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反殺第一步
假沙紅梅原名叫孟思思, 為三重閣的殺手。六歲時被父母賣給了伢子, 随後便有一身量高大的中年男人挑中了她,引她去了青州外的松華寺內受訓。她和另外五名同齡的孩子一起,同受這位季姓男子的訓教。至十三歲起, 開始接受殺手任務,刺殺對象皆是些沒功夫的普通人, 如屠夫、縣令、妻兒小妾等等。孟思思從做真正的殺手的兩年內,共計殺了十八人。手法各異,用刀用繩還是用毒等等, 皆是聽從季師父的命令。
“這次來開封府的任務, 正是師父所交代。他用石頭敲了我後腦, 再用樹枝劃傷了我幾處皮膚,等了兩日後, 他說開封府那邊的有動靜了, 安排去了案發地。我去的時候, 那些人都已經死了, 上山時師父在前帶路, 令我小心在後面跟随, 不可碰斷任何一處樹枝。之後我就躺在了那處溝裏, 等你們發現了。”
孟思思細致交代後,抖動着挂着淚珠的睫毛, 悄悄瞄了一眼那邊的白玉堂, 便伏地絕望地閉上眼, 淚水更為洶湧。
蔣平暫替文書一職, 記述孟思思的話。
龐元英則一手托着臉,邊聽孟思思的交代,目光便跟着孟思思的目光走,看向了白玉堂。
龐元英順便再端詳白玉堂的長相,薄唇,高鼻梁,細長而冷意十足的鳳目,白衣飄飄,桀骜陰狠。模樣本就是讓人驚鴻一瞥難忘的那種,還走白衣冷傲禁欲路線,難怪連殺人不眨眼的女殺手都對他都把持不住。
這位季師父如果知道自己含辛茹苦培養數年的殺手,就這樣被人一瞬間秒殺了意志,估計會絕望地捶地痛哭了。
龐元英詢問了松華寺的具體地點後,又問她來開封府的真正目的到底為何。
孟思思:“這次接到的命令并不是刺殺。師父讓我只要按照他的吩咐傳信即可,要盡量拖延在開封府駐留的時間,下一步行動自會有人來通知我。
我現在任務就是按照他的要求,在月圓之夜開封府東花園的花圃上澆出一個‘死’字。但此舉何意,我并不知曉。每次行動,師父只是下達命令,從不給我們解釋。”
“這麽說你從始至終的上級只是你師傅,三重閣的其他人你并沒見過?”龐元英問。
孟思思搖了搖頭,“不過我有個師妹,曾經見過師父去廟裏和一位施主說話,說那人年輕俊朗,滿身貴氣,不同凡俗。”
龐元英吩咐王朝回頭帶孟思思去畫師那裏繪制這位師妹的畫像,還有季師父的。
“我不會背叛我師妹,她已經和意中人退隐江湖了,不會過問江湖事。師父的畫像倒是可以。”孟思思堅決道。
“退隐江湖?”龐元英驚訝,這殺手組織還有這麽人性化的設定?
“師父說過,我們只要成功做滿三十個任務,便可領賞金離開,自由過活。師妹比我勤奮,漂亮,天賦高,她一年半就完成了任務,和他的意中人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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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你親眼所見?”龐元英問。
孟思思怔住,“不,師父告訴我的。”
龐元英嗤笑,“說什麽就信什麽,一點質疑都沒有?你們幹的是什麽勾當,殺人越貨,這種事兒若沾上了,永遠擺脫不掉。豈能說讓你們退就退,安心讓你們帶着他的一堆把柄走?這就跟拉屎不擦屁股一樣,只有傻子才會這麽幹,你覺得你家季師父是傻子麽?”
孟思思垂眸,咬着下唇不吭聲,憋了會兒,眼淚又啪嗒啪嗒往下掉。
龐元英瞧着這漂亮姑娘總是哭得梨花帶雨,而且這次還是因為自己的話吓到他了,多少有點不忍心。龐元英扭頭示意白玉堂去哄哄。
白玉堂狠狠白一眼龐元英,那眼神恨不得一腳把龐元英踢飛。
“別哭了,再哭眼睛腫得跟桃似得,便不好看了。本來模樣長得跟天仙似得,多可惜。”龐元英把自己的手帕遞過去,故意強調了‘天仙’二字。
孟思思果然不哭了。他接了龐元英的帕子擦臉,而白玉堂那個帕子她一直小心握在手裏不用。
這就是普通人和偶像的差別!龐元英在心裏感嘆一聲。琢磨着反正該問的問題都問完了,就順便問點別的。
“你怎麽認識的白護衛?”
