張新傑對此甘之如饴。
“哈哈,小兄弟你夠厲害的,把咱們系花都氣得快冒煙了。”
張新傑拉着半人高的黑色行李箱正要繼續往前走,突然後面有人拍了下他的肩,低沉的嗓音裏掩不住濃濃的戲谑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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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新傑本能地蹙了一下眉,他有輕微潔癖,非常不喜歡與人産生不必要的肢體接觸。待他停下轉過頭,身後那人已經繞到他另一邊了,雙手懶洋洋地插着兜,唇角叼着一支點燃的煙,明明和他差不多的身高卻被他這副懶貓樣的姿态毀了大半,尤其黑色T恤的一角沒塞好還露在牛仔褲外邊,明晃晃地挑戰着張新傑的忍耐極限。
“我沒想氣她。”張新傑實事求是道,“我真趕時間。”
——所以麻煩你也趕快離開。
張新傑不知道自己的暗示是不是還不夠直白,對方像是沒聽到一般自顧自地大笑起來,一雙狹長漆黑的眼睛半眯,樂得像只偷了腥的貓,夾在指間的煙一顫一顫的,抖落了許多殘雪一般的煙灰。
“張同學,你可真有意思。”
“你怎麽知道我姓張?”
張新傑一愣,但随即看見對方夾着煙的手敲了敲他的行李箱,之前的托運單不知為何沒有撕扯幹淨,居然還黏了一小張紙在斜側面,依稀能辨認出上面的「ZHANG」。
看上去這麽不靠譜的人,在這種地方卻有着出乎意料的觀察力。
張新傑遲疑着扶了下鏡框,心中剛生出一點對這人改觀的念頭,下一秒又被對方遞過來的煙捅了個稀碎。
“抽一根?”男人笑眯眯地朝他挑了下眉說。
“不必了。”張新傑像看殺父仇人一樣看着對方手裏的煙,很堅決地搖了搖頭。
“啧啧,煙都不抽,簡直虛度這大好年華。”男人聳肩,頓覺無趣地白了他一眼,“青春啊,就是應該盡情放肆才對嘛。”
放肆。
張新傑聽到這兩個字又潛意識地蹙緊了眉頭,這是在他的世界裏完全不會出現也不允許出現的詞彙,他喜歡井井有條的生活,有序,規整,帶着明确的目的性去一一執行,而不是随心所欲地放縱自己無節制的欲望和怠惰。
“你看你這副模樣,捧個保溫杯都能僞裝退休老教授了,至于這麽嚴肅嘛?”對方搖搖頭,很是惋惜地将煙重新塞回去,又将煙盒揣進了兜裏。
“抽煙有害健康。”張新傑似是被男人的眼神刺到了,一板一眼地解釋道。
“這話說得,好像不抽煙就能長生不老一樣。”對方一臉的不以為意。
張新傑被他這話噎了下,頓了一秒才說,“起碼以後得肺癌和心血管疾病的幾率會小至少百分七十二點五。”
“那都多少年以後的事了,不管不管。”男人半點沒被他的話影響,美滋滋地又深吸了一口,笑着沖他擺擺手,慢悠悠吐出一個煙圈,“人生在世,及時享樂才是硬道理嘛,把日子過成日程表還有什麽意思?”
“有意思。”張新傑想也沒想地接口道。
對方咬着快燃盡的一點煙頭,痛心疾首地作勢搖了搖頭,還要再張嘴說點什麽時,遠處突然奔過來一個高高瘦瘦的棕發青年,身上還套着件顯眼的熒光色小馬甲,修長的手臂往這兒一揮,簡直跟路邊裹着橫幅的白桦樹們別無二致。
“葉修!你怎麽跑這兒來了?”青年身高腿長,沒幾步就趕上來,一把搭住了男人的肩,雖說是一身可笑的打扮,但擋不住他眉眼清俊,身形挺拔,頓時吸引了周邊不少人的矚目。
“這話不是該我問你嗎?”男人懶散地斜了對方一眼,似笑非笑道,“蘇大班長,你不好好當你的志願者給漂亮小學妹帶路,跑過來找我幹嘛?”
