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言末的家在郊區的一個小鎮上, 是一幢普普通通的帶花園小別墅, 他們看上去和周邊鄰居的關系也很好,每個人經過房子的時候,見到這家人都會樂呵呵的打招呼。
“我媽媽不喜歡太大的房子, 也不喜歡雇傭人, 平時更喜歡住這裏, 她覺得多和其他家庭接觸, 對我的面部識別障礙有好處。”言末告訴蔣雲。
“那真的有幫助嗎?”蔣雲好奇的問。
言末無奈的聳聳肩。
蔣雲的母親已經推開門, 喊到:“言起, 你現在在哪?你哥哥他們來了, 還帶了很棒的禮物哦。”
沒過多久, 一個高高大大,二十來歲的年輕男孩踩着拖板鞋慢慢走出來, 雙手插在寬松的運動短褲褲兜裏, 很不耐煩的說:“我又不是小孩子, 對禮物早就沒有興趣了。”
他的模樣和言末有六七分相似,只是五官稍微粗糙一點,還留着一點亂糟糟的絡腮胡,看起來十分的不拘小節。
言起走出來,看也不看言末和蔣雲,重重的踩着大拖板,懶洋洋的和母親打了一個招呼,就準備往餐廳去。
“等等,”他的母親一把拉住兒子, “你怎麽不打招呼的?太不禮貌了。”
言起眼睛一擡,看了一眼蔣雲,不屑道:“哥哥可真是不要臉,竟然找了一個比我還小的小孩子。”
被稱作小孩子的蔣雲,哭笑不得的看言末。
言末對這個弟弟也很無奈,但還是開口介紹:“這是我弟弟言起。”
“管他是弟弟還是小情人,反正他也認不出來,”言起痞痞的對蔣雲說:“小美人,你要不幹脆和我試試?反正我們兩個長得差不多,而且我保證不會認錯你。”
“怎麽說話的?”一直沉默不語的蔣爸爸終于怒斥小兒子:“快跟你哥還有蔣雲道歉!”
言起哼了一聲,轉過頭去。
“好了好了,就算我認不出你,還是記得給你帶禮物啊。”言末苦笑道。
這小子小時候其實還挺可愛,總是追在自己的屁股後頭,高高興興的喊哥哥,也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這孩子就進入了叛逆期,開始抓着自己認不出他這點不放了。
言末也無奈啊,可他就是認不出,又有什麽辦法?
“禮物?”言起不屑一顧的哼,“是現金還是銀行卡?反正就是這一套,我又不缺錢,我早就可以自己掙錢了。”
這超齡的叛逆小破孩怼了他哥一通,覺得腹部更加空虛,他揉了揉揉肚子:“算了,懶得跟你一般見識,我肚子餓了,先去吃點東西。”
他又轉頭,對蔣雲虛虛的打了個招呼。
然後,他就徑直往餐廳去了。
“對不起,這孩子脾氣倔,其實他特別崇拜他哥。”言末的媽媽向蔣雲道歉。
蔣雲卻更在乎另一件事情。
“你真的這麽不會認人?”上輩子,蔣雲可沒發現言末有這個毛病。
言末只無奈的聳聳肩:“從小就這樣,都習慣了。不過你是例外,我一眼就能認出你,不管你在哪裏,邊上有多少人。”
這張抹了蜜的嘴!
蔣雲有些擔心,但是看言末的樣子,似乎并沒有太在意,也對,上輩子他甚至都沒有發現言末有這個毛病。
一見面的時候,蔣雲就把準備好的禮物送了出去,言末的父母看上去都十分滿意,至少比起言末拿出來的雪茄和項鏈,蔣雲這小甜心送的東西,顯得有心意多了。
至于給言起的禮物,蔣雲只能請言末的媽媽代為轉交。
兩人去休息的時候,言媽媽才繞進餐廳去找言起。
言起正在呼嚕嚕吃着早上剩的面包。
“小寶貝,”她過去抱了抱兒子,“你今天看上去可不太禮貌哦。”
言起乖乖的回抱了一下他的媽媽,但是嘴上一點不軟:“誰叫我哥竟然找了一個比我還小的小屁孩。”
“那是個不錯的孩子,我很喜歡他,”言媽媽笑,“而且,你不想來拆禮物嗎?”
“我哥除了塞錢,還會送什麽,”言起不滿的癟嘴,“他總當我還是當年那個讨零花錢的小孩子。”
“這次不一樣哦,是一份很特別的禮物,”言媽媽把包裝精美的小禮物遞給他:“好像是你最喜歡的一個明星的簽名……布魯斯李?”
