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番外一「源」·孫哲平篇「斷刃」
SPL番外一的最後一篇,無比霸氣直接的爺們大孫,說起來這篇主題又莫名其妙契合了14年上海高考卷的作文題目,還是我昨天翻微博的時候猛然發現的,所以……買了本的大家可以多回顧幾遍,說不定下回考試又狙中了呢|?ω?`)
說個笑話,正經文學SP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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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哲平·「斷刃」
上流社會所謂的社交酒會,其實是這世間再虛僞無趣不過的存在。
一群衣着光鮮的男男女女,面帶着弧度刻意的微笑,手持着透明的高腳杯觥籌交錯,言不由衷地說着漂亮的恭維話,每一個眼神,每一句言語,背後都糾纏着數不盡的利益與欲望的巨網,這場內大部分的人都是網中身不由己的飛蟲,只有寥寥幾個,手中才掌握着收網的絲線。
孫哲平,毫無疑問,也是其中一員。
在一群西裝革履,領帶袖扣古龍水缺一不可的男人間,只穿了白襯衫黑色休閑褲的孫哲平活脫脫就像是一個異類,但他與這周邊環境的格格不入又不是突兀的,就像草原中靜睡的一頭雄獅,哪怕身邊全是一堆長了角的食草動物,他的存在依舊是合理的,蠻不講理的合理。
十八歲的孫哲平是最最年少輕狂不過的年紀,他有所有這個年齡會有的狂妄,自傲,但從小接觸的軍隊文化又将他性子裏最躁動的部分死死壓抑在規則線以內,鋒利得像一把見血封喉的快刀,對人對己,皆是如此。
他可以不守很多規矩,但又總會有一些比他權限更高的規矩在限制着他。譬如他可以穿成這樣來參加酒會,甚至因為嫌熱可以将紐扣一直解到胸前第三顆,袒露出他引以為傲的結實胸肌,但他不可以不來。
這就是讓孫哲平心情很糟糕的原因。
過幾周就是他的十八歲生日,他說想當兵,家裏馬上為他打點好了一切,熟悉的軍區熟悉的長官,他七歲的時候就被父親領着去那邊的靶場打過槍,孫哲平想也知道,這根本談不上當兵,最多只能算是鍍金,安安生生呆個幾年,混個兩杠一星也不是什麽難事,也許這是很多人求而不得的夢想,但這不是孫哲平想要的生活。
孫哲平骨子裏的血尚熱,熱得發燙,非得找一處可供他肆意潑灑的好去處才行,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坐在燈火通明的宴會廳裏,和一群裝腔作勢的同齡人假意攀談,聯絡感情。
他執着酒杯,不飲,百無聊賴地晃過幾圈,看那些金色的液體在他掌中掀起波瀾。他的身份是散發甜香的誘餌,孫家的獨子誰不想高攀,但他此刻明顯的低氣壓又将那群試圖上前的試探者壓得誠惶誠恐,只敢偶爾投來幾眼窺視,使得孫哲平的身邊竟詭異地空出一大片真空地帶來。
也因此,孫哲平沒有任何阻礙的,一眼瞥見斜對面了一個人窩在牆角的青年。
孫哲平最先注意到對方其實是因為他身邊站着的那個人,旁邊的青年有張和他一模一樣的臉,衣着也相似,頭發被發膠一絲不亂地梳起,西裝筆挺,面容白皙清俊,年紀應是與孫哲平自己相仿,但舉手投足間自帶氣場,不過分親熱也不會讓人感覺疏離,分寸拿捏得絲毫不差,讓孫哲平有些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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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也僅僅只是意外,換做平時孫哲平可能還有認識一下的欲望,今天他實在是提不起太多的興致來。
反而是另外那個,穿着西裝還一臉沒睡醒的困乏樣子,背靠着牆,沉黑的雙眸懶散地半垂着,目光的落點散着不知到了何處,大概早就神游天外去了。
孫哲平瞧出他是個跟自己一樣,對這場無聊的宴會興致缺缺的人,不由多打量了他幾眼,只覺得對方這身西裝也穿得壓抑又別扭,跟硬生生套上的殼一樣,看得孫哲平都有點想幫他扒了。
扒當然是扒不成的,不過在對方折身走出去以後,孫哲平想了想,放下手裏的杯子也跟着一起出了宴會廳。
他看見對方出了門以後徑直往沒人的小角落裏鑽,花園裏燈光打得不亮,只隐隐約約瞥見黑暗中一點暗紅,微微明滅着,像在喘息的某種活物。
孫哲平是抽煙的,不過瘾不重,不知怎麽的這節骨眼上偏偏抽長出來一星半點的瘾頭來,被晚風一刮,壓也壓不下去了,他索性直接走了過去,他步子重,還沒挨近三米對方就察覺到了,轉過身擡起眸對上孫哲平的眼睛,帶了一點疑惑的,但很快又轉為一種略帶狡黠的了然。
那人從口袋裏摸出煙盒,熟練地敲出一根煙,低頭用嘴裏的那根引燃了手上的,遞到孫哲平面前,含糊地笑了笑,“抽嗎?”
