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戒]暗葉晨光

第25章 (25)

時期，令他不勝其煩。

她松了一口氣，不禁微微一笑，“是我不好……”

“你是不是誤會什麽了？”萊戈拉斯冷冷的打斷她，“雖然我不該動手，可并不代表我原諒你了。”說罷，起身抄劍準備離開。

艾兒知道他多麽冷靜理智，這個時候跟他耍賴哭鬧，或者求他都沒有用。

“這不公平。”艾兒突然開口。

他背影一頓。

“你說了你想說的，卻沒給我機會說我想說的。”她激他。

果然，就見萊戈拉斯轉身，臉色白的發青，回來坐下，賭氣道，“好，你說！”

她挑了一個不會近的讓他不自在也不遠到疏離的地方坐了下來，“真的很對不起，我知道這麽說有點晚。重逢後我應該立刻就告訴你，但是我不想破壞那時的氣氛。後來沒提，因為這件事情對我而言，沒有你認為的那麽重要。”

“什麽？”萊戈拉斯覺得理智又開始插着翅膀飛離他。

“有很多對我來說很重要的事，你不也看得很淡？”她瞄了他一眼，“反正我沒有受太大傷。”

好吧，他死命拽回理智細胞，且聽下去。

“我從不想傷害你，我寧可受傷的是我。我更沒有設計你。”

嗯，這點他也信。真要說設計他，那大概是伊萊丹。

“那次我帶着腳踝的傷，足足走了兩天才走出密林，我也付出了擅闖密林的代價。這樣你會不會少氣我一點？”她又道，“我們彼此都用箭指過了，也拔劍相向過了，算扯平了吧。”

他聽了，只是搖搖頭，“你根本沒有明白。我問你，如果不是我發現，你會主動告訴我嗎？”

呃，她是不會。

“這不是你覺得不重要就可以不提的事。”他失望的道，“我救助你，保護你，希望你平安快樂，信任你，陪伴你，跟你一起深入險境。但你是怎麽回報我的呢？”

她又沒法開口了。這位殿下的口才好的仿佛出生瑞文戴爾。

“你不告而別，對我隐瞞改變的事實，不願讓我知道你的身份，危機時候只用箭指着我……，這一切，就好像，”他一手擡起撫着額角，眼中閃過一絲痛，“……就好像你根本不信任我！”

什麽？她心中打了一個突。她怎麽可能……，啊，不，他說的沒錯。她的确不相信他了。從前她是全心全意的信賴他的，究竟從什麽時候開始，她不再信任他了？

到底是什麽時候？

記憶回朔，回到千年之前。

那也是一個午後，一個陽光映照金葉的午後，就像現在。

艾兒呼吸不暢。隐隐覺得有一個殘酷的，令她完全不想回顧的事實就要被剝開了。

就在安羅斯之丘的午後，一棵碩大的梅隆樹下。

——他回答她，不會。

原來，那個回答不僅摧毀了她的希冀，颠覆了她的世界，也葬送了她對他的信任。

從那以後，她不再相信他了。不再相信他是可以依賴的，不再相信她可以對他無話不說，也不再相信他不會傷害她。相反，她覺得他可能會是她的最大加害者。

萊戈拉斯雙手搭在膝上交握，微微揚起頭，“你知道最讓我難過的是什麽？”

她發怔般的緩緩搖頭。

“就在這裏，在我們重逢後，在我給了你機會解釋，在我以為我們沒有芥蒂，在我問你還有什麽隐瞞時，”他輕輕地，一字字道——

“你看着我的眼睛，對我撒謊。”

她不由得閉起雙眸。呵，是了，在那個月落森林的夜晚，她确實對他說謊了。

而最令她難過的是，剛剛他有沒有注意到自己用的是「難過」而不是「生氣」。他看起來有多生氣，他心裏就有多受傷吧。

她總把自己定位在兩人之間的可憐蟲和受害者的位置上，因為她那時的生命在美麗而高貴的他看來孱弱如蝼蟻，短壽如浮游。因而她以旁人無法想象的驅動力去走了永生與試煉的道路，她要變成美麗而強大的精靈，回頭來證明給他看，他錯了。蘇醒成為精靈，也有了同樣尊貴的身份，經過王之試煉光芒耀眼的讓他重新認識她，這才是她心裏的劇本。而在那之前，她沒有信心也沒準備好讓他見她。

