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刺史老爺家的小公子年紀輕輕便中了進士,整個并州城張燈結彩,大肆慶祝。
盧家的大家長盧肅遠卻遠不如年前秋郎中解元之時開心。相反,盧老爺整日憂心忡忡,唉聲嘆氣。
燕氏不解道:“老爺,咱們秋郎如今中了進士,在朝中也有了那一官一職,雖然不是甚麽高官,但來日方長,咱們應該高興才是。”
盧老爺搖搖頭:“唉,京中做官不比這裏輕松,官場險惡,更何況聖上将秋郎派到禦史中丞來俊臣手下做事,為父我更是不放心。”
燕氏安慰道:“咱們不是還有查閣老麽,查閣老是來中丞的上司,有查閣老保着,那來中丞想必不會為難咱秋郎。”
“你一婦道人家,對不甚了解。人說伴君如伴虎,我看這來俊臣才是真老虎。”盧肅遠嘆氣,“其人本是一無賴,得了聖上的寵信,與那索元禮并稱酷吏,陷害忠良,濫殺無辜,連查閣老都忌憚他三分。現如今聖上聽信這來俊臣讒言,竟将狄宰相下了獄。”
燕氏“啊”一聲跌坐在地上:“老爺,咱們勸勸秋郎,教他一切聽來中丞的吩咐便是。”
“唉,說是容易,秋郎那直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何況,聖上今日是寵着這來俊臣,明日狄宰相東山再起之時,恐怕也是來俊臣倒黴之日。我恐秋郎受牽連。”
燕氏哭道:“那該怎麽辦啊,老爺?”
“為今之計,便只有趕緊讓秋郎娶親,抱孫子,好給咱們盧家留個後。”
二月二十八,宜出門,嫁娶,乃良辰吉日。
盧府上下張燈結彩,敲鑼吹號,唢吶聲聲,鑼鼓锵锵,鞭炮陣陣,十分喜慶。
一大群人擡着一座八擡大轎,熱熱鬧鬧地從太原城南王慶洗府上魚貫而出。轎前的棗紅馬兒上,那唇紅齒白的新郎官,破碎了多少姑娘們的美夢。
這馬背上的新郎官便是新科進士盧尚秋。
新娘子是太原參軍王慶洗之女王思思,生得沉魚落雁之容,閉月羞花之貌,有“小貂蟬”之稱。
盧府門前熙熙攘攘,喜倌的大嗓門在盧府上下回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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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拜天地,再拜父母,夫妻對拜,送入洞房——”
紅紅的燭火映在臉上。
嬌羞的美人坐在床前。
盧尚秋掀了那喜帕,吻上那一雙嬌麗紅唇。
***
三月,鳥語莺飛,芳草萋萋。
盧尚秋獨自離開并州,走馬上任。
妻子王思思懷了身孕,胎動不穩,不能長途奔波,只好留在盧府保胎,由燕氏照顧。
不日盧肅遠又私自做決定為兒子納了一房小妾,乃是趙財閥家的小女兒趙香菱,并将趙香菱與兩名女婢千裏迢迢送至長安塞到盧尚秋處。
“秋郎,你要好好照顧香菱,為父指着抱孫子哩。”盧肅遠臨走時語重心長地道。“記住給為父寫家書,香菱有喜了要趕緊告訴為父。”
盧尚秋老大不開心。一則,這趙財閥家的閨女趙香菱可不比正房王思思乖巧,平日裏花錢大手大腳出了名的,若不是她随身帶了些嫁妝,他還真養不起她。二則,一見到趙香菱,腦中便會浮現那次趙劉毅醉酒後的瘋言瘋語,令他十分煩擾。
無奈父命難為,他只得收了趙香菱這個包袱。
不過,當他見到趙香菱是真心喜歡他,肯為他收了大小姐的脾氣,低聲下氣伺候他。便也漸漸對她好起來。
先前盧尚秋包了個客棧房間以供臨時落腳。如今人多起來,這客棧不是個長住之地,他便在長安城東面春明門內尋得一座宅院租住。此處離大明宮有一段距離,好在租金不高,且離東市不遠,日常衣食十分便捷。
京城物價甚高。盧尚秋薪水微薄,便将宅子劃了東西兩面:東面住盧尚秋、其妾趙香菱與兩名婢女,西面轉租給同在京中,做太常寺贊引的同鄉李仁義及其夫人。
盧尚秋任職的禦史臺館位于大明宮宣正殿東南角。宣正殿內廷便是大周皇帝臨朝,百官朝聖之所。每日可隐隐聽見宦官高喏“上朝”,百官高呼“萬歲”的聲音,任何一個年輕人聽了都會心生向往。
偌大的京城裏,不乏達官顯貴。正八品給事郎在京城裏只是個芝麻官,頭上不僅頂着皇帝和一二三四五六七品官員,頭上還坐着個“正八品上”監察禦史。
