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這日,李仁義偷偷摸摸回府,正遇上在馬房栓馬的盧尚秋。
盧尚秋還從未見過李仁義幹些需要藏着掖着的事,心下好奇,将馬缰系了,便叫住他:“仁義兄,你回來啦?”
李仁義正準備蹑手蹑腳溜回房去,聽見身後有人叫他,急忙轉身,将十指在唇上做了個“噓”的動作,示意他不要驚動李氏。
盧尚秋好笑:“什麽事兒這麽神秘,不能讓嫂夫人知道?”便将兩手握了喇叭狀,作勢要呼叫李氏。
李仁義慌忙将他拉到角落裏,道:“秋白老弟,哥哥我今天敗給你了。你千萬不要告訴你嫂子。”
盧尚秋笑道:“好好,為弟不說便是。仁義兄是不是得了私房錢,不願讓嫂夫人瞧見?”
李仁義道:“為兄不像你,哪裏敢藏什麽私房錢,不過是今日得了一件寶貝罷了。”
“什麽東西?”盧尚秋更加好奇。
李仁義扭捏一番,從懷裏取出一幅卷軸,神秘兮兮道:“這是為兄與那太常寺引贊劉厚打賭,自他那兒贏來的。”
盧尚秋将那畫卷從李仁義手上奪過來,邊解了那上面的綢帶邊道:“這裏面畫了什麽如此神秘兮兮的,讓為弟也欣賞欣賞。”
将畫卷展開的那一瞬,他只覺得天旋地轉。雙手顫抖,幾乎拿不住那畫卷。
但見那畫中,一赤示果人兒被縛于床榻之上,揚頭翹臀,神情迷醉,後廷碧綠玉器時隐時現;四周牡丹盛開,花團錦簇。畫中人兒眉眼之間同他竟是七分相似。
畫卷右上角只見大大的“洛神圖”三字,其後賦詩一首,曰:
“名花抵春晚,低頭時思凡。
仙人含碧葉,洛神騎牡丹。”
其上标有“姬仕譽庚巳年作于長安”的字樣,并落了那姬畫師和來俊臣兩人的朱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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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一幅春宮《洛神圖》,好一個來老兒!
他像丢一塊燙手山芋似的将畫卷丢回李仁義懷中。
李仁義此畫并非原版,但居然連太常寺的人都得了複刻,不知中丞究竟已将此畫印了多少版去。
“這‘牡丹公子’最近在長安城頗為有名,人人求他的畫卷。”李仁義讨好道,“要是賢弟喜歡,為兄明日就去那印坊,幫賢弟也印上一份。”
他見盧尚秋沉默不語,便又拽了他的手,央他道:“求賢弟千萬莫将此事告訴你嫂夫人。”
盧尚秋甩開他,抛下一句“我不會與嫂夫人去說的。”便頭也不回地回房去了。
仁義兄看着他遠去的背影,不禁思索,原來秋白兄不好這一口。
盧尚秋恨得咬牙。他回了房間,見趙香菱與女婢均不在,便和衣自那榻上躺着。
他此刻心中悲戚,百感交集,幾乎将一口銀牙咬碎。原以為中了進士,從此便能平步青雲,仕途蒸蒸日上。沒想到只是做了一件自己認為正确,為國效力的事,卻導致自己落到如今這般田地:不僅僅調任無望;那春宮圖在京城裏流傳、熱賣,以至于同鄉李仁義竟也得了一份,此等奇恥大辱,他卻不能将心中苦悶與任何人述說。
男兒有淚不輕彈,他此刻卻如嬰孩一般嘤嘤哭泣,淚流滿面,浸濕枕巾。年輕人初次獨在異鄉,已是水土不服,趙香菱也不是那擅長侍奉之人;加上那日受刑,傷未痊愈,幾個月來擔驚受怕,戾氣郁結,縱是鐵打的身體也要承受不住。此時終于昏昏沉沉,發起高燒來。
今日長安東市設了鮮魚集市,甚是熱鬧,趙香菱與女婢耽擱了一些時辰方才歸來,只見丈夫面色如火燒一般,通體滾燙,不省人事,吓得她手慌腳亂。
她以為盧郎快斷氣了,使勁搖晃他的身體,大哭道:“盧郎,盧郎,你醒醒!”
