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五、相知
岐山到蘭陵不算太遠,宮廷禦馬皆是日行千裏的汗血寶馬,一路緊趕慢趕過去左右也不過兩三日。
雖然藍曦臣沒怎麽表露過,但我可以看得出他是一個非常講究的人,所幸我是宮裏出來公幹的,吃穿用度和經費倒也不缺,不然怕是真的要怠慢這位仙門第一公子了。
其實別說金光瑤對藍曦臣青睐有加,這麽個溫文爾雅,長得好看,舉止投足之間皆是風雅的世家公子放誰誰不喜歡呢?
只是藍曦臣常常發愣,只有同他聊起金光瑤的時候他的眼中才迸發出一些光彩,金光瑤身隕觀音廟時還不到四十,遇到藍曦臣時還不到十五,這麽一算,金光瑤一生短短三十載,竟是有大半輩子都是和藍曦臣一起度過的。
不過金光瑤的三十載,可比尋常人所經歷的多得多。
不日便到了金麟臺,我站在金麟臺的正面前朝上望去,金麟臺的臺階果真很高。
“聽說,金光瑤第一次來認親的時候曾被金光善從臺上一腳踹了下來。”
藍曦臣看着臺階,道:“是,聽說當時金麟臺上還有許多人,正逢金子軒公子的生日宴……那天也是他的生日。”
我又道:“聽說赤鋒尊也曾将金光瑤踹下來過。”
藍曦臣痛心的閉了閉眼,微微搖頭道:“也怪我,沒有攔住大哥。”
我安慰道:“聽說赤鋒尊後來刀靈如體性情難以自控,澤蕪君自然也不是次次都能攔下的。”
藍曦臣沉默的搖了搖頭,和我走上了金麟臺。
這已經是我所知的,金光瑤三次掉下臺階了。
第一次在思詩軒,激發了孟瑤一定要出人頭地的心思。
第二次在金麟臺,本是打退了他認祖歸宗的心思,可是之後因緣際會,他又一次踏入仙門,那這一次則堅定了他要光明正大回到金家的決心。
至于第三次,象征着聶明玦和他的徹底決裂,也象征着仙督的崛起。
現任宗主金淩親自接待了我們,我仔細瞧了瞧他,果真十分年輕,看起來也不過及冠。
金淩待我如貴客,待藍曦臣時态度卻有些怪異,藍曦臣看起來也并不自在,也是,畢竟金淩也算是金光瑤一手帶大的,眼前是殺了自己小叔叔的仇人,雖說金光瑤有罪,但金淩見了藍曦臣必然心裏也是百感交集。
鑒于鬥妍廳的空氣實在是太過尴尬,我打了個圓場道:“金宗主,今天也晚了,我們就自行到處看看,明日再請金宗主同游。”
金淩點了點頭,拿出兩塊牡丹鎏金令,道:“這是金氏通行令,除了一些族內禁地不可以去,別的地方都能暢通無阻,稍後我讓下人給史官安排一間上房。”
說完,他看了看藍曦臣,欲言又止道:“澤蕪君……住客房還是,住綻園?”
