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秋天來得太快，匆匆忙忙的，樹上的葉子在不經意間就已經由綠轉黃，很快的，孫霏靈最喜歡的路邊法式梧桐就将褪了顏色，而家門口的一片綠化裏，楓葉也會如落下的夕陽一般鮮紅欲滴。
不是沒有察覺到對李錦的感覺，就連周末回郊區自己家的時候，跟父親提起，也總說自己同一個辦公室的男生對自己很好，照顧自己，還給送書，為人也勤奮上進。孫父聽到這些總是對孫霏靈說，“別人對你的好，你可要記着報答人家才是，這是做人的道理，不可不知。”
孫霏靈點頭答應着，看門前的野草于晚風中搖曳生姿，然後捏着給父親新買的手機，硬是塞進了他的手裏。
因為十一月了，很多課題要收尾，要出報告，明年的計劃安排等等也要提前準備起來，所以最近周末經常加班，她如今回家的頻率也不過一個月一次，回一趟家不容易，孫父有時候看着自己女兒辛苦，總不忍心讓她從市中心奔波出來，可是每次看到自己女兒回來，又高興得不知道如何說才好。
父親的心情孫霏靈是知道的，嘴上總是說不辛苦，心裏頭難免酸澀，看父親頭上的白發又增加不少，對自己無法時時盡孝頗為愧疚。
深秋的風漸冷，天黑得越來越早，班也加得越來越晚。最近李錦卻不怎麽找孫霏靈問公考的事情，反而是經常見他上班時候跑得沒了影子，回來的時候神神秘秘的，笑容古怪，問他什麽也不多說。
孫霏靈最近正被組織處的幾件事情煩惱，也沒空管他在想什麽。每年組織處都要統計幾個主任副主任的身體狀況，連帶他們的體檢表都要找出來一一登記上報給市委組織部。孫霏靈從來也沒有接手過這件事情，林纾雨找到她的時候她很是犯愁，可是最近趙存希又随着駱奇安出國訪問去了，沒有辦法聯系上，她就只能自己按着陸蘇說的一點點做。
不過陸蘇得知她接手了這件事後，态度也不甚明了，只是道，“這件事情以前都是組織處管的，怎麽今年變我們的事兒了？”
孫霏靈也沒有細想其中的原因，只是一門心思想着早些完成才好，先去了姜主任那裏要，姜偉是所有副主任中年紀最大資歷最老的一個，孫霏靈敲門後等了快十分多鐘，才聽到裏面說話聲停止，一個人出來之後才聽姜副主任說了聲，“請進。”
辦公室裏煙霧缭繞的，孫霏靈強忍着嗓子口的不适，把來意向姜偉說了，姜偉聽完皺眉道，“這個怎麽是你在管？”
孫霏靈知道姜偉不是個好說話的人，于是連忙解釋是組織處林處長讓她幫的忙，姜偉一聽忽而道，“明天我把體檢報告帶來給你。”
沒想到這麽快就說服了姜偉，孫霏靈倒有些意外，原以為還要再費一番口舌的，卻不料姜偉一句話就搞定了，連忙道了謝出去。
轉身出來路過邵晨的房間，門正開了一道縫，透過門縫可以看到邵晨正在裏面辦公，她連忙敲門，邵晨說了聲請進，擡頭看到她，對她微微一笑，這笑容很溫和，而他的臉又偏生得那麽好看，孫霏靈握着門把的手頓了一下。
“邵主任，林處長讓我幫忙統計今年您的身體健康情況，您今年的體檢報告還在嗎？可以讓我複印一下嗎？”因為先前已經對姜偉說過一遍了，所以這會兒孫霏靈說得很順。
邵晨看着她，若有深意道，“這事兒不應該是組織處負責的麽？”
孫霏靈因為姜偉也問過這個問題，同樣一般的回答了，卻見邵晨皺眉道，“我們的體檢報告雖然沒什麽不可告人的，但總是越少人知道越好，我年紀輕的沒什麽，年紀大了總有些隐疾不适合說，所以組織處的人事幹部是保密崗位，不光是公事，有時候也涉及個人隐私，你雖然是熱心幫助同事，但有些事情，還是不要太熱心比較好。”
邵晨這一番提點，孫霏靈才知道自己攬下的這些活是吃力不讨好的事情，難怪陸蘇聽了之後話語裏不太舒服，她這才明白自己接了這件事不僅給自己添麻煩，而且可能給辦公室也帶來了麻煩，因為今年是她做了，明年後年就有可能都被組織處推給了辦公室做，後面人也會因為她私自接了這活而帶來麻煩。不過陸蘇沒有明說，想來是因為同周琪的關系，也不好說一些得罪組織處的話，可憐她一個愣頭青就這麽被坑了。