孫哲平接過來,咬在嘴邊,煙草辛辣的澀味在舌尖輾轉,不是什麽高檔貨色,但足夠解瘾。他深深地吸了一口,尼古丁連同仲夏帶着夜露潮濕的空氣一起鑽進他的肺腑,從唇齒間逸開一片灰藍色的煙霧,像是連同之前那些蕪雜的心緒也一并從軀體裏抽離。
“煙不錯。”
孫哲平突然開口道,對方沒搭話,只是朝他彎了下眼睛,彈了彈修長的指間夾着的那支煙,火光倒映在他漆黑如夜的瞳孔裏,宛如黑石上靜靜淌過的一道岩漿。
B市的夏夜算不得悶熱,七月底八月初的交界,夜風輕輕拂一拂頭頂葡萄架上茂盛的藤葉,有些微的涼,皎潔的月光被葉片修剪成細碎的影,撒得到處都是,映得青年抽煙的那只手格外好看,骨均肉薄,玉似的泛出瑩白的潤澤。
草叢中的蛐蛐叫得正歡,宴會廳裏歡聲笑語被阻在了門內,小花園裏卻很安靜,兩人相對無言,各自踞了一角低頭抽煙,煙霧消散了,情緒卻一點一點沉澱。對方手裏的煙抽得快些,眼看着只剩了最後一小口,孫哲平終于忍不住皺了下眉。
“你不知道我是誰?”
“知道。”青年将煙靠近唇邊陶醉似的眯着眼深吸了口,看也沒看他,随口道,“孫家的小少爺。”
孫哲平笑得有點冷,說:“別這麽叫我。”
“你看,聽着總比我這個葉家的廢物大兒子強多了。”對方不以為然地踩滅煙頭,眼睛斜過來,似笑非笑地一掃,忽然伸出一根白皙纖長的手指引向某處,“看見那個沒有?”
那是角落裏盤着的一張蛛網,透明的細絲在月光下顯得晶瑩,網中央困着一只誤入的飛蛾,正竭力地撲騰着翅膀,但只不過是被這看似脆弱的蛛網越纏越緊,劇烈的動作終于引來了角落裏冷眼旁觀的捕食者,一只纖細的腳悄悄于黑暗中探出,開始輕盈而迅速地靠近。
“你覺得自己是它?”青年指着那只蜘蛛,挑起一邊眉,又将指尖轉向網中被困縛住的那只飛蛾,輕笑道,“還是它?”
“你又比我好到哪裏去?”被戳了痛腳的孫哲平臉色沉下去,瞪着對方。
“都一樣,不過是困于網中的飛蟲。”青年沉默了半晌,又看了眼那只已經不再動彈的飛蛾,緩聲道。
孫哲平若有所思了幾秒,突然幾步上前将燃着的煙頭徑直按在蜘蛛身上,呲的一聲,焦黑的殘骸落下來,那只僥幸逃過一劫的飛蛾也被他直接從蛛網上摘下,一腳踏平。
他在對面人驚詫的眼神裏舉起手中的煙,引燃了蛛網的一角。微弱的火光映着孫哲平濃黑的眉眼,滿滿都是不可一世的放肆和張狂,他慢慢擡起眸,直視着對方微蹙的眉頭,笑意淩厲無比。
“我不管你是什麽。”
“我只是孫哲平。”
對方怔愣了一下,看着他突然也低低地笑了起來:“……想做破局者嗎?你的性格倒的确挺合适的。”
“那你呢?”
