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證聖元年的春季,是盧尚秋在洛陽城迎來的第一個春季。洛陽的氣候比長安略佳,院子裏的柳枝上早早地打起了苞。雪水化成山泉叮咚,各種顏色的鳥兒到處尋覓冬天枝頭剩下的果子。
盧尚秋整個冬天一直被梁王禁足,除了工作時間,其餘時候都悶在梁王府裏,見不着陽光,小臉慘白慘白的,顯得特別孱弱。
屋外頗有些寒氣,梁王命下人在王府花園裏的涼亭石凳上墊了狐皮毯子,将木疙瘩情人用狐裘裹了,抱到涼亭裏坐着歇息。
“聽說,有人願出千金求牡丹公子的一幅畫卷。”梁王抱着盧尚秋道,“盧郎你說,要是我把那一整箱畫卷都賣了,豈不是大賺特賺?”
冬去春來,院中積雪消融。暖暖的太陽照在身上,十分惬意。
懷中人朝梁王慘淡一笑。
梁王難得見自己的戲言博得美人一笑,竟看得癡了。美人在懷,王爺按捺不住,噙住他一雙微翕的俏麗唇瓣,撬開貝齒長驅直入,挑逗美人口內靈舌。
“哎,小王爺請留步!”忽聽得王府下人的喊聲。
盧尚秋慌忙推開梁王。
眨眼間只見兩個十幾歲的少年歡快地奔進了前院,手中各拽着一只風筝。
為首的少年約莫十二、三歲的年紀,身着绛紅錦衣,眉眼間與梁王幾分相似,腦袋瓜上頂着一頂王族式樣的小髻,手中執着的是一只麒麟臉。這便是下人口中的“小王爺”——梁王次子武崇烈。
跟在後面的孩子與小王爺同齡,一身青衫,個兒比武崇烈略矮一些,手中執着的是一只綠蜻蜓。此子名為房志戊,是先朝宰相房玄齡之子房遺則的孫子,因為房遺愛與高陽公主謀反之事全家被發配嶺南,武曌登基,大赦天下的時候才得以回京。他天資聰穎,被梁王選為小王爺的伴讀,每日二人一起結伴去洛陽太學下設的貴族學堂讀書,頗似當年的盧尚秋與楊元慥。
作為梁王指派的,小王爺的家教夫子,盧尚秋與武崇烈和房志戊三人已經十分熟稔。因為他自己的孩子——悟載、悟義和蘭澤均被爹爹帶回并州老家,不許他們父子再相見,他便移情到這兩個聰慧伶俐的孩子身上,對他們十分疼惜,用心教誨。
“爹爹,我們要放風筝,你要不要陪我們玩?”武崇烈腳下飛快,一會兒功夫便跑到他爹跟前。見到爹地旁邊坐着的盧尚秋,便将風筝背在肩上,彬彬有禮地一拱手,“原來夫子也在這裏,烈兒見過夫子。”
“戊兒見過王爺、夫子。”房志戊也喘着氣追上來,向王爺與夫子行禮。盧尚秋向學生們一一點頭回禮。
“沒看你爹和夫子正忙着!”梁王正在興頭上,被這些小鬼頭攪了好事,氣不打一處來,“去後院找你阿叔們玩去,別來打擾爹地和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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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崇烈癟着嘴往回走,沒走幾步又轉過身來,一臉壞笑道:“爹爹,烈兒剛才看到你在親夫子!”
盧尚秋大窘,一張臉通紅。
兒子頑劣,無奈情人面前,梁王不好動粗,只能鐵青着臉訓斥這無禮小鬼:“小孩子家,哪那麽多廢話!”
武崇烈朝爹爹做了個鬼臉,拉着房志戊很快跑遠了。
梁王将盧尚秋重新圈入懷中道:“好夫子,烈兒原本最是頑皮,如今見了你居然也懂得打招呼了。”
“王爺教子有方。”情人吐出寥寥數語,已經令梁王十分開心。
被兒子這麽一鬧騰,王爺積起的欲望蕩然無存。他将下巴抵在情人的額頭上:“我們也來放風筝可好?”
情人輕輕搖頭:“都是些孩童的玩意。”
“盧郎好些時日沒有出府,難道不想去外面看看嗎?”