孟思思恨不得把腦袋埋進地裏,支支吾吾兩聲,說不出口。
“是外出執行任務的時候,見到了?”龐元英繼續好奇問。
孟思思微微點了下頭。
“他在江湖上很有名是不是?”龐元英再問。
孟思思然後給龐元英磕頭,請他不要再問了,哽咽而沙啞的聲音中多了一絲羞澀。
如果說把江湖等同于娛樂圈,那白玉堂應該就是顏值武力并存的超級偶像,而孟思思就是甘願為其傾盡家産也要給自家偶像買時代廣場廣告的腦纏粉。
仰慕真是個好東西,,普通人怎麽都攻不破的堡壘,人家輕輕松松一句話,就能讓這殺手姑娘的防線瞬間崩塌。
龐元英去看白玉堂,這厮果然很無情,滿臉冰霜,半點不為所動。
龐元英擺擺手,讓王朝把孟思思繼續套在麻袋裏抗走。
“這是為何?”蔣平不解。
“現在開封府發現的奸細就有三人,不知道的又有多少?處處防着,做好保密,才方便下一步計劃。”龐元英解釋道。
蔣平恍然點點頭,直嘆龐元英厲害,連這都思慮周全。
接下來就是審問初雪。
很不幸運的是,初雪不是白玉堂的腦纏粉,龐元英無法輕松得勝。這姑娘從始至終不承認她昨夜去東花園的有其它目的。
“昨日奴婢耳環丢了,晚上睡不着覺,便琢磨着反正閑着無事,就去找找。”初雪語調很穩,并沒有太多畏懼的情緒,表情則是謙卑中帶着鎮定。
“少尹大人,奴婢晚上去花園找耳環也算犯罪?”初雪等了半晌,見龐元英審視自己不說話,就膽子大地主動問。
“不瞞你,最近開封府混進了三重閣的奸細。你昨晚去的時間太巧,地點有剛好是三重閣奸細和他人聯系的地點,很難不讓我們懷疑。”龐元英解釋道。
“奴婢不知什麽是三重閣,但奴婢這條命本來就是賣給開封府了。少尹若覺得奴婢有嫌疑,便随少尹處置。奴婢人微言輕,便有微詞又有何用。但少尹若逼問奴婢和那三重閣有何關系,心存什麽目的,奴婢實在回答不出。因為奴婢真的不知。”初雪說罷,給龐元英磕了頭。
龐元英不說話了,看了會兒初雪,讓人暫且把她帶下去看守起來。
“我看這丫頭倔,不如用酷刑試試?”蔣平提議。
不多時,小吏拿着一個銀耳環來,告知龐元英此為他們在東花園的花圃裏尋到。
“難道冤枉人家了?”蔣平動搖了,再問龐元英。
“你們覺不覺得初雪說話很鎮定,看起來像是個丫鬟,但其實比普通丫鬟厲害很多。”龐元英記得上次讓她裝懷孕鬼叫,就學得很快,幾乎學一下就能掌握要領。對她交代的事情同樣不用多費口舌,會辦得非常利索。
蔣平:“這麽聽來,這姑娘不簡單啊。要麽是奸細才這麽厲害,要麽是她本來就厲害。”
龐元英問白玉堂怎麽看。
“是她,”白玉堂肯定道,“不交代,就找人替。”
“為何這麽肯定是她?”龐元英追問。
“眼神,一個人的眼睛最不會騙人。”白玉堂讓龐元英不要廢話,照他的安排去辦就行。
蔣平嘿嘿笑起來,逗自家兄弟,“這就是你不對了,人家才是少尹,你的上級,怎麽能讓你上級聽你的安排呢。有意見就提,提議,請少尹大人采納才是。”
“對對對,是這樣!”龐元英樂了,難得有人幫他說話一回。
“可以,”白玉堂意外答應了,然後用詭異含笑的眸子審視這兩個在他們面前瀣一氣的‘同盟’,“若不怕命短,爺随時可以滿足你們倆的要求。”
蔣平咽了咽唾沫,忙擺了擺手,表示他就不必了。他做四哥已經聽好了,把機會讓給年輕的龐少尹。
“阿哈哈……就按白護衛的吩咐辦!”龐元英立刻幹脆道。
眼瞧着白玉堂去了。
龐元英和蔣平腦袋湊到一塊,共同感慨白玉堂這人太不厚道了!