青年沖他戲谑地眨了眨眼,轉身慢悠悠地踱了回去,手随意一揮,略帶一絲清啞的嗓音在風中飄出很遠。
“別急,很快你就會知道了。”
孫哲平在原地看着他逐漸遠去的背影,停了十幾秒,鞋底碾過地上那攤已經看不出形狀的屍骸,重新向那個燈火輝煌的世界大步走去,但這一回,他已是懷抱着完全不同的心境。
再回酒會時,對方卻已經消失無蹤,于是孫哲平找上了他的那位兄弟,簡單攀談幾句之後,孫哲平知道,且記住了之前那人的名字——葉修。
正如他所言,孫哲平不久就知道了答案。
一周後,葉家長子不告而別,獨自拖着行李去了千裏之外南方小城的消息在圈子裏鬧騰了一陣,又很快被其他更勁爆,更聳人聽聞的傳言壓了過去,泯然于無聲了。
這就是葉修給出的選擇,如果說葉修的出走不過是落入湖心的一枚碎石的話,那孫哲平給出的選擇,毫無疑問應該是一枚重磅核彈。
孫家獨子在十八歲生日前夕與家中大鬧一場,不顧父母反對執意去了最偏遠的S2軍區參軍,那一夜的內情在外傳得天花亂墜,連孫哲平以刀自挾的說法都冒了出來,但不論如何,最終孫哲平依然去了S2軍區。
這是板上釘釘的事實,任誰也無法再更改。
孫哲平在S2的三年半是一場苦痛到極致的淬煉,西北荒漠的風沙,炮火和血沒有磨平他的棱角,而是将他鍛造成了一柄更鋒利無雙的狂劍,他學不會後退,只懂一往無前。
最危險的一次邊境任務,孫哲平跟着隊友追捕一群越境的毒販團夥時,被不遠處引爆的手榴彈重傷,一枚熾熱的彈片從他眉梢削過,眼皮上滿是溫熱,西北夜空的星子格外明亮,映在他瞳孔裏時被染上血一般的赤色。
他眯起一只眼,忍着劇痛用血肉模糊的雙手抓着槍繼續掃射,直到射空手裏的最後一盒彈夾。
在孫哲平完全失去意識以前,他不知為何眼前忽然浮現了一瞬葉修的臉,太久不見,五官其實都記不太清了,只清楚地記得那雙眼睛,沉黑的,中間映着一點微弱的火光,嵌在他頭頂的蒼穹與星空之間。
那一刻他知道,他不會死在這裏的。
他曾經的誓言,還需要有人來見證實現。
孫哲平後來回了B市治傷,休養了大半年的功夫,看恢複得差不多了,便拉扯了一幫兄弟開始做生意,有意無意地,他開始不斷地和葉秋接觸,試圖從那種相似的臉龐上描摹出一點當年那個人的痕跡。
但失敗了。
不過孫哲平也沒有太放在心上,至少葉秋是個很棒的合作夥伴,當死黨也夠格,他沒必要花太多時間去惦記一個遠在千裏之外,不過一面之緣的男人。
孫哲平沒有刻意去找葉修,但機會卻主動找上了他。當某一次他和葉秋在外吃飯洽談某個項目的途中,葉秋接了一個電話,面色大變,幾乎是立刻就站起來向他道歉說有急事處理得現在離開。
孫哲平本來是不願幹涉人家的私事的,但他瞥見了之前葉秋手機上顯示的那個名字,心中一動,脫口而出道,我跟你一起去。
葉秋最初當然是婉拒的,但孫哲平執意要跟着一起,還擺出一副兄弟有難兩肋插刀的樣子,葉秋清楚他背景,更是一個實打實的聰明人,孫哲平知道葉秋最終不會選擇拒絕他的随行。
與葉修的再一次見面已是相隔四年,地點從宴會廳的後花園換到了ICU的門外,但孫哲平仍然遠遠地便在人群中一眼鎖定了他。
醫院裏永遠不缺人,歇斯底裏或是焦慮不安,這些浮躁的情緒充斥在每一口空氣裏,讓人感覺無比壓抑。只有一個人蜷縮在角落裏的葉修異乎尋常的安靜,一動不動,像幅被定格了的靜态畫。
葉秋立刻跑了上去,孫哲平則不近不遠地墜在後面,保持着一個合适的距離。
離得近了,孫哲平才發現葉修的肩膀其實是有在動的,劇烈的,一碰就似乎快要碎裂的顫抖。他垂着頭,脊背彎得厲害,像一張繃到極限的弓,也沒發出什麽聲音,直到葉秋走近時,他才很慢很慢地擡起頭,光是這一個動作,似乎都耗盡了他全部的氣力。