盧尚秋沉默。他何嘗不想出府,自遷至洛陽城已經有快一年的光景,他居然還未曾得空去城裏轉過。不過,想那梁王時時将他緊箍在身邊,怎麽可能放他自由行走?他甚至可以想象到走在街上被人認出來,指指點點地笑話的情景。
梁王見他猶豫,知他心裏糾結,便提議道:“不如這樣,下月初八,你随我去觀賞武舉殿試如何?”
***
證聖元年三月,為配合遷都喜事,則天皇帝新政,初設武舉,不啻背景出身,廣納賢才。此舉旨在為大周挑選勇猛健兒,保家衛國,皇帝亦寄希望于從平民中選拔出能精忠報國的殺敵良将。洛陽城一時間熙熙攘攘,人頭攢動,熱鬧場面堪比文科殿試。
洛陽皇宮正南,平日裏空曠無人的皇家聖地廣場中間築起了高高的擂臺。天子的禦座位于擂臺正北最高處,其餘王爺、公主、将軍、大臣,各按等級在兩側的雅間落座。西面是收到邀請的各京城達官貴人落腳的地方,東面是擂臺選手休息區,南面則被擠得水洩不通,原來是留給給普通百姓觀賞的地方。
梁王命人擡來一張椅子,着盧尚秋坐了。
不一會,百官均到齊列座。他見別廂各部侍郎、各參軍主事均是站着,只他一人不僅坐着,還坐在王爺旁邊,不禁紅了臉。
“下官還是站着吧。”感覺到對面的将軍席上有眼光抛過來,他趕緊站起來。不料起身時帶動腳下椅子,發出刺耳的“吱呀”聲,惹得旁邊廂的王爺公主們紛紛朝梁王這廂看來。
“要你坐着你就坐着,廢話那麽多。”被情人當衆拂了面子,王爺心裏氣惱。
盧尚秋見梁王動怒,只得閉嘴乖乖坐下。
梁王後悔自己剛才吓到他,便将情人的手攥在掌心輕輕撫弄安慰。
不一時,女皇出現,四周立刻山呼萬歲,在場衆人行三跪九叩之禮,聲震皇都,黑壓壓的,甚為壯觀。
女皇宣布武舉開始後,不久便起身乘坐龍辇離開,至決賽時方回返。此舉是為了避免武舉時間過長,出現意外,傷及天子龍體。百姓們得以見天子龍顏,已是十分不易,也無甚抱怨。
武舉分為三部分:一為擂臺,即刀劍相拼,比誰的拳頭硬;二為騎射,比誰的馬術好,槍法準;三為筆試,即考沙場用人、點兵之術。今日舉行的是擂臺。能進來打擂臺的舉子們,均是過了筆試初試的。
初始的幾場擂臺賽頗為沒勁,盡是些達官貴人家的子弟,卷面成績雖然過關,可到了真槍實戰就焉了。
看着一群花拳繡腿在擂臺上跳舞。盧尚秋不禁連打幾個哈欠,心道:這些人的功夫簡直連當年的楊元慥都不如。不過,如果元弟荒廢了習武,那就是另外一回事兒了。
春天的日頭暖洋洋地照着,文武百官看着無聊,有的甚至幹脆睡着了,連那一開始比誰都興奮的太平公主也一直捂着嘴打哈欠。
這時只聽宦官喏道:“雍州舉子吳大牛。”
這名字忒土氣,觀衆席上傳出一陣哄笑聲。一名九尺彪形大漢“咚”地一聲躍上擂臺,此人光着上身,身上塊塊肌肉緊繃,左肩上一片麒麟刺青。他使的武器是一把三丈大錘,方才那一聲便是大錘砸在地上的聲音。衆人皆竊竊私語,真是人不可貌相,這看似四肢發達,頭腦簡單之人居然通過了筆試。
此人人如其名,力大如牛,将手中大錘揮舞得虎虎生風,甫一上臺便橫掃一片,一時間無人能打敗他。
此時輪到一劍客與吳大牛對決,此劍客執一一丈青銅寶劍,劍法犀利。兩人勢均力敵,鬥了三十來個回合,吳大牛一時不慎,大錘揮得慢了,劍花一閃,被劍客割下一片褲腿,左小腿滲出血來。一幹人等見大牛負傷,紛紛為他捏了一把汗。豈料那大漢作困獸鬥,将一把大錘轉得飛快,幾乎遜于無形。
“流星錘!”底下有人驚呼。
劍客亦是看得呆了,等回過神來,只得舉劍抵擋,生生接下一招。只聽“當啷”一聲,那劍客手中的青銅寶劍居然被大牛生生震成兩截。大錘從劍客頭上揮下,削下他半個發髻,只差幾寸他便要腦漿開花,血濺當場。
宦官唱道:“舉子吳大牛勝!”