所以她是受害者，他的驕傲與尊貴的受害者。

但萊戈拉斯又何嘗不是受害者，是她的倔強與自尊的受害者。

她終于想通了，卻又不知道怎麽解釋，因為必然會提到那個回答，那個她再也不願意想起的回答，連同那個她再也不會去詢問的問題。

萊戈拉斯輕輕哼笑了一聲，“當你現在對我說話時，我不禁會想這是真是假。你根本不相信我，我又怎麽相信你？我已經不知道你是誰了，就算你外表變成精靈又有什麽用？內心深處，你根本還是一個人類，一個心機狡詐，滿口謊言的人類！”

“我可以原諒你不告而別，原諒你的隐瞞，原諒你擅闖密林，原諒你用箭指着我，”他斂下了怒氣，藍眸恢複冰冷，起身只丢下一句——

“但欺騙我這件事，我絕不會原諒你！”

原本以為救出凱勒布裏安就一切太平的四個年輕精靈得知她的傷勢一直反複。她時而清醒時而昏迷，有時候也會陷入歇斯底裏的瘋狂，以為自己依然在半獸人洞穴，連凱蘭崔爾都不認識。

艾兒經常看到凱蘭崔爾獨自站在瞭望臺前，渾身都散發這一股憂郁疏離，自己卻什麽也做不了的無力感讓她覺得挫敗而悲傷。

這天，凱勒鵬召集他們四個，告知他們決定馬上送凱勒布裏安回瑞文戴爾讓愛隆醫治。

已近隆冬時分。雖然不是一個翻山越嶺的好時機，但凱勒布裏安多留一天，就多受一分罪。凱勒鵬派了一隊精兵護衛随行，雙子自然是護送母親的，艾兒也要回瑞文戴爾繼續試煉。不過來自森林王國的殿下則可以功成身退返回自己的國度。

自淚雨瀑布分開後，艾兒和萊戈拉斯就沒說過話。萊戈拉斯覺得沒什麽好說的，艾兒覺得說什麽都沒用。連碰到也盡量回避視線。就算萬不得已要說句話，中間還有個雙胞胎傳聲筒。這樣詭異的情況一直持續着。得知他要回去，艾兒雖然有點失落，但也覺得解脫。

沒想到兩個沒心眼的殿下卻在這個時候多了句嘴。

伊萊丹道，“這一路危險，反正萊戈拉斯也要北上，不如跟我們同行，順便拜訪瑞文戴爾，再回密林不遲。”

伊洛赫立刻贊同，“你也沒去過林谷吧。去學，不，去玩玩呗。”

艾兒聽了只差沒跳起來，一疊聲說，不不不不不行！！

凱勒鵬略思考了一下，“我馬上修書給你父王，相信他不會有什麽問題。”

雙子甚是滿意爺爺的大力支持。看，王對王的層面都擺平了，還有什麽問題？

艾兒心裏狂喊，我有問題啊！！！

數道眸光向綠葉王子投射過去，「快拒絕啊快拒絕啊！」艾兒又開始下咒。

萊戈拉斯雙眸眨動，微笑點頭，“好啊，那就打擾了！”

