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離異夫妻3
雲意努力平穩下呼吸:“你幫我辦一張通行證,随你想怎樣。”
他冷笑:“你拿你自己同我做生意嗎?”
“不能做嗎?是你親口對我說我們的婚姻是一樁生意,我哪裏做錯了?”
陸承啓被自己的原話噎住,她沒有做錯,真正錯的人是他。如果當初自己沒有負氣離婚,現在的他們本該沉浸在迎接新生命的喜悅中。新的生機想必可以沖淡過往的情感,是他親手将她推回舊年歲月。
他起身,默默離去。
雲意望着他的背影,更覺莫名其妙。
陸重遠五十大壽,大宴賓朋三日。
陸公館內布置的奢華燦爛之極,甚且演出堂會,也由當時瘋靡全國的幾位名角聯合出演。從清晨至晌午,家中客人絡繹不絕,流水席上山珍海錯、中西餐點,供應緊急,端的是一派太平富貴景象。
正廳之中,興社的諸位此時難得圍聚一起,衆人除了賀壽,觥籌交錯間談論來談論去,談論最多的猶是新來的法國瘟神Elliott。
往年貝爾納任總董時,與興社也時常有糾葛,但那時再怎樣磕碰,都是小打小鬧,最終仍舊和起一團,有錢大家賺。此等遠渡重洋而來的老法,絕少有Elliott這般特立獨行之人。
騰老板近來在生意上受了Elliott不少折騰,兩杯洋酒下肚,火冒三丈,當衆拍桌摔杯痛罵:“區區一個代理董事,也來與我們要強,哪怕他真的是個從石縫裏蹦出來的異類,只怕也沒生出那份天賦異禀,能在這片天地翻雲覆雨。”
陸承啓道:“我幾次探他口風,他始終沒有提出任何要求,看來不是嫌禮過輕,而是認真要與我們大動幹戈。若猜的不錯,恐怕他不日就将在租界之內頒布禁令。”
陸重遠緩緩擱下銀箸,問着陸承啓:“眼下你認為該如何是好?”
興社若求發展,勢必得扭轉辔頭,向金融工商界進攻,而非數十年拘泥于煙賭之争,然則時機未成,任何道理都是紙上談兵。
陸承啓道:“我仍舊繼續與Elliott接觸,他若果真黑臉到底,咱們也唯有暫時避風頭、鑽空子,好在敵明我暗。”
孫師爺道:“他若雷厲風行地與興社對着幹,咱們還如何鑽空子?”
陸承啓道:“關于賭場方面,只消咱們與華洋巡捕提前通好聲氣,日場不防随他們來查,但得保證絕不幹涉夜局。那些華洋巡捕白受社中香火已久,這點事情還不至令他們難為。瞞上不瞞下,他們不響聲,總歸Elliott不可能親身上陣,自己來查。”
騰老板對陸承啓的辦法照舊肉疼。
“如此一來日場豈不全丢?”
“丢掉日場總好過滿盤皆輸。”孫師爺又問,“然則法國人既要動手,華洋捕若一個人也拿不下,回去之後該如何向上頭交公呢?”
“這一處可召集自家兄弟幫忙,使他們喬裝了賭客,跟華洋捕去牢獄裏走一遭。”
陸承啓言畢,席間有長輩笑贊:“果然虎父無犬子,四官這孩子如今擔起事體,手段圓通光滑,越發有出息。然而賭場的問題解決了,另一處呢?”
陸重遠接道:“忍一時風平浪靜,人家氣勢洶洶地要動手,咱們也少不得暫且收斂,人可以作假,這一樣卻做不得假,被洋鬼兒收走又毒不死一二個,何苦白白便宜他們。”
滕老板再次不滿:“六哥的意思是打算暫時關掉公司?”