“手上的刀快,殺人不眨眼。一張俊臉招搖過市,殺心不眨眼。”
“我這麽厲害的人物,就因常在他身邊,那些美人兒全都仰慕他去了,沒人注意到我。”蔣平忿忿抱怨,吃味至極。随後他提議龐元英的帶他去軟香樓,他需要安慰。
龐元英一聽軟香樓,立刻回絕:“不去!”
“哎呦,看不出來啊,你這等纨绔竟然不近女色?”蔣平訝異不已。
“你也不許去,你現在是開封府的六品校尉。官家明文規定,為官者不許嫖妓。”龐元英拍拍蔣平的肩膀,勸他好自為之。
因包拯上朝歸來了,龐元英便要和包拯禀明而今這一切的情況,遂和蔣平告辭了。
蔣平氣得原地跺腳,怎麽想怎麽覺得這龐元英和白玉堂哪裏有點像。倆人看上去性格做事風格不太一樣,真耍起人來那是一模一樣,都招人恨。
包拯聽完龐元英的回禀之後,贊他事情做得妙,再聽他下一步打算,并沒有什麽大問題,便允準了。包拯順便在一些細節上給龐元英提了建議,讓他務必小心為上,也要注意自身的安全。
“而今府中有你協助我查案,倒是幫我減輕了不少擔子。”包拯緩緩地松口氣,用手捏了下鼻梁。
龐元英見包拯似乎很疲累的樣子,桌案上擺放了很多文書信件和折子,油燈還沒有熄滅。龐元英訝異問他昨夜是不是徹夜未眠。
“冗務纏身,若不辦完,心難安。”包拯嘆道。
“大人兢兢業業,令人敬佩,但還是要多注意身體。”
龐元英從包拯那裏出來後,打發青楓回府弄些人參鹿茸來,送給包拯補身子。
“等等,還是別送了,直接拿去廚房做,說是給我弄得,每日多做些,分給他。”龐元英轉念想直接送東西過去,包拯肯定不會收,搞不好還會被人以為是下級送禮賄賂上級,所以還是換這個方法比較妥當。
下午,蔣平四處喊着要出遠門了,讓大家給他送行。龐元英和開封府幾名官員就在高強樓請他吃酒,為他踐行。
參軍蕭山笑問蔣平,這到底出去做什麽事兒。
“包大人不讓說。你們也知道的,從出了毛勝那事兒後,咱們府中就開始查奸細了,不管大小事,不許外傳。其實也不是什麽大事,就是去查實一個消息而已,但地方遠了點。”蔣平嘿嘿笑着,模棱兩可地回答。
大家一聽都不問了,就喝酒吃菜,閑聊些京內的八卦。
“龐二公子來了!”店小二高聲傳報。
龐元英愣了下,随即看到自己的堂弟龐元慶穿着一身青袍,笑着走進了雅間。蔣平趕緊過去迎接他,給大家介紹,然後安排龐元慶坐在龐元英的身邊。
“你怎麽把我堂弟也請來了?”龐元英質問蔣平。
“上次我倆聊得痛快,交了朋友,而今我要走,哪能少了他送行。怎麽龐少尹舍不得讓你的寶貝堂弟跟我交朋友?”蔣平喝得臉色半紅,醉醺醺地反問。
“我是怕你帶壞了他,他就是個天天讀書的善良孩子,怎麽能跟你這種江湖人混呢。”龐元英說罷,就起身讓龐元英坐他的位置,和白玉堂挨着。他則坐在蔣平身邊。
蔣平拍拍桌,抗議龐元英太過分。大家跟着起哄看熱鬧。
龐元慶只安靜地陪笑,随即默默垂眸飲茶。
白玉堂斟了一杯酒給他。
龐元慶怔了下,接了過來。
白玉堂随即和他碰杯,然後一飲而盡,“我四哥性子不羁,以後多擔待。”
“白少俠過謙了,他人很好。我雖不是江湖人,卻很向往你們江湖人的做事風格,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俠義在心,活得自由自在,倒叫人萬般豔羨。”龐元慶也對白玉堂舉杯,而後也将杯中酒一飲而盡。
酒宴散了之後,龐元英送龐元慶回家。
“我都多大的人了,再說堂哥只大我一歲而已,別把我當孩子。”龐元慶無奈地笑道。
“昨天我們走後,蔣平都和你聊什麽了?沒說什麽軟香樓遺紅樓這些亂七八糟的吧?”龐元英問。
龐元英搖頭,“只給我講了許多他們江湖上快意恩仇的事,聽着好生爽快,倒覺得人家活得潇灑,我讀書沒什麽意思了。”
“書中不是有顏如玉和黃金屋麽,肯定比江湖的風餐露宿好。我就喜歡亭臺樓閣,高門大床,活得舒服些。”龐元英提醒龐元慶千萬別被蔣平誤導了,“等你将來做了大官,必定比江湖上那些大俠更厲害,有時就區區一句話就能解救衆多百姓于水火之中,多牛啊。”
“如堂哥現在這般麽?”