他在哭。
那雙沉黑的眼睛紅腫着,焦距幾乎是散的,蒼白的臉上爬滿了交錯的淚痕,他死死地咬着嘴唇,好像在和什麽看不見的東西做一場抵死不退的抗争,他不說話,只是很偶爾的,會從聲帶裏擠壓出一點模糊難辨的音節。
像是……“秋”。
他那副樣子太可憐了,隐忍着巨大的悲傷,仿佛下一秒就随時可能崩潰,整個人都站在懸崖邊緣搖搖欲墜,完全找不見半點當年初見時自在懶散的模樣。
他的灑脫,他的随性,他骨子裏的疏離和驕傲,在這一刻被碾碎得徹徹底底,按理說是應該讓人同情的,但不知為何的,孫哲平只覺得胸口裏燒起一團火,瘋狂而熾熱地在他血管中蓬勃燃燒着——想要摧毀,想要撕裂,想要将他這副殼子徹底打破毀滅,讓他在自己懷中不顧一切放聲哭泣的沖動。
孫哲平的骨子裏,始終是藏着一點暴戾的。而葉修此時的樣子,莫名其妙地引燃了他心底某一處暗伏的火種,他甚至覺得葉修哭起來的模樣極其誘人,哭得他……都快硬了。
絕望、茫然、無措,孫哲平從很多人臉上看到過這些情緒,但只有出現在葉修臉上是不一樣的,他還在竭力維持着他那層薄薄的保護膜,只差一點,只差一點就能徹底讓他崩潰。
——但偏偏沒有。
孫哲平感覺到胸口的那股火迅速地往下蔓延,雄性動物暴力與性欲之間的轉換往往僅在一線之間,他不喜歡這種被吊在半空中不上不下的感覺,他想扒掉葉修身上那件皺巴巴的襯衫,将他按在醫院明淨到反光的瓷磚上,從後面狠狠地qin犯他,将那層岌岌可危的薄殼痛快碾碎,就像他當年鞋底碾過的那只飛蛾一樣。
孫哲平并沒有那麽喜歡男人,但他對這樣的葉修卻燃起了某種無法言說的熾烈yu望。
大抵是因為像葉修這樣看起來永遠不會有太大情緒波動的人,在被逼到極限處的時候才會讓人體會到一種具有強大誘惑力的毀滅欲吧。
……是很重要的朋友去世了嗎?
孫哲平這麽想着,突然看見葉修懷裏似乎捧着什麽東西,是個濺了幾點血跡的普通煙盒,明明都已經到這種程度了,他對待那個煙盒的動作卻還保持着無比克制的溫柔——像是在小心翼翼地呵護一個易碎的水晶球,或是一個美夢。
孫哲平很快地反應過來那個煙盒的主人是誰,葉修的戀人,一個男人。
再好的朋友也不會是這樣的眼神。
孫哲平不知道對方的名字,也不清楚對方的長相,只是一想到對方也許曾占有過面前的這個人,心裏就無端地冒出一點惱意和暴躁,但也很快平息了,他沒必要介意一個死人。
他看到葉秋從葉修腳邊撿起一張紙,某個生命的消逝被具化成了白紙上簡潔明了的幾行黑字,曾經再熱的血也終将凝固成冰涼。
孫哲平瞥到最後死者那一欄的名字,蘇沐秋,一個葉修生命中的過去式。
他舔了舔嘴唇,之前湧上的那點不舒服被他死死地壓了下去,他退役後的生活已經安逸太久,是時候需要加上一點有趣的調劑,或者說動力。
總有一天,他會親口告訴葉修,他哭起來的樣子有多誘人。
但在那之前,他還有很多問題需要慢慢解決,他不可能為了眼下的一點沖動,和葉家徹底撕破臉皮。
再等一等,二十二歲的孫哲平依然狂傲,但已經知道暫時忍耐。這不是退卻,只是一種力量的積蓄過程。
因為他知道自己終究會成長為一個強大無匹的破局者,征服,主宰,踏平阻擋在他面前的一切障礙,然後——得到他想要的任何東西。
當然,也包括你,葉修。
「孫哲平篇」Fin.
這便是,一切他與他們故事的——起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