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白的溫柔話
白玉堂眼裏蘊出笑意, 刮目相看龐元英。“看來你昨晚有新的發現了, 知道體諒包大人,很好。”
“那是, 我也不是忘恩負義的人, 哪能光給他添亂呢。”龐元英對白玉堂咧嘴嘿嘿一笑,道了聲多謝。
白玉堂不解看他。
“幫我瞞着啊, 我知道昨晚我走後,肯定有人找你問話了。”龐元英轉身往前走。
白玉堂跟上, 面無表情道:“沒有下次。”
龐元英癟嘴很乖的點點頭,但實際上壓根沒把這句話放在心上。等有下次時再說, 現在講為時過早。
一炷香好,龐元英氣派地端坐在側堂之上。他啪地拍了驚堂木,光憑自己一張嘴配音:“威武——”
白玉堂側目,用‘有病’的眼神瞧他。
龐元英根本沒在乎, 一副怒發沖冠的憤世嫉俗樣,對下頭吼道:“堂下何人!你可知罪!”
白玉堂無奈地閉了下眼睛, 真後悔當初會答應包大人跟這個瘋子湊在一起查案。
“狗頭鍘伺候!”龐元英又喊一句。
白玉堂睜眼,眼神淩厲地射向龐元英, 叱問他到底審不審案。而今整個側堂就他們兩個人,這厮對着空空的堂下自言自語半天了。一個人就能唱出一臺戲,大概是這位龐少尹獨有的特色。
“審,我這不是找感覺, 正演練麽。我第一次正式審人, 氣勢不能丢, 必須鎮住她們,不然她們肯定不能乖乖交代。”龐元英笑着跟白玉堂解釋道。
白玉堂立刻傳令讓人把沙紅梅帶來。
不一會兒,王朝和趙虎扛着一麻袋進屋,随即趕緊把門關上。倆人表情謹慎而忐忑,确認屋裏只有龐元英和白玉堂二人後,表情放松了些許,随即把所扛的麻袋放在了地上。麻袋裏的人還在掙紮亂動,發出嗚嗚的聲音。
王朝看眼龐元英,扭頭選擇和白玉堂說話:“我們這麽把沙紅梅扛來合适嗎,若是公孫先生知道了,怕是會怪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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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事,天塌了有龐少尹頂着。”白玉堂道。
龐元英怔了下,在王朝和趙虎懷疑的目光中連連點頭,“對,有我頂着!不對啊,我才是開封府第二大的官,公孫先生雖然受人敬重,但他管不了我,知道麽?這案子是我在負責,我負責!我愛怎麽查就怎麽查。你們只管聽命就是。”
王朝和趙虎狐疑地互看一眼,總覺得他們抗沙紅梅來的決定沖動了。龐少尹這表現,真讓他們覺得不靠譜。
二人在龐元英的授意下,将麻袋解開,攙扶沙紅梅出來。沙紅梅被堵着嘴。看見屋裏的四個男人後,眼睛瞪得溜圓,欲嗷嗷大喊。但因為被堵住了嘴,所以只能發出急迫的嗚嗚聲,臉因此被憋得通紅。
沙紅梅轉身還往門的方向沖,想逃跑,被王朝和趙虎強硬攔了下來。
這種場面讓王朝和趙虎有種共同的錯覺,他們這不是在大義淩然的審案,反倒像是跟賊似得做壞事。
“沙紅梅,你想裝瘋到什麽時候?”龐元英狠狠拍了一下驚堂木,把人鎮住之後,便開口質問。
王朝和趙虎呆呆地望向堂上的人,紫袍官府加身,黑烏紗帽透着莊肅,端方深邃的五官,坐姿剛正,一派浩然正氣。
倆人把眼睛再睜大一圈,以确認眼前的人的确是他們平常認識的那位‘不正經’龐少尹。這人是會變戲法麽,竟然一下子可以如此正氣凜然?