“我靠,又不是我想去,班幹部強制分配,無聊死了。”青年翻了個白眼,扯了扯身上醒目的小馬甲,又招來了對面男人的一頓嘲笑。
“誰讓您老是班長呢,位高職重,乖乖認了吧。”男人拿掉嘴邊的煙頭,一揮手不正經道,“我要回寝室打游戲去了,蘇班長您繼續在這發揚活雷鋒精神吧,保準明天就有小學妹給你遞表揚信送錦旗。”
“不批準!”青年手一伸就把轉頭要溜的男人撈了回來,“陪我一塊去指路。”
“不幹,蘇沐秋你憑什麽命令我?!”
“信不信我晚飯不給你帶了。”
“哥吃泡面。”
“衣服不幫你洗了。”
“送樓下洗衣房。”
青年深吸一口氣,松開手沖着對方露出一個人畜無害的微笑:“好的,你可以走了,以後點名別找我代簽。”
“別啊。”男人步子一僵,立馬轉頭又主動扯着青年的袖口,連聲殷勤道,“阿秋,我剛剛發現其實助人為樂比打游戲有意思多了,我已經迫不及待了,咱們快走吧。”
張新傑愣是看着他上一秒還一臉寧死不屈的烈士形象,下一秒就已經毫無底線地狗腿到底了,前後的态度轉換得沒有一丁點猶豫。
青年見狀才從鼻腔哼出一聲嗤笑,狠狠揉了把對方頭頂,道,“算你識相。”
“喂喂,你別瞎摸我腦袋!”男人嘴上抗議着,但張新傑總覺得他也不是真的為對方的行為感到冒犯。
“好啦,該回去了。”青年熟稔地攬過男人的肩,臨走前朝一旁的張新傑做了個抱歉的手勢,笑意友善親和。
“這家夥我先帶走啦,醫學系的報道點前邊直走五百米右拐第二棟大樓,張學弟現在過去還趕得及哦。”
“我去你倆認識啊?你怎麽知道他是醫學系的?”
“唔…這就是我為什麽是你班長啊,葉修同學。”
“靠,你又吊我胃口……”
張新傑目送着他倆嬉鬧着走遠,下意識低頭瞥了眼腕表,才驚覺自己已經耽誤了接近三分鐘,他明明當時就可以轉身離開,為什麽會莫名其妙地停下來看了他們這麽久呢,連張新傑自己都無法得出一個合情合理的解釋。
羨慕嗎?
似乎也不是,他超出同齡人的早慧注定他不得不習慣于孤獨,相對于複雜的人情世故,他更喜歡一個人默默研究那些安靜而內涵奧妙的事物。
尤其是标本,張新傑自從幼時第一次在家中見到父親收藏的骨骼标本之後,就為那種如玉一般冷冽而柔潤的蒼白深深驚豔。被福爾馬林浸泡過的骨骼褪盡了腐朽累贅的皮肉,躺在紅絲絨錦盒裏像是遠古的某種化石,剝離出一點歷盡滄桑的歲月感,很難去想象它原本曾生而為人時的模樣。
但張新傑卻很喜歡,福爾馬林像是童話故事中女巫的魔藥,被它所浸透的東西将不會再畏懼時光的侵蝕,永遠定格成最初最本真的樣子,死亡不再是終結,而只是走出了時間。
張新傑拖着行李箱往報道點徐徐而去,腦海中卻不知為何回憶起那個男人之前遞煙給他的手——修長,白皙,手掌看起來薄而柔軟,五指纖細但骨骼明晰,的确是難得一見的漂亮。
也許……很适合作為标本來收藏吧。
張新傑當時不知怎麽突然冒出這麽一個荒誕的念頭,但很快,便被他的理智深深地掩埋了下去。
只是一次意外的偶遇,對于張新傑而言,葉修的出現不過是讓他那根精準無誤的指針有了些許幾不可見的停頓,随時随地都能被再一次糾正回正常的軌道。
