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一個沖上來的人被丁烈奪了棍。
洪爺曾經說過,烈哥是他手下最能打的“四二六”,刀光未及近身,便憑過人蠻力将黃包車掀翻,橫倒一片撲殺的人。
不能回頭看,怕一回頭就讓無情的刀棍啄了眼睛,吓軟了腿腳,白盈盈跟着丁烈,亡命天涯一般地瘋狂跑,地上,從他們的影子裏,從那雙紅緞面的軟底小鞋裏露出來的一對細腳踝,剪斷翅尾的白鴿一樣在路上飛快撲簌。
雙拳難敵四手,丁烈帶着她始終累贅:“先殺咗佢女人。”有人聲東擊西,烈哥的右肩,終于捱了一刀。
「粵:先殺他女人。」
血從皮肉噴出來的刺鼻濃腥,濺到白盈盈的臉上:“走呀,往入便!”殷雷谹谹的喊殺聲中,丁烈抄起白盈盈的手,将她推入兩棟緊鄰的唐樓之間。
「粵:走啊!往裏!」
“快啲!去果邊揾!”一人寬的巷,人影和刀光,影影綽綽從身邊晃過,遠去的步伐,好似要将他們的容身處都踏平。
「粵:快點!去那邊找!」
黑暗的一隅,心如鼓擂,丁烈死死箍着白盈盈,等,直到人都過去了,丁烈才緩出一口氣,慢慢松開手臂,低頭向懷中看了一眼。
白盈盈的頭發散了,發絲從前額垂下來,幾乎遮着眼睛,眼睛又在黑色的發絲間向上,擡起一個角度,從這個角度裏,白盈盈把丁烈穩穩接住,她沒有驚叫或慌張,黑眼睛裏甚至沒蓄一滴淚,她只是在他懷裏靜靜的守着,等他的眼神打這兒經過,就把他留住,丁烈這麽想着,心就真的靜下來了。
心靜了,才真的把她看清:“怕唔怕?”這不是丁烈頭一次這樣問白盈盈,卻是丁烈頭一次對白盈盈有了情欲之外的留心。
「粵:怕不怕」
就是這一刻,丁烈和白盈盈,有了肉體之外的歡實。
白盈盈沒有立刻回答,她不說話,丁烈便自作主張地從她那雙不懂怕的黑眼睛中找到答案,後肩上火辣的疼,盈盈的手指,輕輕摸上他的刀傷,丁烈龇牙,頭一低,一股溫濕的蘭花香氣拂過鼻尖,疼也不那麽疼了。
丁烈認得,那是白盈盈身上的氣息,女人的軟香味,還帶了一點潮熱的,從他背後的傷口上,沾來的血腥。
不合時宜的場所,丁烈突然覺得高興,少年郎一般精神煥發,鼻尖頂着鼻尖,眼神拉那麽近,他手捧白盈盈的臉,以拇指抹去她臉上的血污:“系喇,有我喺度,你咩都唔使驚。”
「粵:對了,有我在,你什麽都不用怕。」
另一邊的手上,斷棍只剩下短短的一截,丁烈擡腿,從褲管下摸出一柄小刀:“你攞住。”刀是開了刃的,白盈盈的頭發絲飄上去,即刻分兩半,丁烈的目光在軟化,“如果我……”
「粵:你拿着。」
沒等來後面的話,催命鐘似的腳步,把半刻溫柔踏得粉碎:“呢度!佢哋喺呢度!”
「粵:這裏!他們在這裏!」
丁烈突然摟住她,狠狠朝她嘴上,嘬了一口:“走啦!”
白盈盈的唇疼得發木,奇怪手中何時多出一柄利刃,似乎是丁烈塞給她的,塞完了,還牢牢攥了攥,然後頭也不回地持斷棍沖入厮殺聲來的方向。
冰涼涼的刀把,握在手裏卻跟握塊燒紅的炭一樣燙手,白盈盈攤開掌心,滾燙的鐵鏽腥沖鼻子,是丁烈的血,從肩上拓下來,印到她的皮膚裏,看一眼,心就驚一驚。
握着刀,她明白到,這柄刀就是丁烈的生路,丁烈自己奔死,把生路留給了她。
盈盈拼命地想丁烈這個人,想他不由分說地掠走她,想老宅房間裏那張幾乎被搖散架的木頭床和頭頂沒完沒了晃動的吊燈,想他待她的狠,想他的壞,想要攢起一股恨,惡毒的狠下心來,對他和唇上彌留的吻視而不見。
那股子怨氣在她的心裏凝了散,散了又聚,久久沒能成形,倒是手裏刀,被她焐得有了生命一般,連着一顆惴惴的心,怦然要呼出胸膛。
還是恨他,為他早把生死路,算得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