莫名地,王朝和趙虎忽然覺得,他們聽命将沙紅梅扛來的決定似乎并不沖動了,眼前這這位龐大人似乎挺靠譜。
白玉堂看了看龐元英後,目光就平視前方。此刻的他面似波瀾不驚,心裏頭可未必。
沙紅梅安靜片刻後,才想起來嗚嗚掙紮,似乎剛剛他也被龐元英的氣勢給震到了。
“還裝糊塗?提醒你一句。昨日,東花園,澆花。”龐元英道。
沙紅梅搖頭,繼續嗚嗚。
“你若不認也沒關系,你的同夥初雪俱已交代。”龐元英凝看着沙紅梅,“你根本就不是沙紅梅。”
沙紅梅眼珠子動了動,嗚嗚聲明顯沒有剛才兇猛了。
“你若還敢裝瘋,在我面前玩什麽大喊大叫戲碼,我會立刻讓這位白侍衛讓你體會到真正的痛苦。”龐元英指向白玉堂。
沙紅梅看一眼白玉堂,立刻收回目光,垂眸看着地方。
龐元英注意到她的手指更為緊張用力地按着地面。龐元英更自信了一分,微微勾起嘴角,他猜測的果然沒錯,這個沙紅梅有問題。
沙紅梅老實地跪在地上,低低嗚咽地抽泣,身體劇烈發抖,看起來就是無辜可憐的姑娘。龐元英冷眼看着她哭,手指有頻率的敲擊桌面,耐心等待。
半盞茶後,來人敲門,告知龐元英長樂村的村長陳有福帶到了。蔣平随後而至,和陳有福一同上堂。
龐元英仔細觀察過這沙紅梅的相貌,鵝蛋臉,柳葉眉,小巧的鼻子,不大不小的嘴,算是普通長相裏偏清秀一些。但她這個長相沒特別大的特點,不太容易讓人記住。而今更微妙的是,熟悉她的家人朋友而今都已經死了。
龐元英讓陳有福先認人。
陳有福看了眼沙紅梅後,疑惑地回答龐元英:“回少尹大人,她正是沙紅梅。”
“你看仔細了,是不是她。”龐元英道。
陳有福再去瞧沙紅梅兩眼,沙紅梅羞澀地把頭低得更深。
陳有福還是不明白,“這好像就是她。”
“好像?”龐元英敏銳地抓着這個詞不放。
“回大人,潘白沙三家在我們長樂村算是有頭有臉的大戶。沙家姑娘自然不像我們這些小門小戶的人家的女兒,會出門四處走動。十歲八歲的時候還能偶爾見兩次,十三以後,再沒見過了。不過這孩子的樣子我記得,該是這般沒錯。”
“這麽說你至少有兩年沒見過她了。”龐元英對這個答案不意外,讓蔣平幫忙看看這沙紅梅的臉,是否有動過的地方。
“這簡單,弄碗油來。”蔣平道。
王朝等人都疑惑怎麽是油,但都沒多問。等蔣平用帕子沾油,擦完了沙紅梅的臉,這才明白過來怎麽回事。沙紅梅那張原本不大不小的嘴兒,在被油擦拭之後,變成了一張櫻桃小口。
說來也妙,這嘴一變小,整張臉比之前好看了不止三分。
“她昏迷之後,早有人用水伺候擦拭。這種情況下還能保持易容不掉的話,基本上要長得八成像才行,只能簡單修飾一兩處。”蔣平解釋道,“這是一種毒紅花的汁液,染上皮膚後若不用油洗,半月不掉。”
“這玩意兒厲害。”趙虎嘆道。
蔣平告知他:“聽名字就知,此物對身體并不好。她也是夠拼了,八成是個死士。”
陳有福在旁看見沙紅梅的變化後,忙回禀龐元英,“這……這好像不是沙三郎的女兒,她嘴巴沒這麽小。”
龐元英讓陳有福退下,審視沙紅梅,問她還有什麽話講。
沙紅梅從真相暴露之後,就不哭了,也不哽噎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地面沉默。而今聽龐元英此問,她忽然起身就朝柱子上沖撞。