陸重遠和善地沖衆人笑了一圈:“公司勢必得關,這個關頭,得小即失大。至于私下裏大家如何行事那屬自家經營,我一概不理。誰人有膽量,能在這個風頭吃足一筆,是他法力高強,若跌了大跟頭,也只好怨自己時運不濟。”
女賓們聚在後頭的花廳裏。
金色的陽光透過大片玻璃灑進室內,落地玻璃窗前,幾位留過洋的時新太太小姐,圍着廳裏的一架新鋼琴,一邊彈奏,一邊模仿外國電影裏的男女主角,表演一出愛情戲碼,引得陣陣歡聲笑語。
雲意收回目光,自飲一杯酒,席間大少奶奶同二少奶奶悄聲細語,談論的卻是Elliott。雲意被軟禁在房中已有數日,從她們口中雲意得知今日做壽是早派人請過Elliott幾次,誰知最後出現的不是Elliott,而是法國公董局專員。專員送一封法文信到陸公館,Elliott堅持陸重遠将數日前相贈重金一事登報致歉,否則後果自負。
二少奶奶不由感嘆:“咱們也都是大戶門庭出身,可就不曾見識過Elliott這番為官道理。到底是貝董深谙咱們國情,即便身在法國,也不忘派女兒将賀禮贈上。”
大少奶奶緊忙沖她調個眼色,又擡眼一望雲意臉色。
雲意充耳不聞,一杯酒專心致志喝了半日。
一旁服侍的素知見她雙頰微紅,已染醉意,便又悄聲勸她。
雲意被迫擱下酒杯,才發覺大少奶奶與二少奶奶的目光雙雙落在自己身上,幸虧三少奶奶風風火火地從鋼琴邊趕過來,才适時打破尴尬局面。
三少奶奶上來就摟着大少奶奶,笑嘻嘻地央求道:“方才範家的小姐提議晚上去花園舞廳,大家聽了興致頗高,連同幾個不會跳舞的小妹妹也嚷着要跟去湊熱鬧,大嫂二嫂,不如你也與我們同去罷?”
大少奶奶沖二少奶奶笑道:“瞧她說的動聽,還不是要拉我們一道下水,萬一事發好有人陪她擔罵兒。”
三少奶奶道:“你可別不識好人心,新社會新時代,跳舞可不觸犯哪條王法。你呀越是找借口不去,我就越要破掉你的老古板。”又問着雲意,“四妹妹,你這病了一場我都許久沒能見上你一面,不如也同大家出去透透氣。你不多沾沾人氣,可不就剩病氣纏身。”
素知比雲意先開口:“我們少奶奶尚未痊愈,出門一趟難免着了風,怕是去不得了。”
三少奶奶咦了一聲,道:“四房裏的事情幾時由你一個丫頭拿起主意?”
素知臉色頓僵,怯聲解釋:“是少爺吩咐不讓少奶奶出門。”
三少奶奶倒是一語中的:“老四管的也太寬泛,酒水不許多飲,大門不許邁出,四妹這哪裏是養病,分明坐牢無異。”
雲意往日不太願意湊她們的熱鬧,可如今心裏稍一盤算,心思立動,緊忙道:“四少爺就愛胡亂擔心,我哪裏就弱不禁風,三嫂好意,我沒有不去的道理。只是我對跳舞一竅不通,到時候還得請你耐心教導我。”
三少奶奶當即扔開大少奶奶來摟雲意:“到底四妹妹行事痛快爽利,那咱們可就約定了。大嫂二嫂不去,咱們就綁了她們去。”
“什麽綁呀拿呀,你怎麽不學三少爺點好處。”二少奶奶勸道,“不是咱們不贊同你們跳舞,關鍵舞廳之類的地方,不該是你們去的。你們想玩兒想鬧,盡管在家裏,捅破天也沒人說一句不是。”
雲意瞧了三少奶奶一眼,只怕她要打退堂鼓,好在三少奶奶向來不是肯聽話的人。
“二嫂,我們去的是花園舞廳,那與在家裏有什麽不同?”
“這有個什麽說法嗎?”
“花園舞廳旁人去不得,咱們卻是去得的,因為那裏是大哥的地方,不信二嫂問着大嫂。”
二少奶奶無言以對,大少奶奶見狀,亦不再堅持。
雲意壓住欣喜,靜靜道:“既如此我回去換件衣服,一會兒再過來。”
她雙頰微熱,一路快步回房,素知追趕上前,小心翼翼道:“少爺既然吩咐過了,您就還是推掉三少奶奶吧,免得……免得又……”
雲意甚是不快,可考慮到這是離開陸家的難得機會,也肯敷衍素知:“我去一會兒就回,你若不放心,跟我同去便是。陸承啓近日忙的不可開交,你不講我不講,他哪裏有空閑過問咱們的瑣碎事情。”
三嫂為跳舞将大家一齊拉下水,她現學現用,也将素知拉下水。一旦走出陸公館的大門,素知總不難對付。
雲意沒能算準,她的瑣碎事情,陸承啓還是有時間過問的。
她正在更衣室翻箱倒櫃的時候,陸承啓神出鬼沒出現更衣鏡裏。
“聽聞你今晚要同三嫂她們去跳舞?”
她鎮靜住不動聲色,将手中的一張本票一點一點攥進手心裏。
“我已經答應三嫂,我不想言而無信。”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