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7年前十一剛過完16歲的生日就跟着親媽搬到親爹的房子裏住,本來親爹的太太頭一年就已經死了,但是親爹為了名聲好聽,過了一年才和親媽領證,同時也為了不讓別人說閑話,對外宣稱的是一定把十一當親兒子對待,十一從一個私生子變成了養子,不過那對他沒什麽區別,反正他對親爹也沒什麽特殊的感情,從小時候開始他每次來也只是和他們吃頓飯而已,他對親爹的認識就是“表現的乖才會讨爸爸喜歡”這句話,是親媽說的,他自己翻譯了一下,就理解成親爹是“要表現好親媽才會不哭”的金主,所以他一點也不在乎自己在齊家是什麽身份。
但是有人在乎,齊揚比十一大10歲,所以親爹開始找上親媽的時候齊揚應該是知情的,他大概是把齊太太的死怪到了親媽和十一的頭上,所以他們搬來的時候他根本不出現,借着出差的由頭一個月後才回來,第一次見面他就給親媽和十一送了禮物,給親媽買了件沒有标簽的大衣說是高級手工定制的外套,還說因為設計師不常接單所以貴的很,希望她好好保管,給十一買的是換了內芯的吉他曲專輯,親媽興高采烈的收了禮物,結果在第一次和各位太太們的聚會上就丢了臉,當別人問她穿的什麽的時候她還把齊揚随口編的名字念給她們聽,太太們全都大笑,說從沒聽過這樣的名字,還說哪個設計師會用這樣的布料做衣服呢,太太們都是正式的太太,看到親媽這樣上位的假太太出了糗非常的高興。
親媽出了洋相,知道自己被耍了,回家就找親爹哭訴了一通,親爹的安慰手法一如既往,給她卡上劃錢,讓她自己去國外買,愛買多少買多少。他比親媽稍微幸運一點,放碟的時候只有他自己在房間裏,當兩個交疊的男人出現在畫面裏時,他把書桌上的茶杯碰倒了,茶水留到滿鍵盤都是,十一從此知道齊揚是不好惹的。
可是樹欲靜而風不止,他從未主動去招惹過齊揚,甚至盡量避開了他,噩夢一般的那天還是來了。春節的時候親爹本來打算全家一起去國外過年,但齊揚非常鎮靜的說讓他們夫妻去享受下久違的二人世界就行,他應酬多走不開,順便帶十一去見見人露臉,親爹親媽一個欣慰——大兒子終于成熟了,一個狂喜——繼子終于肯讓十一接觸公事了。十一沒什麽意見,他本來也沒有太大的興趣,往年過年親媽也是和平常一樣打牌逛街兩不誤,他大多數時候是自己待着或者去長鯨家,所以齊揚拉他掙表現他也無所謂,反正親爹親媽不過是因為喜歡“一家人和和氣氣的”而失去了判斷力才那麽高興,他是很清楚齊揚說的都是謊話的。二十七中午親爹親媽前腳走,齊揚後腳就出門了,十一給長鯨打了電話約好第二天去他家,下午就去外面逛街給他們買新年禮物了,晚上只是簡單的收了下行李,睡得很早,因為這邊房子全部裝的地暖他就沒有關門窗,所以直到齊揚壓到他身上他才醒過來,他是從遇到山體滑坡被埋起來的夢裏突然醒過來的,心率很高,黑暗中看着眼前的影子半天也說不出話,終于可以說話的時候齊揚已經開始撕他的衣服了,他開始還不知道他想幹什麽,還第一次喊了他大哥,問他是不是喝多了認錯人,讓他清醒一點,沒想到齊揚冷笑了一聲,擡起頭抓着他的頭發說怎麽你媽沒教你勾引人的技能嗎,和身上濃重的酒味不一樣,他的眼神中帶着狠厲,十一瞬間從頭頂涼到腳心,大腦陷入了一片空白。