王朝和趙虎沒料到她忽然這般,忙去阻攔,卻晚了一步。
就在沙紅梅要一頭撞到柱子上的時候,她忽然一條腿跪地,痛叫一聲,身體撲倒在了地上。
接着就有一錠銀子清脆滾落在地的聲音。
衆人都看向銀子發射的源頭白玉堂。白玉堂一手背在伸手,傲然挺立在原地,身體和表情一樣,一動不動。
王朝和趙虎忙将沙紅梅拉回原處跪下,這一次二人用繩子捆住了沙紅梅的手腳,以免她再搞事。
“所以你這是承認自己不是沙紅梅了?”龐元英嘆服,“這出苦肉計厲害,你就不怕真把自己腦袋給摔壞了。”
“還真三天不吃不喝暈在那兒?”王朝簡直不敢相信,“那要是我們的人沒及時找到她,她豈不是會死了。”
“自然有別的方法現身,比如逃跑之後被誰給救了,然後再報信給開封府。傷還是這個傷,同樣有用。”龐元英琢磨着假沙紅梅不會真在山上躺三日,但弄出傷口的時間應該是三天前,“布局的人很了解開封府,應該預料到以包大人的能耐,會查到長樂村,也會為了尋找那十一口人的下落而四處搜查。怪不得在路邊殺人,原來是為了方便被找到。但他們肯定又怕做的太明顯,會被我們懷疑。所以找了處荒涼地兒,還拿樹枝遮蓋隐藏了一下,讓一切看起來合情合理。”
“太可怕了。”趙虎完全想象不到這些。
從這沙紅梅被龐少尹揭穿是假的後,他已經完全沉浸在震驚中了,對龐元英敬佩再敬佩。他要為他以前瞧不上龐元英的做法鄭重道歉。龐少尹真聰明!厲害!
“說,是誰如此費盡心機,安□□到開封府。你在這裝瘋拖延時間的目的是什麽?”龐元英質問道。
沙紅梅死盯着地面,就是不說話。
“你在東花園澆花,畫出的那個‘死’字,又是何意?”龐元英再問。
王朝、趙虎和蔣平聞言,皆驚訝地看向龐元英。這種事情都能發現?此時此刻他們覺得龐元英無比強大聰明,恨不得拜服在他聰明的腦袋瓜兒前,好好上柱香。
白玉堂把刀抱在懷裏,一副自在的站姿,嘴角挑起一抹不易被人察覺的弧度。
沙紅梅則還是不說話。
龐元英對此已經習慣了,他喝口茶,看眼身邊的白玉堂,又瞄向沙紅梅。
“她認得你,你認識她麽?”龐元英跟白玉堂聊天道。
“不認識。”語調冷淡,一如既往。
龐元英盯着沙紅梅那雙手,聽到他們的對話之後就再一次用力按地。
“既然認識你,應該是江湖人,我琢磨着把她的畫像拿給你那些江湖朋友瞧,該是會有人認識。”龐元英再對白玉堂道。
“嗯。”白玉堂同意了。
“說起來你都二十了,還沒成婚,不急嘛?有沒有中意的姑娘。”龐元英的話雖然是和白玉堂說,但他正托着下巴緊盯着沙紅梅,沒去看白玉堂。
白玉堂則蹙眉,略微驚訝龐元英為何聊這個,為何忽然把話題岔到他是否有意中人的事兒上?
王朝、趙虎和蔣平就更覺得詫異了,這不是在審案麽,剛才還嚴肅義正言辭地質問犯人,怎麽轉頭聊天說到娶媳婦兒了?要不要準備點瓜子花生啊?
王朝和趙虎半奇怪半湊趣地瞧向他們倆人。
“這事兒吧我知道。”蔣平很快就适應了風格轉變,笑着跟龐元英道,“他因自己長得姿容俊美,便挑,特別地挑,一般的姑娘根本看不上。但又沒有真正美若天仙能讓他動心的姑娘出現,所以就這麽一直拖着,到這歲數了。不過說起來,少尹年紀也不小了,你也就比我五弟小一歲而已,你怎麽沒定親?”