“我不行,我靠爹做官,書讀得不好,沒什麽大出息,你不一樣,前程似錦。”龐元英不吝贊美道。
龐元慶淡淡笑了,“堂哥總是這般自謙,在有些人眼裏,你便是最好不過了。”
“有嗎?有嗎?誰?”龐元英高興問,然後哈哈笑起來,“行了,別說好話哄我了,我很高興了。”
到了太師府,龐元英就目送龐元慶進府。
“堂哥不來和大伯打聲招呼再走?”龐元慶走了幾步後,轉身望着馬上的龐元英。他笑容燦爛如故,幹淨極了,不惹塵埃。
龐元英直搖頭,“去了又挨罵,還是等他叫我的時候我再去。幫我跟母親、祖母帶好,回頭案子破了,我就回來多住幾日。”
“嗯。”
龐元慶應承,笑着擺手目送龐元英離開。直至身影消失,他才漸漸收了臉上的笑容,眼神裏閃爍出幾分失意。
龐元慶進了太師府,便在小厮簇擁下回了自己的院子。他這處院子雖不是太師府中最大,卻最精致。當年他進府之時,老夫人因心疼他,想給他安排處好院子。龐元英便主動将這處院落讓給了他。而今院子的草木皆被替換得差不多了,唯獨有一棵小孩胳膊粗的梅樹還長在原處,不曾被動過。
龐元慶走到梅樹面前,慣例從小厮手裏接來一碗水,倒在了梅樹下。
“中庭多雜樹,偏為梅咨嗟。”
“公子,藥。”小厮端着托盤來,托盤上放着一個精致的白玉瓷瓶,一個裝着半碗水的白玉碗。
龐元慶冷冷斜睨那小厮一眼,方撸起袖子,可見他白皙的胳膊上起了一整片紅疙瘩。只瞧着就覺得很癢,但當事者卻似毫無感覺一般。
龐元慶從白玉瓷瓶內倒出一丸藥,塞進嘴裏,随即将碗中水飲盡,丢在了地上。
碎玉聲令院內的小厮們心頭一緊,個個把頭低深,大氣不敢出。
龐元慶拂袖進屋。
小厮們皆在外候命,只有一人蹲下身來,小心地一片一片拾起地上的碎玉。
蔣平走後不久,龐元英就去跟公孫策要人,把初雪安排到自己屋內伺候。公孫策欣然應允。
“你們試探我堂弟的結果如何?”龐元英抓了一碰瓜子到龐玉堂這裏,敲門進屋後,就直接不客氣地在桌邊坐下來吃。
“他比你厲害。”白玉堂道。
“是比我厲害,看他寫經書那勁兒,十個我都比不上他。”龐元英驚嘆道。
白玉堂盯着龐元英:“那你覺得他城府如何?”
龐元英搓搓下巴思考,“你這麽一問我覺得他好像是有些城府,不過比起太師來,也不算什麽了。再說人有城府是好事,不然以後如何能有大作為?只要他做事不是處處算計,為人善良,就挺好。我這個堂弟平時謙遜有禮,特別斯文,連下人都不欺負,像他這種能節制自己的人真不多。他年紀太小了,就是個讀書的孩子,應該沒條件搞出這麽大動靜的事來。”
龐元英說完,剝了個瓜子仁,遞給白玉堂,問他吃不吃。
白玉堂無語,“逗我?”
“誠心剝給你吃。”龐元英睜眼說瞎話,還特別無辜。
白玉堂忽然起身出去了,很快就端了盤瓜子回來。
盤子和瓜子龐元英都認得,都是他屋裏的東西。
白玉堂:“都剝了,此為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