于是，四個男精靈就此決定，也順帶确定了艾兒的可悲命運。

兩位殿下高興的一邊摟萊戈拉斯脖子，一邊拉手臂，“一定要你好好嘗嘗我們瑞文戴爾的美食美酒。”（瑞文戴爾出名的不是這兩樣吧？）

艾兒實在是搞不明白，原來一見面打的昏天黑地的三個殿下，居然結為莫逆至交了？她真是一點也不懂男精的想法啊。

萊戈拉斯英氣的臉孔略帶腼腆的笑了笑，顯然也很高興。

瞧，對別人都春風拂面，一見她就寒冬呼嘯了。

哎，這一路回瑞文戴爾，她的日子該怎麽過啊！

雖然風吹雪舞的山路不好走，兼之母親的傷勢不樂觀，但年輕精靈們回程的步伐很輕松，總覺得回到瑞文戴爾，有了魔戒維雅，一切就會改觀。

護衛送馬車剛剛翻越高山隘口，暴風雪又襲擊山頂。林谷殿下們接連在狹窄的山道上穿過，萊戈拉斯剛要走過去，沒聽到跟來的腳步聲。回頭一看，原本跟在背後那個身影不知道什麽時候不見了。

這時，艾兒全身縮起，減少散熱，蹲在突出石壁下面的小小山洞裏等待風雪過去。剛剛慢了一步，結果風大的就看不到前路，不知道哪個彎拐錯了，跟丢了。

她并不擔心，曾經如此數天等過雪豹，等雪小了點再判斷方向追上去不遲。所以只望着漫天飛舞的雪花發呆。

“你在幹什麽？”

萊戈拉斯的聲音突然從洞口傳來。

一看到她不在身後，就想也沒想的沿路回去找她。看她縮成小小一團躲在石壁下面不大的空間裏。饒是他眼神銳利，才會注意到那不是塊石頭而是她的鬥篷。

“跟丢了。想等雪小一點再走。”她忙解釋。

萊戈拉斯見她無恙，看看山洞外面白茫茫的一片，風雪呼嘯甚至凄厲，也只有等等了。抿了抿唇，鑽進山洞，他默不作聲的抖了抖鬥篷和兜帽上的雪。用從黃金森林帶來的固體燃料升了一堆火。

看到他身上滿是積雪。她心裏有些感動，明明生她的氣也不原諒她，但是天性善良的他還是回頭找了過來。以前還是人類時，總覺得他對她很冷漠也很不耐煩。現在她知道他其實是溫柔的，是要細細領會的溫柔。

待他也坐下來。她突然覺得山洞小了點，不安的挪動了一下身體。

兩個人都不說話，只靜靜的坐着。

火光映照着冰壁，折射出五顏六色的光芒，帶來了一絲暖意，卻完全沒有改善氣氛。

再沒有比這個更冷場了吧。艾兒抱着膝蓋想。

“其實，以前等雪豹時也連續數天都這樣的天氣。”她的手撥拉着身邊的雪團，純粹沒話找話。

萊戈拉斯沉默。

“在隆恩灣潛水觀察海蛇皇的習性也差不多，海裏很冷。”她眼睛望着上面的冰壁道。現在也差不多了。

他繼續不言不動。

“想想看，在魔瑞亞挖山之心似乎也沒好到哪裏去。”她的頭轉到另外一邊，像說給自己聽，也沒期待他會有什麽反應。

“你去密林南部做什麽？”他突然問。

她沒想到他會突然接話，頓了下才答，“收集黑寡婦王的蛛液。”

她還真有不少奇遇，萊戈拉斯看看外面，“雪小了。”

“走吧。”艾兒只差沒一躍而起了。

萊戈拉斯望了她一眼，這小姑娘心裏是有多開心能避開他啊。這一路，她躲他躲的恨不得自己變成空氣。

那一眼不知道為什麽看在艾兒眼裏甚是冰冷。他轉身的背影也那麽遙遠。

她在躲他，因為怕自己一見他就忍不住情緒和話語一同傾瀉而出。此刻，更是沒來由的喪氣一股腦的湧上來了。要是不說的話，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

“以後，”她突然道，“我再也不會隐瞞你什麽了。”

婉轉動聽的聲音令他的背影一下定住。

“我再也不會擅闖密林了。”

他緩緩轉身。

“再也不會欺騙你了。”