“我已經長大了,現在更喜歡的是泰勒,”言起哼唧唧的說,手卻不由自主的接過了那個禮物。
“這是我哥送我的?”他努力用很嫌棄的眼神看着這小東西,一邊飛快的拆開包裝。
果然是布魯斯李的親筆簽名,而且還是簽在黑膠片上的!他剛想叫一聲,又硬生生的忍住。
“你哥的禮物是這個,他說你要是喜歡什麽就自己買。”言媽媽好笑的又遞出一張銀行卡。
那一瞬間,她這個可憐的小兒子眼睛裏流露出濃濃的失望情緒,雖然他只是倔強的哼了一聲:“我就知道……”
言起一翻白眼,想要把手裏的東西丢出去,又實在是舍不得,只能再哼一聲,小心的把親筆簽名的碟片放在桌子上:“我哥永遠就是這幅德行!那小破孩在這點上确實比他強多了。”
“相信我,我更喜歡你的禮物,”言媽媽好笑的說,“他每次都送給我類似的項鏈,打開首飾盒的時候,我總覺得自己都能做批發商了。”
言起要笑不笑的哦了一聲,似乎覺得母親的遭遇讓他平衡了點,臉上的表情漸漸緩和下來。
“蔣雲是個好孩子,你會喜歡他的。”言媽媽又說。
“真是個小孩子,比我的年齡還小,”言起很不高興的聳起鼻子:“我哥不是總說,帶小孩很麻煩嗎?”
言起比言末小了八歲,當他還包着紙尿褲到處跑的時候,言末已經是一個少年了,他從小就很崇拜這個厲害又漂亮的哥哥,問題是,哥哥的眼裏從來就沒有他。
明明是完全不同的兩個小孩子在一起玩,哥哥總是能認錯,牽走另一個,把他給剩在沙坑裏,讀書的時候也是,上一刻言起還在和別人炫耀言末就是自己的親哥哥,下一刻見面跟他哥打招呼的時候,卻再一次被視而不見,然後被身邊的同伴嘲笑,可憐的言起就是這麽一路上坑坑絆絆過來的。
“你是吃醋了?”言媽媽笑着問。
“吃醋?我吃誰的醋?”言起眉毛一揚,一臉傲嬌,“我交往過的女朋友比他可多多了,他嫉妒我還差不多。”
言媽媽好笑的揉揉兒子的頭。
到了吃午餐的時候,一家人坐在一起,言起終于小聲小氣的對蔣雲說了一句謝謝:“感謝你的禮物……比我哥的要好。”
蔣雲對這種一看就是熊孩子的人向來很大度,溫和的回答:“你喜歡就好。”
“你還沒感謝我。”言末指出弟弟的錯誤。
言起一個白眼翻給他。
“那件大衣實在是太舒服了,聽說是你親手做的?”言媽媽也說,“面料非常柔軟,款式也很漂亮,我太喜歡了。還有那個古董煙鬥,非常精致又有趣,你真是一個貼心的孩子。”
言爸爸也跟着沉默的點點頭。
蔣雲很感激的微笑。
小鎮距離倫敦只需要開車一個多小時,但是和快節奏的大都市完全不同,這裏的生活十分安閑清靜,人口不多,也沒有什麽娛樂消遣的地方,只有一個小酒館,酒館老板是個豐腴的婦人,很喜歡言末,還因為覺得蔣雲未成年而拒絕賣給他酒。
小鎮的邊上有一個風景如畫的小湖,湖中還有島,言末家在島上有一個度假別墅,那是一幢林中小屋一樣的尖頂木屋,屋子裏有溫暖的壁爐和笑聲,就像童話裏那樣。
總而言之,這裏就像是傳說中的世外桃源,又帶着溫暖而閑适的煙火氣。
“從我成年,我爸就把大部分産業丢給我打理,自己帶着我媽在這裏養老,”言末說,“我弟弟在倫敦上學,因為隔得近,所以也經常回來。”
言末的家裏常年圍繞着一種溫暖而柔和的氣氛,就算言爸爸萬年冰山沉默寡言,言起叛逆又倔強,蔣雲依然能夠感覺到一種像是春日一樣的暖意。
他們對蔣雲,也并沒有因為他是男人還是女人有什麽糾結,只是像家人一樣輕而易舉就接受了他——當然,無時無刻試圖展現自己熊性的言起是個例外,但是他更多是對着他哥吹胡子瞪眼,對蔣雲,反而态度要溫和得多。
兩天以後是言末的生日,只有這幾個家裏人在一起慶祝,不是太熱鬧,卻更有一種家庭的氛圍。
“恭喜言末三十歲了,最值得高興的是,你成功在人生的前三分之一找到了心愛的人。”言媽媽舉起了酒杯,透明玻璃杯裏裝的是低度的起泡酒,顏色鮮豔而輕盈。
“能夠找到一個想要牽手一生的人,是你們的幸運,希望你們能像我和你媽那樣。”言爸爸也祝福道。
言起不情不願的端着酒杯,跟蔣雲輕輕碰了一下:“辛苦你了,祝你以後能找到一個更好的。”
言末直接給了弟弟一個爆栗。
吃完飯以後,就是拆禮物的時間。