第二天十一是在自己的床上醒來的,右手上埋着針,全身上下都像被車碾過一樣,腦袋裏更是像兩個大擺錘在來回的砸,雖然記憶變模糊了,但不堪的疼痛提醒了他頭天晚上發生的事不是噩夢,都是真的。液體順着透明的細管一點點流進身體裏,他控制不住的開始顫抖,腦子裏冒出混亂紛雜的想法和畫面,但是怎麽也趕不走齊揚惡狠狠的看着他說這都是他應得的那句話,他張大了嘴閉上了眼,他以為自己在喊,其實沒有發出聲任何聲音,淚珠從眼角一滴一滴的滑下,是絕望的形狀。
他想把耳朵捂住,可是動也動不了。
中途可能有保姆來送飯,但他燒得迷迷糊糊不太清楚是真的還是幻覺,因為他記得保姆前天就回老家了,而偶爾睜開眼看到床頭的餐盤也是時有時無。十一斷斷續續的昏睡到了晚上,他是被引擎聲驚醒的,齊揚回來了這個認知讓他立刻清醒了,也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一下從床上爬起來了,迅速拔了手上的針,踏着拖鞋在房間裏轉了兩圈咬着牙推開窗就跳了下去,沿着小路一口氣跑到了小區後門的街上,當時十一腦子裏只有一個想法,他要跑,跑的越遠越好。
跑了兩條街十一沒力氣了,手撐地跪在路燈下喘氣,後知後覺地感覺到冷了,他才發現自己只穿着睡衣,褲子已經被劃了幾個破洞,拖鞋也不見了一只,手背上拔針的地方兩條凝固的血跡,可能是他在跑的原因,血凝成了一個奇怪的形狀。十一太冷了,他想站起來找超市給長鯨打電話,這是他當下能想到的唯一的辦法,可是奔跑已經把他所有的力氣都用光了,他根本站不起來,頭也劇烈的疼痛起來。聽到剎車聲和腳步聲的時候他渾身像篩子一樣的抖了起來,以為是齊揚,直到頭頂傳來完全不同的聲音時他才敢擡頭,也才聽清對方說的話,
你還好嗎?
簡單的四個字讓十一渾身都癱軟下來,要倒下去的時候被那人扶了一把,他還聽到了一聲喊痛的嘶聲,等那個人把他扶到車裏坐着的時候他才看到那個人的右小拇指的地方也在流血,剛好和旁邊一道淺淺的疤痕平行,他回頭看了眼路燈,燈柱上不知道被誰纏了一段鐵絲,這個人可能是被刮到了,莫名地十一也把自己的右手舉了起來,盯着凝固的血跡看了一會兒倒在靠背上閉上了眼睛,車裏很暖和,他昏昏欲睡。
徹底昏過去之前十一聽到一些低低的聲音,想也許那個人在和他說話,他只記得重複一句話,我不去醫院。
十一再次從昏睡中清醒過來時是二十九號早上,他發現自己在酒店裏,還穿着之前破爛的衣服,那個手上有疤痕的男人已經沒了蹤影,他恍惚了半天只想到一件事,給長鯨打電話。
長鯨雖然覺得莫名其妙還是按他說的來了酒店接他,開門的時候看着十一的樣子長鯨果然愣了半天,等反應過來了就推着十一到床上坐下一個勁的問他怎麽了,十一斷斷續續說給長鯨聽了,長鯨越聽眼睛睜的越大,最後包着淚花問他要不要報警,或者找他媽媽,十一阻止了,求他不要告訴任何人,他害怕,但是怕什麽也說不上來,就只是怕。長鯨可能也被吓到了,答應他之後抱着他哭起來,長鯨一哭十一也終于敢哭了,淚水小溪一樣的往下淌,像是希望用淚水把那天晚上的害怕無助和絕望都沖走一樣。
長鯨去外面給他買了衣服和藥回來,帶着他一起回了家,因為傷口都沒露在外面,長鯨的媽媽只以為十一是單純的發燒,讓他去長鯨的房間好好休息,自己去廚房熬粥煮湯去了。等晚上的時候長鯨才來幫他一點一點的上藥。後來十一偶爾也想過,他和長鯨感情那麽好但互相沒法來電可能就是因為那個時候的過分坦陳,不過他一點遺憾也沒有,在他心裏長鯨永遠是他的兄弟,永遠。