他的長睫一點點揚起來。

“無論如何，我也不會用箭指着你。”她的嘴唇微微的抿起，聲音略哽咽。

他望着她的眼睛，果然看到晶瑩的淚珠如雨紛墜，又被她倔強的擦去。

他想開口，薄唇蠕動，還是沒有發出聲音。

她垂下雙眸，破罐破摔的道，“就算，你一直生我的氣也好，”

她的唇輕輕顫抖，“你再也不相信我也好，”

她的手也在微微發抖，“你絕不會原諒我也好，”

“但是，請你……”她擡起美麗的雙眸，“別在難過了，好嗎？”

他沉默的望着她，那雙藍眸為什麽那麽深，深到讓她看不出他的情緒。

在她開口說第一句的時候，僵硬的左胸位置便開始軟化。

他不斷的提醒自己沉住氣，別那麽沒用，可是那些「再也」有種輕易攻破他心防的力量。

她的眼淚混合那一連串的「也好」，更讓他心中的壁壘紛紛倒塌。

而最後，她竟然看穿他現在更多是受傷。

……這讓他突然萌生一種難以抑制的沖動想馬上抹去他們的距離，到她面前，把那聽入耳中的聲音，映入眼中的形象變成肌膚可以感覺的溫度，懷中可以碰觸的柔軟。

他不明白，自己明明還在生氣，也不原諒她啊，這是怎麽回事？

“我想，”他的薄唇緩緩開啓，“我需要一點時間和空間……”來理清楚自己的思路。

她雙手擡起，退後一步，“沒問題。我離你遠遠的。”

嗄，他不是那個意思。

這時，他發現她頭頂上一大片厚重的積雪因為山洞溫暖，開始融化并往下滑。

“小心！”他想也沒想的竄過去，用身體護住她。

但是冰封的地面太滑，這位身手矯健的密林王子連同面前的精靈一起摔倒，腦袋還撞了下冰壁，痛得眼前金星亂晃。

同時，一大片積雪嘩啦的墜下，掩蓋了火苗，山洞頓時一片漆黑。

剛剛還說要保持距離，轉眼間成了這樣。

被放倒的艾兒慌忙道，“萊戈拉斯，你怎麽樣？”壓在她身上的精靈一直不動。他是傷到哪裏了？

“沒事。”他緩過勁來，随即撐起身子怕壓到她，“你呢？”

“還好，唔……”這時才感覺到他的體重和背脊撞上冰壁的疼痛，閉上眼，不由低低的唔了一聲。

只是那一聲極具凡雅精靈的嬌柔軟膩，尾音又長長地拖了開去，如羽毛一般輕薄飄渺。

萊戈拉斯剛撐起一半，身體一僵，覺得那羽毛仿佛搔到了心尖上，一股難以言語的異樣從那裏傳開，散入四肢百骸，身體便有些酥麻。

銳利的雙眸垂下，那張極惹人憐愛的小臉就在眼前，花瓣般的柔嫩臉頰，伴随香甜輕微的吐息，睫毛微顫，澄亮的雙瞳緩緩張開，眸光柔而無辜的望着她。他不由感到一股清淺的甜意自心口緩緩升起，而後彌漫喉間。

她睜開眼，黑暗中還是一下子就看到他細致如美瓷、幾乎不見毛孔的肌膚，長長的睫毛半斂半露那清澈的眸深邃的瞳，映着高挺的鼻梁，淺粉色的鮮嫩薄唇和細淡的青色胡茬，此刻的他異常好看。她隐隐察覺一股熱流從心頭慢慢浮上，而後湧上臉頰。

可，可是，他們實在靠的太近，她一動都不敢動，因為敏感的皮膚磨擦到他衣服下偾起的肌肉；她不敢眨眼，因為她的睫毛會掃過他挺直的鼻梁；她不敢吐息，生怕會與他的鼻息糾纏；她更不敢開口，唯恐那會與他的雙唇相觸。

她既羞且怯，又不知如何是好的神情也引起了他的尴尬和渾身的不自在。曾隐約用眸光膜拜過曲線的嬌軟身軀就在他身下。他只覺得渾身每個毛孔都張開了，敏銳的觸覺沿着身體的肌理甚至能清楚感覺她每一分玲珑每一寸起伏……

