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那姓姬的宮廷畫師日日來此作畫。
盧尚秋被家丁用繩子綁了,在榻上擺出各種淫靡羞恥的造型,供畫師瞻仰。
姬畫師擅長工筆,手腳忒慢,一幅畫要用上一到兩日,便将他終日保持一個姿勢,手腳麻痹,不得動彈。
他知向這些下人們呼救無用,便也學得乖了,任命地由着他們擺弄。
來俊臣像是把他忘了似的,一直再沒出現過。
也不知困在那屋內有多少時日,這日姬畫師并未前來。屋裏一人也無,盧尚秋便坐在那落地窗前,兀自欣賞窗外的景色。
暴雨剛過,将花園裏那牡丹花瓣打撒滿地。
幾只長安城著名的灰喜鵲,和另一些不知名的鳥兒,叽叽喳喳地叫着,飛着,在院子裏四處啄那被暴雨沖出土壤的蚯蟲吃。
盧尚秋羨慕地看着那長了翅膀的鳥兒,再看看自己如今為枷鎖所囚禁,每日被逼着做那變态之事,心道也不知道那來老兒想要如此囚禁他多少時日,不禁潸然落淚。
他與家人斷了聯系,此刻也不知遠在并州城的父母如何,妻子王思思如何,小妾趙香菱有沒有因自己而受傷,仁義兄一家是否會好好照顧她,她腹中胎兒是否安康。
想到那小小的生命竟是自己的骨肉,盧尚秋不禁破涕為笑。
還有,他的元弟恐怕永遠都不會知道他在這裏吧,也好,如此自己的醜态便不會被元弟看了去,污了他的眼睛。
正在此時,來俊臣進了院子,身後跟着幾名家丁。他見盧尚秋望着窗外癡笑,便奚落道:
“盧賢卿,這人肉樣板,你是當上瘾了吧?啊哈哈。”
盧尚秋此時舌上傷口已結痂,此時終于得了機會,他直呼中丞的名諱道:“來俊臣,快快将我放了!”
來俊臣笑道:“不急不急,老夫馬上就放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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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丞今日如此好說話,盧尚秋正道他終于良心發現,只見他向下人一揮手,四個家丁便逮住他的手腳,将他扔回那鋪着華麗錦緞,繡着五色牡丹的大床上。他拼命掙紮,那四個家丁便每人捉住他的一只手腳拉開。
“來俊臣,你又想耍什麽花招?”俊俏兒郎雙眉微蹙,朱唇輕啓,卻吐出尖銳的話語來。
中丞鼻中“哼哼”:“盧給事好大的面子,居然連聖上也驚動了。今日查閣老同老夫要人,你說我是放你走呢?”他陰陰一頓,“還是不——放——呢?”
原來盧尚秋被來俊臣捉進府,數日不歸,趙香菱以孕婦之軀尋到查府,上門去求禦史大夫查紹俞,幫忙找回生死不明的丈夫。查紹俞于是向聖上禀報,新科進士被來俊臣無故羁押于府中,聖上便着查紹俞前來要人。
盧尚秋一聽,頓時有了希望,他語氣也緩和了,哀求道:“你關着我也沒什麽用,還浪費你府上的糧食,這錄奏之活也已拉下多日。倒不如将我放了,還可以為來中丞,為大周做些有用之事。”
“這三寸不爛之舌,說得倒好聽。不過——”來中丞提了他下颚,狠狠道,“想走?沒那麽便宜。老夫要叫你今生今世都記得,你生是我手下人,死亦是我手下鬼!”遂教下人用帕子将他口堵了,防止他咬舌。
家丁取來一只盤子。盤中所盛四物,乃一纖長鐵針,一銀質小環,一尖嘴鐵夾,一青花瓷瓶。
中丞奸笑道:“老夫便在你身上留個記號,好讓你日日記得,誰是你的上司,誰的話該聽,誰的話不該聽。”
家丁取了鐵針,将他右側乳首捏揉一番,見那紅櫻挺起,便一針紮下去。那紅櫻處皮膚嬌嫩,神經敏感,豈容異物穿刺。盧尚秋冷汗淋漓,雙臂不停顫抖,那腳腕處鐵鏈“嘩啦”作響。那家丁卻執了那鐵針毫不留情地繼續向裏擰動,直到鐵針一頭從紅櫻另一側穿出。
片刻,家丁将那鐵針仔細擰出。拔出時怕壞了甬道,因此用時頗長,痛感比方才更甚。
家丁取了青花瓷瓶裏的粉末為他止了血,取過那銅錢大小的銀環。那小環上有一處開口,便将那開口處順着那鐵針留下的甬道穿入。又取了尖嘴鐵夾,在門旁火爐中烘烤一番,仔細地将那銀環上開口之處,絲嚴縫合地捏在一處。
“啓禀老爺,已完工。盧公子只需躺上半日,便可行動自如。”家丁收了手。
來俊臣摸上他乳首銀環,扯了扯,仔細翻看一番,點點頭,對周圍下人道:“下去領賞吧。”
這房間內只剩兩人。來俊臣望向被酷刑折磨得快斷了氣的白面書生,得意道:“這銀環若沒有宮裏專門的大夫,随随便便是取不下來的,你戴着它,它将會時時提點你。”又恨恨道,“若膽敢私自取下,被老夫發現,老夫便将那《洛神圖》呈給查大夫,讓他老人家好好欣賞你這僞君子的淫靡模樣。”
盧尚秋翻着白眼,如死魚一般,只有出的氣,沒了進的氣,來俊臣的話他也不知道聽進去了多少。
是夜,兩個來府的家丁将盧尚秋用那床單裹了,扔到盧府門口。
趙香菱見丈夫歸來,先是十分欣喜,又見他渾身是傷,不省人事,心急之下,不禁痛哭流涕。
***
翌日,盧尚秋由趙香菱扶着,勉強能下地行走。他租了個小轎,如往日一般去禦史臺簽到。
甫一進門,便見各監察禦史、給事郎三三兩兩聚在一處低語,見他進來,便全都噤了聲,将眼睛瞟到他身上。
他裝作若無其事地走到自己的位子上坐下。
汪順之晃過來,拉了他小聲道:“賢弟啊,你到底是如何招惹了中丞?”
