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點解唔走?”
「粵:為什麽不走?」
丁烈朝白盈盈來,他眉目松弛,口氣卻硬得不近人情。
“嚟把刀俾你。”
「粵:來還你刀。」
白盈盈沒聽出他話裏的苛責,倒是蓄勢待發的虎口,一點點松開了。
薄雲散,新月當空,終于看清,近在咫尺的距離,丁烈站在白盈盈面前,他的表情還沒收,兩邊的嘴角也似天上月,各含一點彎,看她的眼神變得很纏,可目光又很清,被度化的軟。
“畀你喇。”從不離身的刀,命那麽重,烈哥說話間就許給了人,“畀咗你,就系你嘅喇。”
「粵:給你了。給了你,就是你的了。」
可阿嫂偏不賞面:“我唔要,攞喺手裏咁凍,仲不如一對鈪。”
「粵:我不要,拿在手裏又冷,還不如一對镯。」
烈哥的笑先是無聲的,只是在嘴角挂有一個形,往後愈來愈藏不住,最後肩膀都一顫一晃的上下聳動,非要攬住阿嫂,把臉埋進她的發鬓嗅香,才将笑聲收斂一些。
烈哥笑得太專注,完全沒留意到他們的身後,一個白衣孝子踉跄爬起,紅的眼,白的刀,刀尖對準了阿嫂:“烈哥!!!”鬼頭七突如其來的喊聲殺到。
來不及了,丁烈抱住白盈盈,往後退了退,血自阿嫂的後腰,洇濕烈哥的手指,弄髒他的手。
五日後,十月初八。
烈哥在上海飯店預備了一桌酒席,請阿嫂在麗都的一衆姊妹,為她慶生。
菜是思鄉菜,扣三絲、蒸三鮮、重油桂花肉、猛火逼出肉香,勾上一道琉璃芡,甜津津的家鄉味,濃油赤醬的擺了一桌,開席居然還有熱騰騰酥酥脆的麻油馓子和擂沙圓,熱鬧非凡。
大喜的日子,理應歡天喜地,筷子忙得像棒針,酒桌上穿來梭去,可這廂靜悄悄,偶爾有人碰到碗碟,即刻被送上一記眼神,規矩了手腳,主人家不到,做客的哪能太急相,先動筷子。
金桂盯着面前飄香的金必來濃湯,餓得眼發慌:“烈哥哪能嗳伐來?黃魚阿冷忒了。”
「滬:烈哥怎麽還不來?黃魚都冷掉了。」
她故意嘀咕,聲音不大不小,白盈盈自然聽到,要的就是她聽到,于是起筷子,笑一笑:“伐等了。”右手邊的位置空蕩蕩,盈盈覺得冷,急需一碗熱湯,來驅一驅寒氣,“挪小菜都上來伐!”
「滬:不等了,把菜都上了吧。」
左手邊送來一勺魚羹,盈盈轉頭,是阿姐:“伐要牽記,男人家有男人家額事體,事體辦好了,總歸會轉來。”
「滬:別擔心,男人有男人的事情,辦完了,會回來的。」
魚羹微凝,滑入喉嚨,鮮甜中帶一絲腥,饑腸辘辘的肚子,勺子送了一口又一口,白盈盈替丁烈惋惜,如此佳肴,他就這麽錯過掉了,更要多喝兩口。
她的壽宴,丁烈沒有到場,回到唐樓,屋內黑漆漆,一樣冷清清,應是無人來。
盈盈扔下賀禮,打開窗,風把一把紗簾吹亂,初八的夜空,重雲,天上沒有月亮,還不如五日前,那個腥紅遍地的晚上,明月亮堂堂。
“阿嫂!!!”鬼頭七發動的時刻,先沖上前的卻是我。
來不及思考,我用身體撞開阿嫂,替她扛下這一刀,這是我與她最親近的距離,她身上的蘭花味,香得我都不覺得疼了。
“盈盈!”烈哥只摸到血熱,抱阿嫂凄厲大吼,發現中刀的是我,都沒松開手臂,我居然還有心思感嘆,男人好鸠巴閉,落喺女人手上,個衰樣都系一擔擔。
「粵:男人再如何牛逼,落到女人手裏,都是一個德行。」
阿嫂如果知道我的心聲,也許倒要笑上一笑,但她聽不到,烈哥的爽約,讓她的眼睛蒙上不快活的露氣。
她倚窗望鐘,時間不留情面地朝初九邁去,就要過去了,她和丁烈相識的第一個生日。
嘆息聲太輕,來不及落地,就被對街小巷裏一簇跳動的火光引過去。
起初只是三兩豆大的亮,愈來愈多的人從巷子裏聚到街上,人人手舉一截紅燭,燭輝彙成的長河火紅,把整條街照亮如星河,我身上有傷,被鬼頭七攙扶,也舉高一只燃燭,向唐樓的小窗氣勢敲天地喊——
“恭祝阿嫂!生辰快樂!”
白盈盈沒有轉身,這回她聽到了,木頭地板上嘎吱嘎吱的腳步,丁烈的氣息,近了。
他的手臂環過她的前胸,獻上一個寶匣:“應承過你,睇下中唔中意。”
「粵:答應過你的,看看喜不喜歡?」
是對綠中泛藍的玉镯,翠色老辣,綠得流油,水頭潤得仿佛要滴出來。
丁烈将下颚貼在盈盈肩上,輕輕掂起她一只手,将翠镯戴在她白嫩的手腕上,滿意地欣賞:“真系好襯你,中唔中意?”
「粵:和你好搭,喜不喜歡?」
白盈盈突然想看一看丁烈的表情,是不是也和他的語氣一樣多情。
她在他的懷裏轉身,丁烈不知又去哪兒造孽,臉上還沾着新鮮的血漬,笑容倒是誠心,腥中一點甜,讓她想起上海飯店,那勺魚羹的滋味。
咕嚕,丁烈的肚子,蕩氣回腸的響。
盈盈一愣,笑了,伸手抹掉他臉頰上的髒東西。
“你肚餓啦,我煮碗面俾你食啊?”
「粵:你餓了吧,我煮碗面給你吃吧。」
還未到初九,差半個鐘,總夠一起吃一碗壽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