這一刻稍縱即逝，卻又永恒如時光。

而洞口好死不死居然傳來雙子的聲音——

“哎，雪都停了，你們到底還走不走啊？！”

to be continued……

☆、Chapter34.瑞文戴爾

“看，伊姆拉崔河谷。”

伊洛赫驕傲欣喜的指着左前方。

瑞文戴爾的精靈騎兵出來迎接。為首的一個穿着閃亮铠甲，金發閃耀，微微颔首道，“幽暗密林的王子殿下，葛羅芬戴爾。”

哦，他心目中的偶像呢，獨戰炎魔也不畏懼巫王的遠古貴族，也是雙子的師傅，萊戈拉斯忙下馬鄭重的回禮。真想不到他竟是這樣如雲般淨透，可是看坐在精靈神駒上的英姿，聽說全滅紅角隘口的壯舉，他依然還保持巅峰狀态。

很多疲憊的旅人，在黑夜裏繞了很多山路，只為了能一窺晨曦中的瑞文戴爾。

當第一縷鑲嵌着金邊的紫色霞光露出天際，萊戈拉斯把頭探出懸崖，起伏的綠色山巒還有高低錯落的瀑布，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那麽寧靜美好。林谷的宮殿安卧在山谷的懷裏，這些山脈在遠古時期曾經隔開了黑暗精靈的西去之路。

随着太陽漸漸明亮，大地的柔光發生了變化。湛藍，蔥綠，純白，他一直不明白在幽暗密林曾經看到的遠古畫作上，為什麽美麗安手中的紅巾是那麽鮮亮，露西安身上的藍衣是那麽明豔。原來在這樣景色與光線下，所有物體的顏色都那麽飽滿濃郁。

伊萊丹回頭朝他一笑，“歡迎回家，萊戈拉斯。”

瑞文戴爾被稱為最後之家，伊萊丹這句話一語雙關，在寒冬之中讓他甚為溫暖。

那時候的他尚不知道，數百年後，他有生以來最為艱難的也終将被載入史冊的一段征途将從這裏起步。

瑞文戴爾的危機解除，愛隆也終于迎回了愛妻。

凱勒布裏安的外傷終于痊愈，時常能起床，靠在窗邊聽聽鳥叫與水聲，在院子裏慢慢踱步。她很少開口，但是看到別人的歡顏，她竟然也會微微彎起唇角。

精靈們有志一同的不再提起過往，傷口表面結疤并不代表已經痊愈，他們仿佛什麽也沒發生過一樣繼續快樂的生活，營造歡樂祥和的氣氛，希望有一天，凱勒布裏安能真正忘掉傷痛重拾笑顏，回到他們中間。

愛隆經常泡在藥劑室研究那些令黑暗傷痕消散的方法，而萊戈拉斯對于醫藥學也起了濃厚的興趣。他聰明好學，愛隆天生喜歡傳到授業解惑，恨不得将畢生醫療知識傾囊傳授。

不過愛隆傳授萊戈拉斯的第一課并不是醫學。

講到這裏，則不得不提一下從雪山下來之後，發生在萊戈拉斯和艾兒之間的一段小插曲。

自從雪頂那場意外後，每當他一靠近，小姑娘就紅着臉走開。次數一多，他也覺得別扭。

他喚住她，“我有點事要跟你說。”

“我什麽也沒做。”她立刻澄清。

他不由得瞪她，“我有那麽難相處麽。”他近來脾氣是有點大，說話重，但她也不必如驚弓之鳥。

“你比較記仇。”她瞄向旁邊，像是在找退路。

他眼睛一眯，“咳，我要說的是，我們這樣大家都會覺得奇怪，愛隆王也會過問的。”

他們哪樣？艾兒漸漸沉靜下來，“那你要怎麽樣？”

“我們，”萊戈拉斯覺得下面的話有點難說，“假裝什麽事也沒發生過。對，就回到之前的狀态就好。”