衆女婢亦慌了手腳,“老爺老爺”地一通叫,又捏人中,又掐手心,一番急救。
這廂李仁義一家聽見動靜,出來查看,只見趙香菱抱着昏迷的盧尚秋,哭成個淚人兒,大驚。李仁義伸手一探盧尚秋額間,竟是火辣辣地燙,急得直跺腳:“弟妹別哭了,趕緊去請大夫呀。”
趙香菱嗚咽道:“奴家不知去何處請大夫。”
李仁義撫額皺眉,向李氏道:“娘子,你在這裏好生照顧弟弟與弟妹,叫弟妹小心別動了胎氣,待我去請大夫。”
藥房大夫一番捏脈聽胸作罷,問道:“盧給事最近可有什麽異樣?”
趙香菱才似恍然大悟:“盧郎近日似有心思,飯量不比從前。”
“盧給事乃少食積食,氣虛體弱,郁氣百結,以致血脈不暢;并非風寒,還請夫人放心。”大夫診斷道,“老夫開個退燒活血的方子,每日兩服,約莫三日便能痊愈。給事心中郁結之事,老夫卻是治不了的,還望夫人盡心開導一番。”
女婢随大夫去抓藥。趙香菱趕緊去前院燒了熱水,将熱巾給夫君擦拭。
李仁義自語道:“早間還好好的呢,怎麽成了這個樣子。”
待回了自家屋子,李仁義磨墨洗筆,書信一封,将趙香菱身孕,不能稱職照顧盧尚秋一事向盧肅遠報告,命信使快馬送往并州府衙。第二日又去禦史臺為他遞了假條。
天明時分,盧尚秋退了燒,堪堪醒轉過來。見身邊妻子徹夜未眠,為他哭腫了眼睛,不禁心下感動。他觸景生情,兩人竟又抱着哭作一團。
盧肅遠接了李仁義的信件,方知兒子生病,萬分心疼,便加派了四個下人,攜帶銀兩、珠寶、山西特産、以及王思思為丈夫親手做的米糍、杏仁糖等物,匆匆趕往長安。
***
盧尚秋剛剛好轉不久,便到了新官績效考核的日子。禦史左臺今年新錄官員兩名,除了給事郎盧尚秋,另一位是由地方提拔上來的監察禦史馮亦如。
績效考核當天,負責人事的禦史臺監督魏慵将兩人領進密室呆着,等來中丞下朝。
中丞先評馮亦如。監察禦史馮亦如擅長溜須拍馬,上任以後,監察一事也不大做,三天兩頭不見人影,倒是經常去上司來俊臣面前吹捧賄賂。這種溜須鼠輩,來俊臣居然在他績效考評上評了甲等。
馮亦如感激萬分,向中丞行那三叩大禮,馬屁道:“中丞知人善用,實乃大周棟梁之臣!”
來俊臣揮揮手,示意他退下。
密室之內只剩下他與盧尚秋。
盧尚秋恨他,成日裏躲着他,此時實是不願與他相見,無奈他是下屬,人家是上司,他這官雖然當得水深火熱,一敗塗地,但若因此辭職還鄉,他哪裏有臉見父老鄉親,他爹娘的面子又要往哪裏擱去。
中丞信手翻着簽到簿,也不看他,緩緩道:“盧賢卿,你這上任沒幾個月,怎麽就缺席這麽多天?”
