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棺木賀壽1
陸承啓道:“我并沒有阻攔之意,今日天氣晴朗,夜間也不至轉涼,恰好适宜外出。”
鏡子裏的他笑意暖暖,雲意倒弄不懂他是真是假。
“你——不攔我?”
“你看你又疑心,難道我還動真心要軟禁你?軟禁一月半月不難,軟禁一年半年,你非拿我當仇人看待不可。誰拿我的當仇人都沒關系,可我不能讓你也拿我當仇人。我特地趕回來不是為了攔你,而是請你見諒。這一向格外的應酬忙碌,不免疏忽了你,待過幾日空出時間,我再好好陪你。”
他沒回時雲意一直擔心他橫加幹涉,可他陡然做出放行的态度,又令人意想不到。
她一面取一副鑽石耳墜來戴,一面借助鏡子觀察他的神色變化:“跳舞三嫂可以教我,我認真學,想來不至于出醜。你盡管忙你的事情我晚上出門還有素知陪同,我這裏沒有關系。”
她做出一副無關緊要的模樣,又主動提出讓素知陪她同赴舞廳,目的便是為了打消他的疑心。
耳墜戴好一側,她又歪頭戴另一側,陸承啓道:“出了陸公館的大門,素知可就陪你不成。你自己玩兒更開心些,別讓丫頭跟在後頭掃你的興。”
雲意蹙一下眉,又緊忙恢複如常,在心底思索他的話。
她回來後換了一件天青色旗袍裙,陸承啓見旗袍裙腰間的盤扣松開,伸手替她扣了,就勢将她攬入懷中。
“你不是想回北方麽,通行證我已托朋友在辦,等辦成之後我陪你一道回去。”
雲意手一抖,耳墜幾乎脫手而落。
手心冒出一層汗,她微吸一口氣,好容易才鎮定心神,将耳墜戴準位置。
“我不回去。”
他在她耳垂輕輕一吻,附在她耳邊問:“同我回北難道不好過你一人回北?比如今晚你成功從舞廳離開,難道北方的政府就不承認南方的婚姻嗎?若因什麽緣故複被遣送回來,非但你自己面上不光彩,甚至姑媽與湯老板臉上也無趣。”
雲意被他輕輕巧巧幾句話刺洩了氣,他哪裏是不疑心她,他根本是将她滿腹的心思揣摩的一幹二淨。
陸家待久了,再愚鈍的人也練就出一身伶俐,她今日勢必走不成的,但希望破滅不是頂要緊的,頂要緊的是臨危不亂,悉心等待下一次機會的到來。
雲意沒有自亂陣腳,她閑閑道:“你也太愛費心思,我既答應三嫂,就一定得去,至于你疑不疑心,那是你的事情,不能因為你疑心,我就生一輩子病。”
他淺淺一笑,松開她道:“你上午應酬半日,今晚又要出門,也該歇一歇将養精神,不必着急前面去,三嫂那裏我派人替你告知一聲就是。”
雲意先前精神振作,如今生路變作死路,又被他一提,反而真心覺得疲憊。
陸承啓走後,雲意歇息不到半個鐘頭,素知便帶來糟糕透頂的消息。
前廳內,陸重遠不曾想到薛笙君今日露面,心裏當即起了防備,然而此刻人已闖進來,他也不能不給薛笙君面子。
薛笙君還不等陸重遠開口,斧頭似的話便氣勢洶洶沖他砍過去。
“我是前來賀壽,并非前來吃人,重遠兄心裏裝了大只鬼麽,咱們二十幾年的交情,非但壽酒不肯請我吃一杯,怎甚至讓小輩往外攆起人來。此事若傳揚出去,豈不是不讓妹妹在南州城做人了。”
陸重遠不冷不淡道:“笙君你最愛多心,都是沒有的事情。你一向寬宏大量,再沒有因為小輩同你玩笑就認真動惱的。”
陸承啓看情形走上前請薛笙君入座,薛笙君看也懶得看陸承啓一眼,後背挺直,冷冰冰道:“不敢勞煩四少爺,我送完壽禮就走。”
孫師爺見氣氛僵着,趕緊出面打一句圓場。
“笙姐的壽禮想必別出心裁,不如先讓咱們開開眼界。”
薛笙君微微一笑:“算你猜對了,雖然這份壽禮并非什麽奇珍異寶,可在座諸位任你是功勳卓著、流芳百世,還是惡事做盡、遺臭萬年,你都缺它不可。”
衆人面面相觑的時候,只聽薛笙君向外吩咐一聲:“擡進來吧。”
旋即八個壯年男子擡進廳內一副上好的柳州棺。
此等壽禮一出,舉座嘩然,這哪裏是來祝壽,分明是砸場踢館。
興社內素日與湯老板不睦者紛紛吵嚷。
“薛師太這些年不止遠離江湖,居然連人情客場也一并遠離。自己不曉得自己麽,幾百年前就不再是她重如泰山的時代,還當自己是執掌永福路的正宮娘娘呢?可是不吃虧不長慧性。”
“當初是沖着湯老板的面子兩處方才聯了姻,只當湯老板真心與咱們握手言和,共榮共難呢,到頭來又如何?”
“就是這話,餡餅兒砸下來,他們還不是該搶硬搶,該砸硬砸,兩年來鬧得烏煙瘴氣,一開始反而打的咱們措手不及。
“說透說穿,咱們是上了人家的當。她自己在湯老板那裏氣數大盡,就跑到興社來登高借位。六哥,我說句認真話,你是被人當登高石踩踏啦,曉得內情的哪個不替你冤。”
陸重遠面色陰沉,衆人七嘴八舌間,将目光從盛着葡萄酒的酒杯中轉移至薛笙君臉上,銀紅的酒液仍映在眸中蕩漾,漾久了便是殺意浮沉。
“笙君你的禮也未免太重。”
“重遠兄此言差矣,送禮論得是是否投其所好,若以輕重貴賤論,着實流于小家氣。我原也是懂些禮數的,所以這些年從不挑人壽辰之日行晦氣之事,然則重遠兄特特喜愛此物,我哪怕受人議論誤解也顧全不得,非得忍痛割愛,将這具原是為自己預備下的棺木轉贈與你,方才能夠令己心安。”
陸重遠道:“既是為你自己預備下,我更不好奪人所愛。”
“我又不曾撞死兒媳,謀殺孫兒,千方百計盼自己斷子絕孫,如何有這份福氣消受?”
陸重遠聽得糊塗:“你此言何意?”
薛笙君切皮撕肉,一點情面不留。
“我的意思顯然是指你心狠手辣,撞死兒媳,天理不容,斷子絕孫!六哥,月滿将虧,水滿則溢,人一旦爬到巅峰就只剩往下走的路。得意之時若一味不留餘地,将事情行至極端,有朝一日虎落平陽就怪不得人犬相欺,正經的那算是一報還一報。”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