艾兒乖巧的點點頭，睜大一雙眼睛，“那麽，你指哪件事情沒發生之前？”

啊，他被噎住了。是他在梅隆樹下施暴呢，是淚雨瀑布的絕不原諒呢，還是雪山頂上那個……？

萊戈拉斯腦中一片混亂，從來滿口珠玑也差點結巴，“嗯，嗯，就，就寧若戴爾……”河彙聚的瀑布。

“寧若戴爾河的重逢？”在那之前她還是人類呀，艾兒點頭，“簡單，在那之前你主動跟我說話的次數我雙手都數的出來。”

萊戈拉斯頓時有種自作孽的感覺。而自那以後，她就再沒跟他說過話了。

所以，當愛隆說要有話跟他談，雙手放膝坐在書房的綠葉王子心中不由得回想起上面的場景，一陣背脊發涼，這位洞若觀火的王該不會察覺了什麽。

只是萊戈拉斯沒想到他在瑞文戴爾上的第一課，竟然是精靈的禮儀篇。

愛隆先聲奪人，聲稱自己雖然不是他的親族，但到底是個關心他的長者，接着花了一盞茶的功夫去講述精靈族是個多麽注重禮儀的種族，有着比人類更加古老的優良傳統。

就在萊戈拉斯一頭霧水時，愛隆開始講述埃爾達精靈婚姻習俗。

他說明萊戈拉斯雖然已屆适婚年齡，雖另一方蘇醒時間不長，雙方意屬自然是好事，但也必須要遵守萬年來的習俗，先互贈銀戒作為信物，沒有信物太草率。大部分精靈婚姻還是要等到父母首肯，雙方的親族齊聚一堂，公諸于衆。通常先訂婚滿一年才可結婚。特別是，愛隆強調，埃爾達精靈絕不會因為肉體欲望而動搖意志，意志是身體的主宰，婚姻大事他們極少輕率。

時近傍晚，萊戈拉斯聽得更加昏頭昏腦。

愛隆頓了頓又道，當然這是諾多的習俗，辛達也是類似。阿門洲凡雅的習俗他無從得知。但這等大事萊戈拉斯一定要先去黃金森林對凱勒鵬及凱蘭崔爾大人說明，他們兩位就相當于女方在中土的親族。然後再西渡去阿門洲，征得瓦爾妲同意或至少要至高精靈王英格威的同意。否則，他這樣的行為，咳咳，對姑娘的聲譽不好，對艾兒很不公平。