言起的禮物放在一個包裝簡陋的大盒子裏,他努着嘴,态度随意的把盒子丢給哥哥:“你看看喜不喜歡。”
然後,就一直偷偷盯着言末的表情看。
言末打開盒子,裏面是一個非常複雜精密的機械模型,蔣雲乍一眼甚至看不出來這究竟是個什麽。
“這是我上個學期的設計作業,”言起傲嬌的哼哼道,“還拿了大獎的,看你已經是一個三十歲的老頭子了,我把這個珍貴的原模送給你。”
言末笑:“謝謝,我很喜歡。”
熊孩子就驕傲的擡起鼻孔,得意的哼了一聲。
言父言母一起合送了言末一套位于地中海的別墅和游艇,看上去倒是富貴又大氣,但是蔣雲想想言末現在的忙碌程度,突然覺得言末父母這禮物竟然帶着點惡意……
最後,言末一臉期待的盯着蔣雲看。
蔣雲有點遲疑……
他本來是想着兩個人在一起的時候,私下裏送,結果急匆匆被言末帶到他父母這邊,這東西……實在有點不好意思拿出手了。
僵了一會,就連那熊孩子都好奇起來:“你不會送我哥什麽情趣物品吧,要不然怎麽不好意思拿出來?”
蔣雲這樣好脾氣的人都沒忍住瞪了他一眼:“當然不是,就是……”
他害羞的笑笑,把手裏捏了很久的盒子遞給言末:“三十歲生日快樂。”
言末很高興的接過蔣雲的禮物,迫不及待的打開來。
裏頭是一個素面錦緞的布盒子,看上去古樸而雅致。
再打開蓋子,裏面放着張紙,紙上是手書的小詩,描的是南唐馮延巳的《長命女》:春日宴,綠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陳三願:一願郎君千歲,二願妾身常健,三願如同梁上燕,歲歲長相見。
言家人雖然久居海外,說話也帶着點怪怪的腔調,但其實中文造詣并不比一般的國內大學生差,只是偶爾會犯一些奇怪的錯誤。
比如那熊孩子看見了标題就哈哈大笑起來:“你還說我沒文化,你的小情人才叫沒文化呢,竟然在秋天送你一首春天的詩哈哈哈哈。”
這家夥也可以說是相當的沒事找事了。
言末沒理這個糟心的弟弟,只撫摸着紙上的最後一句,看了很久,微微笑着對蔣雲說:“謝謝,我非常喜歡。”
紙張的下頭,是三把鑰匙。
言末不明所以的看蔣雲。
蔣雲被那熊孩子嘲笑了一通,還有點不好意思:“這是我現在所有房子的鑰匙,就是……不管我到哪裏,都不會對你關上門。”
熊孩子大聲噓起來。
言末則笑成了一個傻子,沖過來一下子把蔣雲抱住:“這絕對是我最喜歡的禮物!”
秋天向來是倫敦最美的季節,到處是一片金黃,就連連綿的陰雨都暫告一個段落,而在倫敦郊區的鄉鎮,更加景色宜人,叫人流連忘返。
只可惜,蔣雲和言末都是大忙人,只能在這裏駐留幾天,又不得不踏上了歸國的航班。
臨走的時候,那個總是用鼻孔望人的言起終于難得好聲好氣的跟兩人告別,甚至還送給蔣雲一個自己很喜歡的機器人模型。
“對了哥,小心言簡,他前不久還聯系了我,好像對蔣雲有很大的敵意——你可真是到處招惹麻煩!”最後,他還不忘刺言末一句。
言簡?言末幾乎都要忘記這個遠方親戚了。
“他說了什麽?”言末問。
“其實也沒說什麽,主要是打聽你和蔣雲的事,他知道我們感情不好,還慫恿我對付蔣雲,哼,你談戀愛,關我屁事。”言起還是那副調調。
“多謝。”言末抱了抱這個總是說反話的弟弟。
“行了行了,少惡心吧啦的,”言起飛快的推開哥哥,壓下了不自覺揚起來的嘴角,“你自己注意安全,我走了。”
明明是來送行的,這小子反而比離開的那個還要急着拍屁股走人。
言末無奈的看着弟弟狀似潇灑的背影,對着這小子的背揮揮手。
“你們兄弟感情其實挺好的。”蔣雲說。
“臭小子就是那副脾氣。”言末笑。
至于言起提到的言簡……言末深深的皺起眉頭。
自從陸小姐給關了進去,言簡就在他生活裏銷聲匿跡了,他也幾乎忘記了這個人的存在。
但是,當他的名字再一次被言起提起的時候,腦子裏那個警鐘,确确實實的發出了尖銳的鳴響。
陸小姐被關進精神病院不久,言末還有派人盯着言簡,但是日子長了,這個人看上去十分老實,怎麽也掀不起什麽大風浪,他也就慢慢懈怠了。
言末本來還以為他當初對于言簡的危機意識,主要和陸小姐有關,沒想到,其實這人還是一個沒有被排除幹淨的隐形炸彈?