然而他沒有料到,他和葉修分在了同一棟宿舍,又在同一個校區,哪怕外科和心理學是如此泾渭分明的兩個專業,一個探究肉體,一個解析內心,卻不代表着他們不會再有任何交集。
張新傑的導師對這個年輕而優異的學生有着格外的偏愛,大一下學期,就領着他開始着手接觸一項新興的聯動課題,主要研究心理與身體的相互影響作用。
如同命運的安排一般,他跟着導師第一次去見心理系的那位副教授,對方身後跟着的人,仍是那張讓他似曾相識的懶散面孔。
葉修沖他眨了眨眼,純黑的眸子裏滿是戲谑,慢悠悠地從褲兜裏抽出右手,笑意吟吟道,“又見面啦,張學弟。合作愉快。”
張新傑蹙了下眉,盯着伸到他面前的那只無比修長白皙的手,頓了一秒,才輕輕握了上去。
“葉學長,合作愉快。”
——盡管他當時心裏對這四個字完全沒有抱着任何希望。
張新傑習慣于從大量冗雜的數據中提取,歸納,然後得出一個最終結論,他的筆記一定精确到小數點以後兩位,每一條分析背後都有大量的統計數據去支撐,然而當他拿着那個他自認為絕對正确的答案去找葉修時,葉修卻只是笑了笑說,張學弟,你的結論有問題。
張新傑聞言拿出随身攜帶的筆記本,将那厚厚一疊的數據表格曲線分析圖擺到葉修面前,試圖用嚴謹的數字去說服葉修接受他的觀點。
然而不等他開口,葉修已經将他的筆記本随手推到一旁,轉着指間的簽字筆輕笑道,“數據的确可以作為參考,但并不是全部。”
“聽說過幸存者偏差嗎?”
張新傑看向他,食指推起下滑的鏡架,不清楚葉修突然提這個是什麽意思。
“舉個例子吧。二戰時美軍的飛機總是被打下來,飛行員損失慘重,美軍就要求所有飛行員把中彈位置标出,希望知道哪裏中彈最多,加裝鋼板保護。然後發現座椅底下中彈最多,某一個位置卻一點沒有。”
“是你的話,你會怎麽做?”
“當然是在座位底部加裝鋼板。”張新傑迅速給出了自己的判斷。
“美軍最開始也是這麽打算的。”葉修擡手打了個響指,側過頭微笑着瞥向他,“但最終這個計劃卻被人制止了。”
“為什麽?”張新傑微愣。
“很簡單。因為數據只能統計活着的飛行員,也就是說雖然他們座椅中彈但是活了下來。”葉修聳聳肩,“而那個沒有任何彈孔的空白區域是因為所有在那個位置中彈的人都——”
他比了一個手槍的姿勢,瞄準了張新傑的左心口微微眯起眼,嘴唇翕動,像是在完成一次無聲的射擊。
“挂了。”葉修吹了吹指尖并不存在的硝煙,托腮看着一臉若有所思的張新傑,唇角勾起一個狡猾而得意的笑容。
“現在你還覺得數據等于一切嗎?張學弟。”
張新傑手指無意識地彎曲了一下,心中無端端蹿出一點微惱,他堅持多年固若金湯的規則被剛才葉修那一槍開出了一道細小的裂縫,倒還不至于到動搖根基的地步,只不過是将他完美的外殼撬開了那麽一條口子。
但他的冷靜與理智很快便平複下那一點失态的惱火,随之湧上的,是一種更加微妙而複雜的探究心理。
而好奇心,便是一切故事的開端。
葉修的存在,對于張新傑前十六年的人生是一種不講規則的颠覆與打破,他像是另一個極端,懶散,随性,自我,偏偏張新傑又從他身上感受到了一種由衷的享受。
從前張新傑以為,只有他這樣将人生規劃到每一分一秒,做到極致的生活方式才是最完美的選擇,而他從小到大的優秀履歷似乎也同樣不斷驗證着這個推斷的正确性。