他在長鯨家過完了整個春節,到不得不回齊家的時候才離開,長鯨過度保護的陪着他一起到了門口才回去的,精準的到門口就轉身,像是生氣一樣也不進去和裏面任何一個人打招呼,他看着長鯨的背影感覺體內一點點的蓄起了力量。
十一不知道他親爹和親媽是怎麽知道這件事的,但是他回來不久就發現齊揚消失了,後來聽他們閑聊的時候知道齊揚被派到東南亞的分公司去了,一年半載回不來,親爹親媽對他的态度也變得耐人尋味起來,像突然反應過來他是親生的一樣,可是十一沒有任何安慰或者開心的感覺,那樣“和藹可親”的态度傳達出來的意思只有一個,揭過不提。
高三的時候十一交了男朋友,或許是過了兩年算是平靜的日子,又或許是戀愛給他造成了錯覺,讓他以為痛苦已經過去了,他可以向前走可以過新生活,直到暑假裏他和男朋友看完電影出來遇上了站在門口抱臂看着他笑的齊揚,才發覺那道可怕的黑影一直都未曾遠離,只是僞裝的很好。
如他所料的,齊揚把他的性向公布給了親爹親媽,十一以為兩年前齊揚是知道他的性向才故意那麽對他,還想過他一直沒被“告發”是不是齊揚為了随時威脅自己的策略,這時候他才明白,包括第一次見面送的那張CD,都不過是齊揚的變态習慣罷了,齊揚怎麽可能在抓住了自己小辮的情況下會忍那麽久。
親爹親媽當然是氣瘋了,僵持了幾天之後,直截了當的告訴十一,要是改不了就和他斷絕關系。親媽怎麽想的十一多少能猜到一點,錢、地位、繼承,無非是這幾個詞語組合的句子,只是親爹的反應讓他覺得很奇怪,這兩年齊揚做的變态事他也見過了不少,也看到親爹是怎麽兜的,怎麽齊揚那麽變态的玩法他都能忍,連親弟弟都下手他也不在乎,而自己只是交了個男朋友事态就升級了。後來他才知道,死去的太太這麽多年來一直都是病秧秧的,親爹不知道哪裏種上了情根覺得是自己找了小三的原因,一直對死去的太太有愧疚,所以對齊揚的變态愛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被發配是親爹第一次沒有容忍他,齊揚大概也是那時候知道了邊界在哪裏,去東南亞之前就向親爹保證了以後會少玩,還說再過幾年會安分的結婚生子,親爹大喜過望,覺得大兒子終于回歸正途了。而十一根本不懂他的想法,被揭了底幹脆直截了當的出了櫃,性質不一樣了,親爹當然忍不了,或許在他們的眼裏傳宗接代和面子比什麽都重要,而十一剛好兩條都犯了,還不肯服軟,就更是觸到了親爹的逆鱗。
當然最終他們走向陌生也是因為十一從不合作的态度,在大一被斷了一學期的生活費以示威脅之後,十一就拒絕了他們此後伸出的一切橄榄枝,每拒絕一次還要表明一次自己一同到底的态度,在齊揚結婚後親爹也漸漸地不再管他了,說的是就當沒生過這個兒子,十一聽到親媽轉述這句時也沒有多傷心。他本來也只是個“養子”,生沒生的又有什麽區別。而親媽告訴他這句話也無非是為了勸他“從良”。否定一個人既有的狀态,不承認他就是作為一個同性戀存在的事實,親媽和親爹的态度能有多大的不一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