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另有妻兒1
作者有話要說:
白色的牆壁,六角形的房間,簡單的陳設——雲意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置身于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
房間裏兩扇玻璃窗大開着,清晨的薄霧,夾雜着陣陣涼意,漫入室內。
她起身,走至窗邊遙望,隐約在冬霧中的竟是蔣公館。
忽然房門被推開,身後響起一個比薄霧還要輕柔的聲音。
“蔣姐姐,你醒了,我才在樓下的公用廚房裏熬了粥,一會兒你嘗一點。”
她回身打量着那清麗細瘦的女孩子,更是疑惑,偏偏腦海裏半點記憶也無。
雪麗見她一副糊裏糊塗的模樣,解釋道:“鹹新說蔣姐姐同陸先生鬧得有些不快,昨晚一個人跑到英國人的酒吧喝酒,被他幾個手下瞧見,就跑來告訴了他。蔣姐姐不肯回陸先生那裏,又不肯回家,沒法子只好先安頓你在這裏醒醒酒。”
暫時退卻的記憶複又湧回,對了,這裏是鹹新的住處。
“請問你是哪位?”
“我的名字叫雪麗,是鹹新的太太。”
握在冰冷窗臺上的五指指尖疼而硬,雲意仿佛在晴空的日子裏莫名挨了一道雷,驚碎了五髒六腑。
原來昨夜的對話并不是一場噩夢,鹹新真的另有妻兒。
他說真正的感情沒有一點折磨,它會在最恰當的時機平靜到來。
那麽雪麗是他平靜感情的寄托,自己則是他年輕荒唐時的不堪回首,至于她如今的苦纏,落在他眼中,更是不忠不貞後的恬不知恥吧?
她周身的神經糾結成一股繩,喉嚨竟似被噎住,半個字也吐不出。
她恨不得從窗子跳下去,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恨不得立刻就離開這裏。
于是她立刻離開了這裏。
雪麗急追在後。
“蔣姐姐你略等一等,鹹新去勸陸先生了,陸先生一會兒應該就來接你,你走了我沒辦法交代。”
雲意在樓梯上聽了這一句,差點一腳踩空,從三樓滾落下去。
宋鹹新居然去找陸承啓!
他想做什麽?
難道他要将過去的事情悉數告訴陸承啓。
以他的立場,他的确應該告訴陸承啓,可是自己曾對陸承啓講,從前的那個人早不在人世,如今鹹新活生生出現在陸承啓面前,陸承啓必然認為自己當初欺騙他。
陸承啓即便不明說,她也明白他最恨的就是自己的欺騙隐瞞。
如果陸承啓認定自己欺騙他,一定不可能饒過自己。陸承啓從來就不是裝樣子的紙老虎,他想做的事必定得千方百計做成,到時說不定連鹹新的日子也要難過。
六點多鐘的雙海公園空空蕩蕩,除卻遙遠的幾聲鳥叫猴蹄,寥寥不見人影。
公園的西門直通蔣公館側門,雲意取道捷徑,心神不寧地往回走。
陸承啓坐在她必經之路的長椅上,面色沉郁,一言不發。
雲意在此撞見陸承啓,簡直心驚肉跳。
她隔着一段距離望着陸承啓,不敢退一步,也不敢進一步。
枯枝上的冰化成水滴落在他手背上,一滴一滴,又刺又涼 。
他看了自己身旁的長椅一眼,示意她坐。
雲意走過去的每一步都仿佛踩在薄脆的冰面上,時刻有陷入寒潭的切身危險。
她在他身邊坐定,他緩緩開口:“宋鹹新淩晨撥過一通電話,他告訴我一個地址,說你在,然後就挂斷電話。”
她的雙手互攥着,一顆心輕易被他捏緊在手心裏。
“你有沒有什麽話要對我講?”