但是,一個無依無靠,性格偏執古怪的年輕人,又能掀起多大的風浪?
言末再想找人盯住言簡,卻發現這人已經無聲無息的消失了。
一般人當然不可能無聲無息的消失,在現代社會,你總是會留下各種各樣的痕跡,比如出入境記錄,比如銀行卡,比如居留證。
言簡在半年前來到華國,在首都停留了一周左右,然後,就再也找不到他的蹤跡。
一般而言,這樣的情況只會有兩種可能,要不然是人已經死了,要不然就是有人依靠,不需要自己出面。
華國廣大的疆域和衆多的人口,使得這種尋找變得異常困難。
言末突然就懂了蔣雲之前的選擇,就算是以身犯險,也總比時刻等待着從黑暗中突然冒出來的襲擊要容易得多。
但問題是,這回的情況又不相同,他根本就不明白言簡到底想要什麽?
就算他和蔣雲死了,這個關系疏遠的遠方親戚也得不到絲毫的好處,反而可能面對可怕的報複,這是任何一個理性人都不會選的選項。
言末把自己的不解告訴了蔣雲,卻換來小孩兒的恥笑。
蔣雲只是笑,卻又不願意多說,弄得言末更加疑惑了。
蔣雲當然不願意說,他覺得言簡喜歡言末。
就算言末對那人不屑一顧,就算言簡現在就像是一只叫人惡心的跳梁小醜,他也絕對不願意把那人的心情告訴言末,這大約就是一個自私情人的嫉妒心在作祟吧。
自從見過了言末的家人,蔣雲對于這段感情又多了些自信,言末的父母和弟弟都是很好的人,也樂于接受自己兒子的選擇,他們的感情看起來一下子又減少了很多阻礙。
但是歸根結底,感情還是個人的事情。
有多喜歡,能喜歡多久,蔣雲對自己很有信心,對于言末,卻總是缺少那種發自內心的篤定。
歸根結底,還是因為上輩子言末最後的冷漠。
他總是弄不明白,就算期間真的有誤會,為什麽連最後一面,言末都不肯見他?
唯一的理由,只有感情淡了,自然也就沒有再見面的必要了。
他就理所當然的把這,看作了他們感情的結局。
總會有那一天的,也許久一點,也許更快些,畢竟這一輩子很多事情都改變了,連帶着感情,也成了更加看不準摸不透的變量。
這一輩子最大的改變,大約就是他的身家財富了。
蔣雲現在擁有一個很成功的服裝企業,雲逸頭一年就實現了盈利,之後每個月的利潤都過千萬,他還擁有不少優質的投資,蔣雲憑借着上輩子帶來的記憶,投資了不少在未來表現很好的産業,這些資産現在看着不起眼,在未來也将膨脹成一筆驚人的財富——就像他的奶奶秦琴當初的投資一樣。
蔣雲自己的經營和投資屬于未來,現在絕對的大頭,卻是他奶奶留下的遺産。
那是一筆巨大的,外人難以想象的財富——也難怪當初蔣氏怎麽折騰都不會傷筋動骨了。
蔣雲突然就成了好幾個大中型城市的小地主,擁有大量的商業地産,對外出租的公寓樓,還有寸土寸金的商業街。
也難怪蔣老爺子當初寧願腆着臉像蘭斯借錢,也舍不得再往外賣房子裏——任何一個有理智的人,都能夠看見這些地産帶來的前景。
相比這些錢,蔣雲最開始視作重要底牌的BT幣,都顯得微不足道起來。
當他真正站在高處,再看着腳下,和在山腰上看見的風景,完全不一樣了。
至少他和言末在財富上對比,終于不再顯得那麽弱勢。
當然,差距還是存在的,這個事實蔣雲不得不承認,只是他不再像一只渺小的螞蟻,仰望着大象了。
頂多是一只小象望着成年的公象?蔣雲一想起這個畫面,就忍不住咯咯直樂。
“你笑什麽?”言末問他。
蔣雲看了看英俊不凡的愛人,再一次笑倒在沙發上。
“不告訴你。”他說。
言末就欺身過來,開始撓蔣雲的癢癢。
蔣雲是最怕癢的,不過言末也差不離,他防衛無果便幹脆奮起反擊,兩人齊齊倒在柔軟的地毯上,又是一陣朗笑。
這樣的日子,蔣雲巴不得能長長久久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