聽到這裏，萊戈拉斯這才明白了，扭頭看窗戶外面偷偷飄走的一叢黑發。

呵，原來雪山的事終于還是東窗事發，雙胞胎雖然當時沒說什麽，原來跑回去給老爸告狀了。恐怕是為了報複當初他跟他們打架吧？

愛隆是以為他對艾兒行為不軌這才兜圈子講了這麽一大篇。

他頓時有些哭笑不得，這下可是跳進貝烈蓋爾海也洗不清了。

若說上次樹下施暴是他頭腦發昏，雪山撲倒可真是意外了，什麽也沒發生。

真的嗎？他白皙的皮膚下隐隐透露出紅暈，如果不是雙子出現，會發生什麽他真的不知道。難道，他是少數會因為肉體欲望而動搖的精靈？他怎麽覺得自己還挺善于自我克制。

但是愛隆的一番話令他也意識到自己的行為對艾兒的心靈和聲譽都有所損害，再加上那個越描越黑的小插曲……，也因此萌生了道歉的念頭，可是艾兒一直不太搭理他。

愛隆王看着萊戈拉斯玉白的臉孔忽紅乍白的，這小子在轉些什麽念頭啊。

萊戈拉斯徹底迷上了在瑞文戴爾的日子。

至今夾在兩道懸崖之間的這座林谷，曾有無數精靈和人類來來去去，至今依舊敞開大門，和歷史，和現世，好像都沒有一點違和感。

他的院落帶着一個小小的噴泉。

矮牆下，玫瑰，薰衣草，牽牛花，百合正開的熱鬧無比。

宮殿的牆壁非常厚，裏面透露出絲絲涼意。

窗外還有令人陶醉的美景，群山與瀑布就是他的窗簾。

他在宮殿不遠處的花圃裏開辟了一小塊藥草田。

在月亮穿過天鵝座時，播下阿夕拉斯的種子。

橄榄樹下的藍色車世菊，或許是某位最後同盟戰士長眠的所在。

鼠尾草與薰衣草花田帶來了多瑞亞斯的美妙畫卷。

他睡在菩提樹上被來自貢多林的杜鵑叫醒。

瑞文戴爾數千年的歷史沉澱，而他，正在歷史最頂層的那一小塊土地。日複一日，等待天狼星陪伴在太陽旁。看着滿目的草藥長成，終于，欣喜不已。

改變一下生活方式，會讓思想變得更深邃。

他站在碧池的石橋上看了一眼那不知道用了多少個年頭的鐘樓，踱到橋的一端，再踱到最高處的瞭望臺又回來，默默記住腳下每一塊石板。

而夜晚，天空就像是有一道銀鏈抛向了空中，瓦爾妲點亮的群星在天幕閃爍。

在這裏，連時光的流動，似乎都是輕緩慵懶的。

頭頂上石壁的歷史可以追溯到千年前的上個紀元。他端着一杯葡萄酒坐下來，聽着那些古老三角楣對他訴說遠古英雄的故事。他們可以慢慢聊。

……反正，有的是時間。

在剪下親手栽種的阿夕拉斯的第一片葉子後，他去找她。

下午的陽光中，艾兒坐在一個高高的，綠茸茸的草坂上，一腿放在地上，一腿曲起，手裏拿着一支鵝毛筆，托着小巧的下颌，白色半透的指尖在細嫩的臉頰上閃光，歪着頭不知道在思考些什麽，長長的頭發全都盤在腦後。

她的坐姿毫無精靈公主的優雅，反而顯得特別俏皮，凡雅精靈天然優美的儀态讓她一舉一動都充滿美感，哪怕，不是很端莊的模樣。

“嗨！”他在下面的石板路上喚着她。

她垂下頭來望他。

他輕輕踱着步，“我要去圖書館，一起去嗎？”

她看看身邊散落一地的論文紙，搖搖頭。

她要去的，只不過她要和他間錯開來。

當日薄西山時，她點燃一盞小油燈，獨自走進碩大空曠的圖書館，有這麽多書陪着，她一點也不覺得孤單。油燈挂在書架旁邊的鈎子上，想去拿上一層的《蕾希安之歌》，夠了又夠居然夠不到，正要去拖個梯子過來，身後多了只修長有力的手臂，替她拿了下來。

她轉身，背後站着一個年輕的金發精靈，她偷偷避開他來圖書館的舉動被發現了。

圓頂的雕花玻璃将餘晖撒入，五彩斑斓的光芒投射在黑白大理石地板上。一直頂到天穹的書架一排排的豎立，扭曲了光線也模糊了時空。背靠的書架上累累的圖書沾着些微灰塵，卻散發着久遠年代的味道。

萊戈拉斯站在暮色的書架旁，被知識洗滌了殺伐之氣，帶着濃濃的書卷味，如同身在夢境中的文雅而略顯幽靜。

把她困在書架和胸塹間的萊戈拉斯望着她面色沉靜。

她看着他時，已經不再像從前那樣笑顏綻放，整張小臉都在發亮。

默然片刻，他把書遞給她。

“謝謝。”她垂着頭回答。

“不必客氣。”他的吐息微微拂上她的臉頰。

為什麽這麽平常的對話，她都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她等着他指責她又一次欺瞞，但沒想到他居然走開了。是她錯覺嗎，總覺得他的背影有些喪氣。