孫霏靈想明白了這些道理，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的，邵晨看了有些不忍心道，“沒關系，剛開始不明白這個道理不怪你，時間長了就懂得分寸了。”見邵晨微笑着望自己，孫霏靈窘迫地低下頭應了一聲。
邵晨想也是自己太多事了，原本可以看着她四處碰壁然後從挫折中明白這些，可是他偏偏有些不忍心，又覺得她這股充滿幹勁的模樣像個小太陽，能夠讓他這種在機關裏沉浮了幾年的人又充滿希望，所以不忍心破壞這種天真。然而他也明白，這個行政大樓就是一潭深不見底的渾水，而她總有一天會蹚進這趟渾水裏，他不可能所有事都幫着她，只是，不知怎麽就是忍不住提醒她。
孫霏靈尴尬地站着，不知道現在該如何進退，邵晨看她這樣有些心疼，于是對她道，“你通知也通知道到我了，我明天會把報告複印了交給組織處的，別的幾位領導那裏你也去通知他們，并且告訴他們把報告交給組織處就行了，去吧。”
孫霏靈立刻明白了，這就是又不得罪人，又婉轉地把活扔回去了，于是連忙同邵晨道謝。看着她興沖沖卻又跌跌撞撞的模樣，邵晨的笑容始終不變。
接着的事情就好辦多了，孫霏靈全按照邵晨的吩咐做，倒是很順風順水，吳魁應副主任見孫霏靈是幫忙的，還好心地同她道謝。
可等到第二天，林纾雨卻怒氣沖沖地到了辦公室，對着孫霏靈就開腔道，“我不是讓你把東西都給我整理好弄來嗎？怎麽現在幾個領導都自己交過來了？有你這麽辦事情的嗎？！”
孫霏靈看到她這麽大的怒氣，也不敢吭聲，站起來低頭看桌面。
林纾雨一貫是這麽副樣子，也不覺得自己不對，挑着眉道，“說話呀，你看看讓你辦的事兒，這東西都印錯了！”
孫霏靈有些委屈，心想自己不過是幫忙，卻要受這般對待，一時心酸，不肯說話了。
兩個人對峙中，誰都沒有留意邵晨不知何時站到了門邊，見她二人都沒看到自己，特意敲了敲開着的門道，“林處長，有件事麻煩你幫忙，上次問你要的那幾個名單數據，現在能拿給我嗎？”
林纾雨正怒氣沖沖，可邵晨畢竟級別比她高了一級，所謂官大一級壓死人，他這麽說了，自然也不好回絕，踩着高跟鞋怒氣沖沖地就走了。
邵晨也正要走，卻看到孫霏靈紅着眼睛擡起了頭來，他安撫地朝她笑了笑，揮了揮手才走。
孫霏靈知道邵晨是特意來為自己解圍的，畢竟自己這麽做是經過了他的指點，可卻是這樣的結果，他大概也沒想到，勉強對着邵晨擠了個笑容。
等到他們離開之後，幾乎是一整天，孫霏靈都處于渾渾噩噩的狀态，記得她才考進公務員的時候，她父親就說過，今後做了社會人，一定要低調謙遜，要沉得住氣，畢竟如今她與林纾雨的地位根本不能相提并論，雖然內心極不甘願，卻依然只能厚着臉皮，跑去組織處。
林纾雨看到她進來，眼皮子也沒擡一下，孫霏靈雖然尴尬，卻還是硬着頭皮給林纾雨認了個錯。林纾雨卻是個不給人情面的，當組織處處長從來都是別人求她，她朝南坐慣了，手一擡就讓周琪把檔案拿了過來，冷冷道，“剩下的你給我弄弄好，別錯了。”
孫霏靈再不願意也只能接了這活兒，周琪還火上澆油道，“當心點別弄錯了，這個都是保密的。”
孫霏靈擡頭看了她一眼，腹诽着這本就應該是你們的活，可嘴上終是沒有動，忍了忍走了。
回辦公室的時候，陸蘇看到她拿着那麽疊東西進來倒是奇怪，問她，她卻也不肯說。孫霏靈想着自己和陸蘇的關系畢竟沒有周琪親近，不想再惹什麽是非出來，安安心心地把活兒給幹了。
倒是李錦不知聽誰說了上午的事情，偷偷地趁着陸蘇不在安慰她道，“林纾雨那女人就是這樣的，你別放在心上，這種事情以後不愛幹當場就給她頂回去，反正一次也是得罪，兩次也是得罪，跟她兜圈子沒用，她就是腦回路簡單，智商低下，非得直接跟她說才行。”
孫霏靈本來還在郁悶，聽他這麽一說，噗嗤一聲就笑了，連帶着郁悶了很久的心情也得到了些微的開釋。
那天後來，邵晨聽常來他辦公室閑聊的另一個副主任吳魁應道，新來的小孫跑去組織處道歉了，當着全組織處人的面，倒是能夠沉得住氣的。
他在辦公室坐了會兒，對着桌案上擺着的水晶擺設看，一場重要會議差點遲到，臨走前抛了筆，突然笑着想，這個小姑娘，原來也沒有看上去那麽呆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