對面席上的膘騎大将軍豎起了大拇指。
此後吳大牛無人能敵,甚至有一名官家舉子因為懼怕他的流星錘,竟不戰而逃,生生棄賽。
太陽西沉,終于到了最後一名武舉舉子,女皇也重新出現在天子寶座上觀戰。
宦官高唱:“洛州舉子慧恕。”
只見一人持長棍輕輕一躍,便飛上了擂臺,竟是個光頭和尚,濃眉大眼,腦袋瓜上九個戒疤分明,穿的是本地少林寺的僧袍。
“好輕功!”臺下有人出聲贊嘆。
待到來人站定亮相,衆人均低了頭議論紛紛,沒想到女皇武舉的號召力那麽大,說是不啻背景出身,竟然連少林出家的持棍僧也跑來打擂臺。
慧恕向女皇叩拜完畢便起身,執了僧棍擺出架勢。
那和尚轉過來的一瞬,盧尚秋屏住了呼吸。這個和尚的眉眼好生熟悉,在他的記憶裏,仿佛也有這麽一張顏,已經留存了很久很久,久到刻在心上。
未待他多想,那邊擂臺上已經拼将起來。
慧恕和尚一身好輕功,手中僧棍看似弱不禁風,卻是蘊含深厚內力,加上少林羅漢棍法與不知名的刀法融會貫通,宜攻宜守,靈活多變,一時間與吳大牛的流星鐵錘拼了個不相上下。
那和尚棍法身手、身型相貌均令盧尚秋感到份外眼熟,令他一顆心懸着,屏氣觀戰。梁王只覺身邊人的手不由自主地攥緊自己,轉頭卻見盧尚秋目不轉睛地盯着那少林僧人,眼中浮現緊張焦急之色,不禁面色陰沉。
不一會兒,臺上兩人就已交手百招,從臺上打到臺下,從臺下打回臺上,仍是未分出勝負。
“不行了,不行了,沒力氣了,不打了。”吳大牛之前已經連勝數場,漸漸體力不支,連忙叫停,靠在大錘上喘粗息。慧恕和尚尊重對手,便也停了手,放吳大牛恢複體力。
“接着打啊,還沒看過瘾呢。”底下有人起哄叫場。
這麽好看的武鬥突然一下就終止了,群衆開始騷動,這邊官席裏也開始不耐煩。
宦官喝道:“臺上舉子未分出勝負時,不得肆意歇息。”
慧恕轉了身,向宦官拱手表示抱歉。豈料就在這眨眼一瞬間,吳大牛突然躍起,執了鐵錘朝和尚腰際攻去。
盧尚秋情不自禁朝那和尚大叫:“小心!”
慧恕和尚聽得聲音,連忙回身招架。吳大牛這一擊使了全身力氣,慧恕被迫使輕功彈開,鐵錘堪堪擦過他腰眼,将他手中僧棍震脫。
和尚失了武器,觀衆群裏傳來惋惜的聲音。達官貴人席中更有人叫道:“背後偷襲,勝之不武!”
宦官向聖上請示後,走過來宣布:“今日擂臺比試,優勝者為雍州舉子吳大牛。”
衆人皆嘆息,不過各人縱使再有異議,也妄想推翻皇帝的決定。
吳大牛在擂臺中間歡呼雀躍。
慧恕和尚向王爺席中出聲之人抱拳還禮表示謝意,又向在座觀衆一一拱手道:“請大家稍安勿躁,且待明日騎射比試。”
作者有話要說:
一號攻,後娘我等了你幾百年了~你終于出來跑龍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