靠着書架打開書，從裏面滑落一張小小的莎草紙便箋。

她好奇拿起來打開一看，紙上粘着一片細長翠綠的葉子，帶來濃郁甜美藥香，還有幾行鵝毛筆寫的昆雅語——

To：El

這是我親手種植的第一片阿夕拉斯的葉子。

我很抱歉。

From Legolas

在葉子帶來的香氣中，她把那張簡短的不能再簡短的便箋連看了二十遍。

阿夕拉斯是西方皇族帶來中土的療傷聖藥，無論怎樣的傷口只要敷上了它就能愈合。

這是他邀她來圖書館的原因？

美妙的瑞文戴爾竟然也讓這位實用好戰的王子學會如此文雅含蓄的方式道歉。

細細的觀摩那不太成熟的筆體和完全不相稱的流暢筆鋒。

她的眸光投注到不遠處，在書架前轉來轉去裝作看書的修長身影。——他是練了很多遍吧？

雖然她懷疑他可能不知道自己應該為什麽事而道歉，但看在他別出心裁的份上，唇角不由得輕輕勾起來了。

……她就原諒他這一次好了。

為了不給傷患增加「我是傷患」的精神壓力，愛隆并不時時刻刻守在凱勒布裏安病榻前。他布置作業給五個年輕精靈，美其名曰不虛縱光陰。

當萊戈拉斯第一次看到艾兒的論文卷軸時，也吓了一跳。

讀書會也在繼續。萊戈拉斯對讨論政體皇權沒興趣，只集中在對他極有用的野外生存知識，動植物學還有醫藥學。

他也時常跟着兩位瑞文戴爾殿下一起去找葛羅芬戴爾。沒想到輕飄如雲的金花領主将他們操練的仿佛戰場上的士兵。原來只會單兵格鬥，只玩過戰棋的萊戈拉斯算是真正體會到了戰場的嚴酷。

他在夜晚料理藥草田時，看到艾兒在山頂觀察星象，繪制埃爾達的星辰圖。

當他聽說亞玟提及地圖收藏室裏有中土草藥分布圖時，立刻趕去，剛好碰到查看航海圖的艾兒，她大方的讓出了地圖室，還對他笑了笑。

這天中午，凱勒布裏安突然陷入昏迷，讓大家甚是緊張，滿滿的站了一屋子。隐約有着不好的預感，凱勒布裏安恐怕不會這麽容易就痊愈。

愛隆坐在床邊閉上眼，流露出悲苦。随即，他揮揮手，讓大家都出去，該做什麽做什麽，像是什麽也沒發生過。

萊戈拉斯和艾兒不知所措在圖書館裏面泡着，聽從愛隆的指示，繼續生活，裝作仿佛什麽也沒發生過。

“你為什麽這麽愛書？”他好奇。

她輕輕一笑道，“說過的什麽終究會被遺忘，只有文字，才會被隽永而無聲的銘記。”

“有這麽神奇？”

“來聞一下。”她捧起書，送到他鼻子跟前。

他深深吸了口氣，聞到的都是從她身上傳來的幽香，“是什麽？”

她也捧着書閉上眼深深的吸了口氣，張開雙眸，将書的封面在臉頰上輕輕一蹭，“是時間的味道啊。”

他并不特別愛讀書，但是他知道很喜歡一樣東西的感覺。他對待弓也是同樣。

她捧着書，坐到旋轉臺階上。

踩在一個最高的木梯上，萊戈拉斯腳不沾地的輕盈在書架左右穿行，尋找古老的有關龍的書籍。

更多時候，他們并不交談。

散落在木桌上的書，被風輕輕的翻過一頁。

每個片段的分鏡看似毫無意義，卻又悠長而回味無窮。

突然，夜色中傳來一陣低緩的歌聲。

自從凱勒布裏安昏迷後，瑞文戴爾就不再有歌聲和琴聲了。

坐在圖書館環形臺階上的艾兒。

站在書架梯子上的萊戈拉斯。

憑窗仰望群星的亞玟。

樹下盤腿而坐的伊萊丹和靠着樹的伊洛赫。

站在露臺上林迪爾。

在日光浴室裏的埃雷斯托。

還有在琴橋旁的葛羅芬戴爾。

他們都聽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