盧尚秋眨眨眼,表示對問題不解。
汪順之“啧啧”二聲,向他耳語道:“你這幾天不在,外面都在傳,你做了中丞的男娈。”
盧尚秋知是被來俊臣帶走的事傳了出去,心知辯解無用,便不理睬他。
汪順之見他坐下來一會兒功夫便額上瀑汗,眼下烏青,氣色極差,料到他必是被來中丞大刑伺候了。他語重心長地說:“老夫早就告誡你,凡事要順着中丞的意思辦。”
盧尚秋轉過臉去沒理他。
汪順之好奇之心不死,又問道:“真的假的?中丞逼你做男娈的事兒?”
盧尚秋心下煩躁,叱道:“清者自清。小弟我行得正坐得直,不怕閑人碎語。”
“啧啧啧,年輕人,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唉!”汪順之搖頭晃腦一番,便回了自己位置上做事去了。
盧尚秋此時心情極差,此時他身體狀況極差,卻不敢去請假——他頂頭上司便是禦史中丞來俊臣,他已經因為這個無恥上司曠假了那麽多時日,再膽敢請假豈不是自己送上門找死麽。再者,家中妾室趙香菱受了驚吓,胎動不穩,每日服大量中藥吊着,亦讓他這做丈夫的擔憂不已,只得托了了李仁義之妻李氏代為照顧。
不過,随之而來的消息便将那不悅心情一掃而空。
他從別人口中得知,狄仁傑在洛陽城東遭侍禦史侯思止手下暗算,被少林寺的僧人相救,現已順利抵達彭澤縣。刺客被抓,侯思止本人受降級處分。雖然此事未能處分到來俊臣頭上,國公的順利脫險仍舊令盧尚秋心中寬慰。
晌時,盧尚秋正在埋頭趕做前些時日拉下的司錄,突聽外面通報:“查閣老到!”
擡頭間只見查紹俞跨進門來。衆監察禦史、給事郎紛紛起身作揖。
查紹俞向衆人擺擺手,示意他們回到各自的位子上,遂踱至盧尚秋面前。
盧尚秋拱手道:“查閣老有何吩咐?”
查紹俞道:“賢侄,借一步說話。”
兩人進了一間密室。
不想,查紹俞向盧尚秋深深一揖。
盧尚秋忙扶起老人家:“閣老如此大禮,小侄擔當不起!”
查紹俞激動道:“賢侄不惜以身試險,拯救狄宰相于奸人之手,老夫感激不敬,佩服佩服。”
盧尚秋正色道:“為我大周社稷保護诤臣,乃是小侄份內之事,不敢當,不敢當。”
“好好,賢侄,老夫果然沒有看錯你。”查閣老頓一頓,又道,“賢侄,讓你在中丞手下做事,委屈你了。”
盧尚秋本想謙虛一番,聽了查閣老這後半句話,當即落下淚來。
查閣老見他情緒激動,知他在來俊臣處經受了一番苦楚,便拍拍他的肩膀。
“賢侄只肖再多忍耐幾日,待老夫去呈請聖上,将你調至鳳閣周舍人手下,免你受那奸臣欺侮。”
盧尚秋叩地稱謝。
***
查閣老的話,給了盧尚秋莫大的希望。
查紹俞離開後,他便連司錄之事也無心做了,日日心心念念聖上調他離開禦史臺。
曾今,能與查閣老同在禦史臺工作,是少年盧尚秋的一個夢想。從前那翩翩少年,又如何能料到,官場險惡,世事變遷,如今這禦史臺竟變成那龍潭虎穴一般,兇神惡煞,艱險無比,令他如坐針氈,一日都不願多待。
盧尚秋盼得望眼欲穿。
可是,已經一個多月過去了,調令遲遲沒有下來。
不久,他聽得小道消息說來俊臣在聖上面前挑唆離間查紹俞,致使閣老失了聖心,便更加心灰意冷。
被上司非禮欺侮之事發生在盧尚秋身上,他卻無法向父母啓齒。官大一級壓死人,即使他将此事告訴了父親,父親一區區地方中州刺史,又能耐那深得聖上寵愛的禦史中丞如何!告訴父親,只會拖累他老人家。
他每月一封家書,提筆半晌,也只寥寥落筆寫下“六郎一切安好,香菱母子平安”之類的話語。
除此之外,平日裏他還要面對同僚的鄙夷眼光,承受他人的流言蜚語。那些羨慕與鄙夷混雜的眼光,那些下流惡毒的話語,就如無影的刀劍一般,極具殺傷力,比被來中丞抓進府中奚落折辱,還要令他心痛難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