他官階太低,不得上朝面聖;每日裏只做些司錄編纂的工作,自然也對朝堂上群臣唇槍舌劍的情景浮想聯翩。
盧給事郎行動上亦不如從前在并州那般舒坦。他那點薪水,除了付房租、聘女婢、購些日用之物,餘下的錢将将供奢侈慣了的財主女兒趙香菱揮霍。
沒了從前在盧府那般下人擡轎接送的優待,他便買下一匹膘肥體壯的棗紅馬,每日裏騎馬往返,倒也樂得自在。
不過,對于這長安東街的黃花大閨女們來說,可又多了件督促懶丫頭們每日早起的事情:據說,丫頭們最近每日卯時開始梳洗,為的便是能上街去看那辰時騎馬而來的翩翩佳公子——哦不,應該稱為“翩翩官老爺”才是。
上任之初,盧尚秋便發現,禦史臺對于長安、洛陽兩府的司錄居然自如意年間就已中斷,至今有半年之久,便向同僚——上州給事郎汪順之打聽。
汪給事郎看着這剛來的年輕人,壞笑道:“這之前做兩府錄奏之人,竟妄圖謀反,被咱們來中丞下了獄,生死不明,此後無人敢擔當此職。”
一個小小給事郎,能謀反到何處去?盧尚秋不禁咋舌,心道,原來這來中丞不僅是對朝堂上的政敵心狠手辣,對不聽話的手下人竟也如此毫不手軟。
汪順之看他面色難看,只怕把年輕人吓得不輕,便拍拍他肩膀道:“卿是新來的,老夫先把醜話說在前面。在中丞手下做事,可得老實點,別叫小辮子翹到天上去,給來中丞逮個正着,可有你好果子吃。到時候可別怪老夫沒将你叮囑清楚。”
盧尚秋忙回道:“多謝汪前輩指點。”
汪順之神秘兮兮地湊過來:“老夫不妨教你一個訣竅。”
盧尚秋作揖道:“晚輩洗耳恭聽。”
汪順之捋捋長須:“卿只肖記住老夫的名字,‘順——之——’。”語畢哈哈狂笑。
盧尚秋嘴裏說着感激的話語,心裏其實暗罵這老頭沒骨氣。
新官上任三把火,這最初的幾個月,盧尚秋便全勤投入吏事收集編纂,補缺補漏,十分忙碌。
此間禦史大夫查紹俞前來關照過盧尚秋一次,對他的盡職大加贊揚,并囑咐他這位新人好好向禦史臺的各位前輩學習。
而他的頂頭上司——禦史中丞來俊臣卻遲遲沒有露面。
其實,來俊臣是太忙了。
宰相狄仁傑在朝中勢力強大,又深得聖上信任。現今雖被下了獄,武皇一天不斬狄仁傑,他來俊臣一天便如鲠在喉,坐立不安。他忙着與武承嗣合力徹底扳倒狄仁傑,忙得不亦樂乎,完全忘記了過問這個新下屬。
***
蟬鳴聲聲,暖風陣陣。
長安城雖地處西北,那裏的夏季卻甚是燥熱,就連傍晚時分,吹得也是熱風,叫人納涼都不得享受。
忙碌了整日的盧尚秋此刻得了閑,便卸了官服,着一輕羅小衫,與李仁義在棋盤前殺将起來。
趙香菱在一旁為自家丈夫打扇。婢女們忙着準備晚飯,炊煙升起,夾着飯香,令人食指大動。
“将軍!”盧尚秋執紅子“帥”吃掉了李仁義的黑子“将”。
李仁義将棋子往棋盤上“當啷”一丢:“我說秋白兄,你明知我下不過你,你好歹不能讓我一局麽。”
盧尚秋哂道:“仁義兄,即便我讓你倆子,你也未必能贏我。”
“瞎說瞎說,來來來咱們再殺上一局,重新比過。你讓我兩子,說好了,可不許反悔啊。”
李家娘子探出頭來:“老李,開飯了。”
“仁義兄,咱們先吃飯,吃完了繼續下棋,我讓你兩子,保證不反悔。”
衆人笑嘻嘻地收了棋子,各自回屋吃飯。
忽聽院門口“咚咚”撞門聲,衆人出來查看。盧尚秋開了院門一看,原來是來俊臣身邊的使者。
來使也不下馬,直接道:“中丞召禦史臺所有官員于中丞府上集合。”便匆匆離去。
左臺禦史中丞掌管宣正殿禦史臺內事務,手下一共十六個下屬,除汪順之等五位負責十三州司錄的給事郎與他平級外,其餘人等官階都比盧尚秋高。
盧尚秋匆匆換了官服,快馬加鞭趕到位于大明宮西側安福門外的來府。
來府緊鄰着大明宮,十分容易辨認。四周明燈高懸,正中兩扇朱漆大門,門前開闊,門上一塊匾額高懸,上書兩個大字“來府”,署名竟是薛稷。門前聚集了家丁騎衛,想必發生了什麽大事。
他下了馬,上前向來府的下人禀明身份。
待家丁引他進了來府,盧尚秋更是連連咋舌。這區區禦史中丞,府邸甚大,約莫有三至四個宰相府那般面積。內廷仿照蘇州建築風格,涼亭別院,拱門石橋,假山水榭,盆栽古玩,裝飾得好比那皇宮後院一般,甚是氣派。
他由家丁引路,迂回繞了好一陣子,才到達會客廳,見衆人已聚齊,便尋了隊伍的末尾站立。
作者有話要說:
注:薛稷,貞觀時期的書法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