沉默。
除了沉默,仍是沉默。
她的沉默就像是一把一把的刀,每一刀都目标明确地割在自己身上。他等了她這麽久,每一分每一秒都幻想着她在回答他問題的時候能夠胸懷坦蕩,甚至在面對自己的質問時,能夠反斥自己,證明自己僅是胡思亂想、過分敏感。
如果她的反應如他所料,他一定立刻向她道歉,再不多問一字。
可現在他不得不沉痛地忍受她的沉默。
他繼續問:“他告訴我幾年前他奉蔣伯之命接你南下,是真的嗎?”
“他告訴我你摔下高崖受傷,他因此照顧過你一段時間,是真的嗎?”
他驟然扳過她的身子,迫她正面他。
“我問你是不是真的,你說話!”
她的回答比林中幼鳥的啼叫更細弱。
“是真的。”
“很好,那麽傷愈之後呢?你去了哪裏?他又去了哪裏?他不是接你南下嗎?後來為何是你孤身一人南下?所謂的幾年前又具體是哪一年哪一月哪一日?你說!”
她的指尖在發抖,全身都在發抖。
陸承啓已經懷疑到這個地步,她知道過不了多久,她的過去就将被他查的一清二楚。
她不講話,他恨恨地推開她,一拳擊在長椅上。
她如驚弓之鳥,反射性地跳開。
他起身即走,雲意不知不覺快追幾步。
“陸承啓。”
她喊了他一句,卻忽然不明白自己為什麽喊他。
陸承啓更不明白。
“你追着我做什麽?難道想陪我一道去死?我怕是還沒有這個分量。”
夜裏的蔣公館,門廊天井,來往熙攘,到處都是人。天光亮起,喝酒耍錢玩樂的人反而都歇了。雲意從側門走到前廳,一路上也沒碰見幾個人。
前廳裏,丁媽與孫媽幾個人忙亂着收拾客人們制造的殘場。
雲意立在酒氣熏天、滿目狼藉的廳裏,倒像是站錯地方,誤入了別人的世界。
可是即便沒有誤入,這裏的一切一切也都不屬于她。
因為生來是女兒身,自小父親就不屬于她;因為改弦另嫁,鹹新決意與她老死不相往來;因為欺騙隐瞞,陸承啓對她恨之入骨。
真的,什麽都不屬于她,唯一屬于她、能夠讓她抓住一絲一毫的東西遠在家鄉。
她悲痛地想,她是一定得回去的,她再也不要這裏的一切,好的壞的,以後通通一刀了斷。
孫媽身邊跟着個三歲的小女孩兒,孫媽收拾殘羹冷炙時,小女孩就攥緊她的衣襟,跟着她左來右去,又不時擡起腳尖。從冷盤子裏偷一根剩菜。
孫媽順着雲意的目光瞧到自己孫女身上,明白所為何事,揚手便在小孩背上拍一下,喝令她不許偷吃。小孩子委屈地嘴巴一憋,眼睛裏立刻汪滿淚,眼看就要大哭。
雲意忙抱起她來哄着:“乖寶寶別哭,姨姨那裏有蛋糕和奶糖,一會兒讓大姐姐送來給你吃。”又問孫媽,“老爺昨夜沒回嗎?”
孫媽忙道:“聽人說還得有幾日。”
“等老爺回來,你告訴他我走了。”
孫媽沒聽懂:“走?小姐要去哪裏?”
一旁的丁媽素日最留意公館內一舉一動,聽雲意如此說,自以為了解,主動替雲意向孫媽解釋:“小姐自是要回姑爺那裏,你還多嘴這麽一問。”
雲意默了片刻,道:“罷了,我自己告訴他就是。”
這個地方再也沒有她的立錐之地,但至少她要同父親告別一聲。盡管她與父親之間感情淡薄,但畢竟是父親,更何況以後可能都不太有機會相見。
這一次回去,她就再也不必回來了。
鹹新不許她打擾他的生活,他顯然是恨透了自己,很快,陸承啓也将恨透自己,至此,她是個一敗塗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