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阿嫂在二樓能看見海的那間房住下來。
烈哥果然守約,着人為房裏添置了梳妝鏡和女人家的擺設,又将前主人來不及帶走的,抽屜裏老舊的貼照薄、牆上充滿中印度氣息的畫框、三兩件慌亂中被落在黑黢黢的老衣櫥裏的男士襯衣一一找出來,全部丢棄,丁烈要這個地方完完整整變成他的,或者,白盈盈的。
鏡子鑲的是紫檀木,下镂天官賜福,寓意美好幸福:“喜歡麽?”丁烈近來迷上講南方的軟語,固然音調略嫌滑稽,可他還是說不停。
手在倒挂的蝙蝠上經過,有些喜歡自不必說的,它們就安安靜靜待在白盈盈的臉上,映在鏡中,等待被丁烈遇見。
人面如花,丁烈的心滾燙,這一刻,說什麽都動真情:“以後,這裏就是你的家。”
吻覆下來,整片後背連着心都貼到鏡面上,她畏冷的一顫,很快便不覺得涼,丁烈熱情地把她從舊式的旗袍裏剝出來,她被他抵在鏡上,身下的梳妝桌晃得,好像要把她的一顆心都颠到丁烈的懷裏。
家麽?白盈盈想,應該在上海,可上海淪陷了。
但沒有關系,她的身上越來越熱,汗水把她和丁烈黏到一塊兒,也許因為丁烈,浮萍也有憩泊時。
入住小樓後,烈哥亦是喜不自勝,阿嫂的湯水和上海點心将他養的皮光水滑,喊打喊殺的事情沾得少了,修心養性,往日的脾氣漸漸收拾許多。
“哈哈,烈哥,對唔住啦!呢張牌都畀我甩到,俾錢俾錢!”真是四萬咁嘅口,贏到手酸。
「粵:烈哥,對不住啦,這張牌都給我摸到,給錢給錢!」
“哇,烈哥你搞乜嘅,又系包出铳!”
「粵:烈哥你搞什麽啊,又包出沖!」
丁烈一家賠三家,仍有閑心飲茶:“今晚你哋有運行。”
「粵:今晚是你們有運氣。」
他哪裏像個輸家,分明春風得意:“賭錢嘛,有來有往。”
若是過去,丁烈有魄力輸,便有定力贏回來,輸錢未見得是壞事,須知否極泰來,壞運走到盡頭,好運自然就該到了,但今夜的輸贏卻格外留不住他。
“烈哥,咪走呀,再打番兩圈。”
「粵:烈哥,別走啊,再打兩圈。」
“唔啦,返屋企啦,你哋慢慢玩啦。”他有了更動人的向往。
「粵:不啦,回家去了,你們慢慢玩吧。」
看天色,有人明白過來:“咁遲咗啦,烈哥要返屋企飲湯啦。”
「粵:這麽晚啦?烈哥要回家喝湯了。」
三缺一,無室無家的人嬉笑:“烈哥,邊日請我哋去你屋企食飯啊,試下阿嫂的好手藝。”
「粵”什麽時候請我上你家吃飯,試試阿嫂的手藝。」
丁烈也笑:“好啊,來啦。”
許多年過去,再沒人看過丁烈那麽笑,你知不知道,就是那個冷面煞星丁烈,他以前也有過菩薩一樣的溫和,幾時啊?幾時呢?大約就是那個時候,他身邊,有個叫做白盈盈的女人。
溫柔鄉,英雄冢,烈哥被阿嫂養的滿面紅光,笑容添多幾分真,眉目平易近人,洪爺差他去打理興義堂的賬目,陳年的舊賬爛債,勞神煩心的苦差,算盤撥得頭皮發緊。
他只是笑:“好啊,交畀我。”
洪嫂也是南方人,有心向阿嫂,拉烈哥問話:“阿烈啊,玩夠收心啦,幾時娶盈盈返嚟啦。”
「粵:玩夠收心了,幾時娶盈盈回來啊?」
丁烈咧嘴,紅潤的好氣色,笑眼真摯誠懇:“好啊,好快啦。”人人以為他好事将近。
“好啊”成了烈哥時常挂在嘴邊的口頭禪,他說這兩個字,臉上半點找不到過去的狠厲,和煦的笑容像彌勒,愈來愈富态。
就連往昔聽了犯困的大戲,有人相邀,他也拱手笑一笑:“好啊。”
戲是《樊江關》,扮樊梨花的刀馬旦穿蟒紮大靠,頭頂翎子亮相,鳳眼兒抹了嫣紅胭脂斜飛入鬓,精神地打臺下那麽一掃,燈紅都不及她臉上好神色。
大鑼一響,她展身段,甩水袖半遮面,開腔點绛唇:“女将英豪,神通奧妙,威風浩,氣壯雲霄,要把強敵掃。”
丁烈看不懂,手拍得意興闌珊。
二場落幕,樊梨花下場,身穿青蟒軟靠,粉紅穗子,執馬鞭的薛金蓮登場亮相。
潑天的叫好聲中,丁烈的彩聲尤為響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