他的每一天都過得如同上緊發條的鐘擺,來回擺蕩的角度分毫不差,指針被慣性推動着一格格向前,哪怕單調乏味,張新傑也從未想過這有什麽不好。
畢竟他的優秀擺在那裏,他是其他父母口中的那個所謂別人家的孩子,于是所有的不好也變成了異口同聲的好。
但随性是自律最大的天敵,同理,葉修是張新傑完全無法理解的另一種存在。
而張新傑很清楚他這一次沒有辦法拿起解剖刀去尋找到這個問題的答案,于是他選擇了另一條道路——收集。
這甚至不能稱為選擇,因為這并非他主觀做出的行為,而只是一種長久以來的本能。
他喜歡收藏,他在家中甚至有一個完全屬于自己的标本庫,但與葉修相關的收集行為和他之前的任何一次都不相同。
葉修遺落的筆,葉修沒抽完的煙,葉修滿是塗鴉的筆記本……張新傑試圖通過這些零零碎碎的小物件去拼湊,還原出一個在他理解範圍以內的葉修,然而越是收集,卻越是迷惘。
每當他自以為快要摸清一點頭緒之時,葉修總是能輕而易舉地将他原有的推斷再次打破。
不能滿足的好奇心催動着他再進一步地深入挖掘,殊不知過度的關注早已使葉修成為他一成不變生活中唯一也是最大的變數。
直至某一天,下了一場大雨,撐傘路過的張新傑無意間看見了站在校外公交車站臺擋板下,渾身濕透還有閑情點一支煙來抽的葉修。
大雨滂沱,街道上神情麻木的行人來去匆匆,每一張臉上都大同小異地寫着焦躁,陰郁或是困擾,越是衣着光鮮,越是對這突如其來的雨生出許多無端的厭惡。只有葉修一個人懶懶散散地倚着背後巨幅的廣告牌,睫毛濕漉漉地低垂,纖長的指間夾着一根煙,身上的白襯衫被洇得幾乎透出底下的膚色,在一片灰暗的陰雨蒙蒙中,有着異乎尋常的暧昧誘人。
他的臉上讀不出對這場雨的絲毫不滿,甚至是享受的,他在享受這個意外,好像連這場傾盆大雨也值得作為生活中某一時刻的意外驚喜去留存。
張新傑隔着一條街,隔着熙攘的車流與人群,隔着漫天銀白色的雨幕,目光從傘下悠悠轉過,專注地看着他抽完了手裏那根煙,然後在自己的收集品清單上,默默加上了葉修身上的這件白襯衫。
只是這一回,收集不再只是出于好奇,更多的……也許還是某種不可言說的渴望。
然而在張新傑猶豫着要不要上前遞傘的時候,有一個人搶先一步,急匆匆地撐着把黑色的長柄傘找了過來,将濕淋淋的葉修一把拽到了他的傘下。
隔得太遠,張新傑聽不清兩人的對話,只看到葉修似乎是被數落了兩句,朝對面的青年露出一臉無辜又狡黠的笑容——他對什麽都不甚在意,偏偏又會在乎着這個人的感受。
蘇沐秋帶的傘足夠大,大到完全可以容納他和葉修并肩而立,但也不會再有第三人的位置。
張新傑握緊了手中的傘,第無數次安靜地目送着兩人漸漸走遠,卻是第一次感覺到心口襲來如此洶湧而沉重的壓抑。
他低頭看了一眼手腕,突然發現那枚他戴了五年零六個月二十七天的表,停了。
被撥亂過的指針,哪怕每次只是偏離那麽一點點,也終究是再也回不到最初的精确無誤。
一如他的心。
「張新傑篇」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