盧尚秋表面上答:“下官剛來長安,不服水土,請中丞見諒。”心裏卻罵道:明知顧問!還不是因為你這老賊将我捉了去,動用私刑。
中丞打着那官腔道:“你知道,我大周可不需要‘三天打魚,兩天曬網’之人。”
禦史臺院內人人心知肚明,真正曬網之人,分明是剛才被他親手評了甲等的馮亦如。盧尚秋勤勤懇懇做事,卻只因他背叛上司在先,任何功績都被抹殺了去。若不因他是查閣老舉薦,聖上欽點的殿試紅人,中丞不好交代,只怕早已葬身來府。聽得中丞此言,知他故意刁難自己,他心裏十分酸苦:早就料到你不會讓我通過。便有些自暴自棄,眼圈亦是紅了。
奸臣收了簿冊,對那跟前跪着之人道:“你這官,還要不要做?”分明是威逼利誘他。
盧尚秋恨得咬牙,然而他還是硬着頭皮,自牙縫中擠出兩個字:“要做。”
見這從前抵觸自己的年青人如今攝于自己的淫威,自動低頭服氣,中丞面上浮現出滿足的神色,不過他還是十分懷疑這人對自己的忠誠度。
“這可讓老夫十分為難啊——你準備如何彌補這漏掉的時日呢?”
“下官一直勤勤懇懇,即使曠缺了些時日,錄奏之職并未出任何差池。下官日後定當竭盡全力為中丞效力,在所不辭。”
“為我效力,在所不辭?說得輕巧,如此老夫便考你一考,看你是否心口不一。”中丞命令道,“将那銀環呈給老夫看。”
“在這裏?”這裏可是大明宮內啊。
“難道你還想去殿外,向衆人展示一番不成?”
盧尚秋環視四下無人,磨磨蹭蹭地解了上衣。那處乳間銀環如戲法一般生出許多倒刺,深深刺入傷口,時日一久便全部與肉長在一起,他曾試着自行取出,結果不僅沒取下來,還弄得傷口發炎,害他發高燒差點死掉。
中丞滿意點頭。
盧尚秋以為如此便了結,正舒了口氣,豈知大錯特錯。
只見中丞将那朝服下擺撩開,嘴裏吐出冰冷的命令:“舔。”
見此情景,盧尚秋不禁怒目圓睜。中丞居然令他在這大明宮內做此種淫靡下流之事,便是要故意羞辱他罷。
“就是一條狗,也懂得聽話。盧給事剛剛才說要為老夫效力,現在難道想出爾反爾?”見盧尚秋咬牙閉眼,中丞道,“老夫給你兩個選擇:一,即刻滾回老家;二,乖乖伺候老夫。伺候得爽了有賞。”
盧尚秋心一酸,一行清淚順着眼角滑下來。那第一項選擇,他肯定是無法選了;那第二項,反正他也不是第一次被人逼着做這種事,就當被狗咬一口,日後得了空,定要将月誇下之辱好生報複。心一橫,便将雙眼閉了,一雙紅唇覆上。
一刻鐘後,盧尚秋只感覺到唇齒發麻,口中黏黏膩膩,胃中陣陣翻騰作嘔。中丞才抵在他喉間噴出來。
“看來盧給事也并非無用之人,這張嘴伺候得老夫甚為滿意。下去吧。”
盧尚秋如聞大赦,遂将衣褲整理一番,匆匆推了門出去。
他避開衆人的異樣眼光,一路尋到茅房,摳着喉嚨将那腥臭污穢之物盡數嘔出。
***
績效考評成績出來,來中丞念他服務周到,手下留情,給了他甲等下。大周規定,只有甲等以上才有升遷的資格,這說明他還得窩在禦史臺當他的芝麻官。
接下來他打探到中丞随聖上前往泰山封禪,有那近一個月不在京城。便得了空子,向查府遞了拜帖,擇日登門拜訪。
“賢侄,委屈你了。”查紹俞見盧尚秋上門來求他,自知有愧,“可否再給老夫一些時日,待聖上封禪歸來,老夫定将賢侄調職一事着落。”
盧尚秋默默答謝。
查紹俞壓低了聲音,又道:“老夫手下主管察院,臺院的事并不能插手許多;賢侄在中丞手下做事,想必更加容易知曉中丞的一舉一動。若是發現其人有任何忤逆之舉,還請速速告知。”言下之意是要他做眼線,監視來俊臣。
盧尚秋不假思索,爽快地答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