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靖州戰場1
作者有話要說:
宋鹹新繼續追問。
“你不想複婚嗎?”
陸承啓的答案明确:“談不上複婚,當初的離婚程序本就不合法規,不過重新在一起還需一點時間。”
宋鹹新喝了若幹杯白蘭地的晚上,雲意也喝得醉醺醺。
但他們誰也沒能真正喝醉,內心的刺紮的深痛,并非酒力所能麻醉抵消。
宋鹹新追随蔣伯回南州,理當入住蔣公館,然而他以受不慣約束為由,另賃在蔣公館附近的一處民居中,與小字輩的人一同出入。
街邊亮着兩排昏黃的路燈,寒霜凄冷的夜,透過玻璃窗隐隐約約映進樓道。
雲意抱膝坐在通往閣樓的石階盡頭,等待宋鹹新歸來。
宋鹹新歸來的時候,雲意已不知不覺睡着。
夢中的她置身冰冷的大海,一波一波的浪潮襲來,将她撲倒,她一次次重新站立,可那浪潮就是不依不饒,沒有止盡。
她醒過來才曉得夢中的波濤洶湧是由于宋鹹新不住地拍門。
他不願意喊她的名字,也不願意碰她一下,喊醒她的辦法就是不住地拍她倚在身後的木門。
她才轉醒,他的逐客令便如一盆冷水迎頭澆下。
“你回去。”
雲意在石階上坐久了,雙腿冰冷酸麻,搖搖頭道:“我站不起來。”
她站不起來他也并不相扶,她揉了一會兒雙腿,勉強扶着雪白的牆壁起身。
宋鹹新目不轉睛地盯着她,仿佛她不走人,他的目光就絕不肯放過她一般。
雲意卻道:“我現在不回去,你難道要同我一直僵站着嗎?”
宋鹹新還不願吸引大家的注意,于是先上前開門,許她暫時入內。
閣樓的房間呈六角形,因為新搬進來,裏面僅陳設着幾件必需的家具。
宋鹹新将唯一的一張椅子搬至她面前:“休息好了你就走。”
雲意猛然抓住他,像即将沉溺的人抓住浮木。
“鹹新,我們一同走吧,我們去一個誰也不認得我們的地方。”
宋鹹新奚笑:“私定終身之後又想私奔?我沒心思陪你玩鬧。你認為一個人重新投胎之後,他還會記得上輩子的事情嗎?”
雲意在困境裏苦苦掙紮。
“你既已忘記,為什麽還要再次出現?你的話我一個字也不信!”
“我出現是因為蔣伯救過我父親一命。”
“就這麽簡單?”
“不會有第二個理由。”
宋鹹新的決絕,沒能換的雲意的死心,她反而變本加厲。
“我們回北方,如果你擔心我父親,我們就出國。辦我們兩個人出國的證件将近四十萬,給我一點時間,我可以籌到這筆錢。等到了國外,就再也不用擔驚受怕,就再也沒有戰争能夠分開我們。”
對她厚顏無恥的妄想,宋鹹新只覺得無比煩惡。
“別将責任通通推到戰争身上。”
雲意用力地、蠻橫地抵抗他的殘忍,一字一字繼續自己的幻想:“到時候我們就建一棟房子,做一樁生意,也可以有……一個孩子,到時候我們就永遠也不分開了……”
他等她不再發出聲音,才倏然發問:“你的夢做完了嗎?”
她怔了一怔,聲音仿佛從千仞高崖跌落。
“做完了。”
她虛弱地坐在木椅上,明白一切的掙紮都是回光返照,自己掙紮的越兇猛,離死期就越接近。
“那麽輪到我告訴你一件事情了。”宋鹹新道,“我遲早會離開這裏,遲早會尋一個平靜的地方建一棟房子,做一樁生意,可惜并不是和你在一起,而是和我的妻兒在一起。沒有人告訴你嗎?我已經正式結婚了。”
她擡頭望着他的眼睛,一步踩入泥潭的驚訝。
宋鹹新繼續道:“我認識我太太之前,只會游戲人生,只會荒唐地私定終身,認識她之後,我才明白真正的感情沒有一點折磨,它會在最恰當的時機,平平靜靜的到來。你如果真的心中有愧,唯一彌補的辦法就是永遠不要出現在我面前。”
雲意從驚愕轉為平靜,并不相信他方才所言,因為他說謊的時候,從來不肯直視她的眼睛。
“你應該恨我,是我對不起你。我應該矢志不渝地等着你,我卻沒有做到。”
她酒氣上頭,一時重心不穩,額頭竟撞到他身上。
他木頭似的站在她面前,不推開她,也不動一下。
屋外刮起了狂風,她恍惚置身那一年的冰天雪地。
她收了收圈進的手臂,突然說:“靖州的天真冷啊,我走了那麽遠的路,終于找到你了。”
宋鹹新一愕:“你說什麽?”
雲意覺得自己是醉糊塗了,整個人都輕飄飄、空蕩蕩,浮在半空之中,而所有的酸楚都排山倒海般湧在胸口,身體變成一個随時可能爆裂的球。
“我說靖州的天真冷,我身上的錢被流匪搶光了,他們手裏有槍,還差點殺了我。下雪了,我一個人在荒嶺趕路,在茶坊的爐洞裏過夜,天亮的時候到菜場撿扔掉的老菜葉……我就這麽一路走過來,我以為我一定會病死在路上,我一定再也見不到你。”
宋鹹新原本欲推開她的手停在了半空,心軟而震驚。
“你去靖州找我嗎?”
她又喃喃道:“軍隊哪裏是容易找的,我找到了靖州,卻沒有找到你。我一會兒打聽到你們在束州駐紮,一會兒打聽到你們在蘆江開火,我記得離家的時候才過完中秋節,可等我找到你投效的岳軍,春日的桃花已經開遍沿河兩岸。”
她終于找到了軍隊,他們卻告訴她鹹新和其餘三十一人犧牲在靖州的戰場上,連屍首都被炮彈炸的殘缺不全。
那時的她傷心欲絕,一個女子孤身一人捧他的骨灰歸鄉,卻不知他因憧憬破滅,無法忍受國人殘殺國人的罪孽,設計從靖州的戰場逃脫。
宋鹹新疑惑:“你說你是過完中秋節動得身?無緣無故為什麽那時候去找我?”
他自己是乘坐八月十六的列車離鄉,如若她也是中秋節之後才離開,那居然沒有相隔幾天。
雲意沉浸在自己舊年的歲月裏,逃避面對他的問題。
她的沉默反而使他清醒,事實勝于一切,即使問明其中又有什麽用處?即使她千裏迢迢找過自己,他就可能回心轉意嗎?
絕不可能!
他輕易打碎自己的心軟,用力推她幾下。可惜她的手臂一如秋天蒲葦,他竟沒能推開。
“放手,天太晚了,我送你回去。”
“你送我回去,就是送我去死。”
“你不必使用如此激烈的措辭,沒有人讓你死,陸承啓也不會讓你死。”
“求求你別再提陸承啓了,我真希望這幾年的日子是一場夢。”她拼命搖頭,頭疼欲裂,“你抱一抱我啊,你抱一抱我就會知道我還是從前我的,無論時光如何流轉,我都不曾變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