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同生共死3
作者有話要說:
陸承啓沒有讓她生活在綿綿無盡的痛苦之中,他最終答應同她離婚。
自打從海邊歸來,雲意就暫且回到姑媽家,今日的約會是那日之後第一次相見。
再次相見,中間隔了五日,卻仿佛煎熬了五年似的。
陸承啓等在汽車內,汽車等在寬闊的馬路上,馬路被清晨漲起的浪潮沖刷的一塵不染。
海風不斷灌進車內,冷久了他也就不覺得冷。
車外是海的世界,千裏的波浪起起伏伏,看得久,仿佛那藍滟滟地海浪直潑濺到他心裏,他的一顆心也跟着起起伏伏。
姑媽住的是沿海的一棟房子,這一代的建築地基鋪設的尤其高。
他從黑夜等到天亮,十點十三分的時候,雲意的身影出現在臺階上,她穿一件月白色的簡約連衣裙,一面看手上的腕表一面從高處趕來,青石臺階一階一階走下去,倒像下一個小小的山坡。
上了車,她先向他道歉。
“對不起,遲到十三分鐘。”
陸承啓若有若無地回她一句沒關系。
阖上車門,海風仍舊吹進來,驟冷之下,雲意不禁瑟縮起身子。
陸承啓将車窗關閉,封閉的車廂內,除卻海水的味道,另外聞到一股不曾散盡的香煙味。
汽車在海邊馬路疾馳,萬裏的藍天白雲倒影在車窗上,又彼此飛速地錯開。
車速越來越快,窗外景色瞬息萬變,陸承啓握緊方向盤一言不發,雲意盯緊前方飛速後退的路途,越來越緊張。
就在此時,他卻倏然剎住車,英租界的道路他不甚熟悉,以至開錯方向,而雲意則慣性地沒有指出。從前他們一起出門,她就不曾對他指手畫腳,從來都是才上車時将目的地确認一下就了事,至于途中他是對是錯一概無謂,最終抵達目的地就可以。
他們的目的地是洪氏律師事務所。
再曲折的道路也有走到盡頭的一刻,等到最後一刻,所有的曲折都變作懷念。
好像是做了一場夢,期盼了那麽久,幾乎認定它将以失敗告終,卻不曾想一切峰回路轉,他居然答應了她。
同那些舉着彩旗□□示威、整日要求民主平等的新女性不同,婚姻的結束沒有令她感受到自由與歡欣,在她內心中,更多的是對陸承啓的愧疚。
是她的錯誤将他卷入痛苦,打碎了他平靜的生活。離婚之後,她将離開南州,希望時間的流逝與她的離去,能夠将她遺留在他生命中的痕跡徹底抹去。
陸承啓漠然地注視着車外形形□□的人群,或是一家三口其樂融融,或是青年男女輕嗔晏笑,或是孤身一人的行色匆匆。
他瞧得出了一會兒神,過後只覺疲憊不堪。
“你的東西我讓人收拾了送去姑媽家。”
她低垂着眼睛看自己的手指。
“不必了,你拿去分了人吧。”
她推門下車,卻發現他坐在原位,動都沒動一下。
她生怕他臨事反悔,忙問:“你呢……不走嗎?”
“我昨天已經簽過,你自己上去吧。”
他自始至終不肯瞧她一眼,雲意怔了一怔,掩上車門,轉身而去。
隔着車窗,雲意漸行漸遠,窗外的一切都變成琉璃缸外的世界,不與他相幹。陸承啓久望着長街,長街上不見了雲意的身影,再紛亂吵嚷也變作蒼涼的千裏荒漠。
事務所內,洪律師向雲意介紹此次離婚的諸多事宜,又用她聽來實在是有些困難的地道南方口音念協議書的內容。
“夫陸承啓,茲因昔年憑媒聘娶薛氏雲意為妻,自成婚以來,二心不同,難歸一意,觀此情形,殊難偕老。為此,雙方決定脫離夫妻關系,各還本道,以求兩全。自離婚之日起,離異一年之內,陸氏支付女方美金二十萬,以做贍養。從此割切根蒂,脫離夫妻關系,男婚女嫁,各憑自由,解怨釋結,更莫相憎。恐無憑,立此離異據為證,存照。此據兩願無異言。”
洪律師将協議書擺在雲意面前,協議中另有“立離異據夫陸承啓(畫押)”“中證人洪翔(畫押)”并日期等字樣。
她拿起蘸飽墨汁的羽毛筆,便按律師指點簽字畫押,從頭至尾不言一字。
簽完協議書,洪律師另将一只牛皮袋遞予雲意。
雲意好奇接過,繞開袋口纏了幾圈的棉線,內裏裝着四本嶄新的證件。除卻她一直期盼的一本軟綠皮通行證,另外三本也極其難得,并非手裏有黃金就能輕易弄到手。
雲意心裏一震,繼而看向洪律師,洪律師解釋:“證件是陸先生托我轉交給薛女士。”
洪律師又取了鑰匙打開身後的鐵櫃,從內取出一柄銀色小槍、一盒子彈。
“陸先生說他不能再陪你回北,你自己一人上路,諸事小心。”
雲意默然良久,将證件、□□、子彈緩緩收入牛皮袋中,收着收着不禁心酸泛濫。打槍還是婚後兩個多月的時候他教的她,起因是陸公館裏某個警衛的槍走了火,她聽到連發的槍聲後一連做了幾晚的噩夢。夢中戰火連天,是她想忘而無法忘卻的場景。陸承啓為幫她克服恐懼,主動帶她去練槍。
那時他們還不甚熟絡,練槍時因為彼此過分客氣,鬧出不少尴尬事件,同在靶場的朋友們沒少拿他們這對新婚夫妻逗娶。上次他一個朋友來家裏做客,還笑談靶場內至今有他們的笑話流傳。
最後,雲意将離婚協議書也裝進牛皮袋內,在袋口一圈一圈纏回棉線。
“除了這些,他沒有再說什麽嗎?”
“他希望以後不要再見面——你不要去找他,他也永遠不見你。”
一切程序走完,人也從事務所走出,如她所料,陸承啓已經不在樓下。
原來結束這場婚姻,竟使她十分難過。
這才是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害己更害人。
烈日将城市中心的景物炙烤的一片白亮,空氣也仿佛在浮動燃燒,空蕩的長街上,她只想一個人靜靜地走一走,無所謂走到什麽地方。
熱浪密不透風地裹住她,她的五髒六腑仿佛都燒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