藍曦臣愣了愣,道:“金宗主安排便是。”
金淩道:“那你就住綻園吧,綻園裏的東西我都沒有動過。”
藍曦臣啓了啓唇,道:“多謝。”
但我總覺得他原本想和金淩說的并非是這兩個字。
金淩沒再說什麽便離開了,我轉頭道:“聽說因為秦愫的關系,金光瑤并不喜歡住在芳菲殿,多是宿在綻園,澤蕪君似乎對綻園很熟悉,不如澤蕪君帶我去看看吧。”
藍曦臣微微颔首,行至綻園門口時卻有些不易察覺的躊躇。
我剛想擡頭問他,他卻只是躊躇了片刻,便跨步走進了綻園。
金麟臺處處透着奢靡的氣息,雕梁畫棟之中都不忘鍍金,綻園卻不是那麽回事,倒是和我去過的雲深不知處有一些相似,亭臺樓閣,飛檐渡水,像是一個江南園林。
我摸了摸玉令,思索道:“此處倒是挺像雲深不知處的。”
藍曦臣淡淡的應了一聲,“綻園從前不是這樣的,是射日之征之後他着意重修的。從前來金麟臺我都宿在此處,竟也沒意識到這裏和雲深其實很像。”
“如今故地重游,才發現這裏是……如此特別。”
哦,我聽懂了,綻園是修給藍曦臣住的。
三尊結義之時,金光瑤和聶明玦裂痕已生,結義必然是藍曦臣提出來的,我用如今的眼光看,一是報答金光瑤救命之恩,二是穩固金藍聶三家的關系,三是可以穩固金光瑤初回金家時的地位。
不過,不知道藍曦臣當初提出結義的時候有沒有想那麽多,也不知道他要是知道之後的結局,還會不會結義。
我現在問他,未免有些交淺言深了。
綻園正廳裏挂着四幅畫,畫了春夏秋冬四景,工筆精美,畫技精絕,可以看出作畫之人技藝之高超,下筆之用心,想來金光瑤也是十分愛惜這套四景圖,才會将其挂在自己最常駐的地方,此畫就是賣到皇宮裏都是萬金之數,金光瑤可真有錢。
我好奇的看了一眼署名,藍渙二字赫然躍于紙上。
行,看來這套畫并不要錢,講不定還是藍曦臣上趕着送的呢。
我有些好奇四景圖的故事,正在糾結要不要詢問藍曦臣,手也不自覺的真言玉令上摩挲了一下,藍曦臣卻主動跟我開口解釋道:“這是他回到金家之後,我給他的賀禮。那時我問他可缺什麽,他卻說他什麽都不缺,若我真的想送,便抄首詩,摘段話作為手筆贈予他,可我總覺得那樣有些敷衍,便畫了這四景圖。”
我想了想道:“我聽說金光瑤初回金家的時候,似乎并不受寵,不然為何名字從光不從子呢?”
藍曦臣垂目道:“史官說的不錯,他那時确實在金家受了不少委屈,即便這樣,他也想方設法的幫我援建了雲深不知處,也因為這點,我更不能送個敷衍了事的禮物給他。”
一個不受寵愛的私生子,剛回到本家,不談什麽根基不穩,是根本就沒有根基,可我看如今雲深不知處建的那樣好,想必金光瑤明裏暗裏使了不少腦筋才扣出金銀去幫助藍氏。
雖說和藍氏宗主搞好關系也是必要的,但那時金子軒尚在,金光瑤在金家又只是一個随時可以摒棄的私生子,縱然立下了天大的戰功,回了金家也不過如此,若非後來發生了那麽多事,他離登上仙督之位簡直就是遙遙無期,一眼望不到頭。
他那時應該也沒有要當仙督或者要當上金世宗主的野心,根據後世傳聞,窮奇道一事是鬼将軍意外失控,并非是金光瑤蓄意謀害,但這件事我還沒有調查到,也不能就此下定論。
但是不管怎麽樣,金光瑤和藍曦臣打好關系确實也沒錯,卻也沒必要做到這份上。
如此看來,藍曦臣和金光瑤還真是患難見真情,并不像外人所說,金光瑤對藍曦臣只是利用。
若只是利用,未免也付出太多真心了。
我又打量了一眼綻園,內裏的飾品看起來都很久沒有動過了,卻未曾落灰,看來金淩還是時常讓人過來打掃的,綻園用品雖不像我在鬥妍廳看見的那麽華麗,卻也都是好東西。
白玉茶杯,小葉紫檀的桌子,連窗上的紗都是月影紗,簡樸中透露着精致,精致卻也不顯庸俗奢靡,看來金光瑤做了仙督以後對自己還是不錯的,不過也正常,他一路摸爬滾打到統領百家,提高一下生活質量也無可厚非。
不過這些用品……看起來也很符合藍曦臣的品味。
我看着正在注視四景圖陷入沉思的藍曦臣,聯想着他和金淩的反應,腦中竟然不合時宜的冒出了四個字。
……金屋藏嬌。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