“我也挑。”面對催婚,龐元英一般都用這個理由回絕。
“呵呵,那你倆可真像了。”蔣平不滿得嘟囔一句,“都老大不小了,挑什麽挑。那麽看不上別人,你們幹脆就天天照鏡子,娶鏡子裏的自己得了。”
王朝和趙虎聽這話都忍不住噗嗤笑起來。
“還別說,我一直很看好我自己,想自己過。”龐元英應和道。
白玉堂輕笑一聲。
蔣平等人也笑起來。審案氛圍忽然輕松了,被遺忘罪犯沙紅梅跪在堂中央,分外覺得不自在。
“要殺便殺,你們不必浪費時間!”沙紅梅喊一聲。
笑聲止了,大家的目光重回到沙紅梅身上。個個不禁心中驚嘆,龐元英審案有些手段,雖然這沙紅梅并沒有招供,可從始至終她就從沒說過一句正經話,而今竟然脫口一句,可見是個大進步。
“想得美,你拒不招供,換來的自然是嚴刑逼供,哪有讓你幹脆死掉的美事。”龐元英用擺弄在桌案上的簽筒,對沙紅梅漫不經心道,“外面的人對開封府似乎有些誤會,以為這裏審問不會有酷刑,不管什麽做法都很正派?你知道聖上為何點我來這開封府做少尹麽,便是因我這手段不一般。像你這樣的姑娘,我勸你最好乖乖招供,不然受的罪……我都不忍心說。不過你放心,你只會百般受辱而已,保證不會死,白護衛會替我看着你的情況。”
龐元英說罷,就扭頭看向白玉堂,問他是不是如此。
白玉堂配合應了一聲。
“來人,先——”龐元英用手比劃了一下,其實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比劃的是什麽。
“龐元英,你王八蛋,不得好死!”沙紅梅掙紮起來,卻被王朝趙虎狠狠按住。
看來他的震吓有用了,沙紅梅一定是自己腦補了她最恐懼的東西。龐元英托着下巴睥睨她,“都愣着幹什麽,上啊!”
上什麽?蔣平等人一臉懵。
但沙紅梅卻跟瘋了似得,扭頭恨咬一口王朝的手,大吼暴力掙開了身上的繩子,便要跑。白玉堂一個縱身,攔在了她的面前。因怕她尋死,白玉堂沒有抽刀,只是帶着刀鞘抵住了她的脖頸。
沙紅梅見面前是白玉堂,一動不動緩緩地閉上了眼睛,想由着他殺自己。結果發現脖頸有涼意後,自己還活着,驚詫再睜眼看着白玉堂,眼中的淚更洶湧。
蔣平察覺出不對了,湊到龐元英身邊,問怎麽回事。
“‘用情至深’四字在她腦袋上頂着呢,你沒看到?”龐元英反問。
“啧啧,可有意思了,審案竟審出個暗戀我五弟的女子?”蔣平樂得合不攏嘴,激動地看熱鬧。
“說句好聽的話,她指不定就招了。”龐元英小聲做口型給白玉堂。
白玉堂耳朵靈,那邊倆人小聲的嘀咕他全聽到了。至于龐元英的口型,他真得懶得看,恨不得一腳把鬧事精踢飛。
和面前的女子對視半晌後,桀骜的白玉堂最終還是隐忍住了,放軟語氣對她道:“好好的姑娘,何必為惡人賣命,可惜,也可悲,乖乖招供吧。”
沙紅梅痛哭起來,随即癱坐在地上,淚水似流不盡一般。
在沙紅梅眼裏鍍了光環的人說話果然不一樣,瞧瞧這簡單地一句,給她崩潰成什麽樣子。
龐元英掏出手帕,對白玉堂晃了晃,讓他對沙紅梅再溫柔點。
白玉堂蹙眉回瞪龐元英,最終無奈地深吸口氣,沒耐心地拿出自己帕子,遞給沙紅梅。
沙紅梅看到頂頂大名的錦毛鼠竟然遞了手帕給自己,眼睛裏全是感動和悔恨,她抖着手接了帕子,卻沒擦眼淚,而是很小心地捧在手裏。
蔣平嘆服地點點頭,“果然是用情至深啊,少尹是怎麽看出來的?”
“沒人能在喜歡的人面前,完美遮掩住自己的情緒。”龐元英回道。
片刻後,沙紅梅情緒穩定,便垂着眸子一一道出她所知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