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蔣雲耳朵裏聽着老頭噴出來的狂風暴雨, 手裏把玩着那個馬上就要被淘汰的金屬小飾物。
這是個巴掌大的水晶胸針, 帶着洛可可式的精致繁複,垂頸的銀色天鵝頭帶閃亮的皇冠,雙翼也鑲滿了細碎的水晶, 微微一動, 星光璀璨。托起天鵝的是一汪碧綠的湖水, 用的也是經過染色的水晶——這就是掉色的罪魁禍首——湖水中也零星點綴着細小的水晶, 每一個角度都經過精心設計, 顯得波光粼粼。
這款胸針的材料并不昂貴, 但是造型看上去又貴氣十足, 那些便宜得很的水晶經過精确的打磨加工和鑲嵌, 幾乎做出了鑽石和綠寶石的效果——如果不細看的話。
也難怪市場部對這個的銷量很有信心了。
但是蔣雲有點奇怪。
老頭可向來不喜歡用這些便宜的替代品,對他來說, 原材料越貴越好。
“這胸針看起來也沒什麽特別的啊。”蔣雲說, “不過是些廉價的水晶而已。”
“特別的地方就在于水晶!”老頭嚷嚷, “這個看上去就像是鑲滿了鑽石的昂貴胸針,其實是用水晶做成的,你能想到什麽?”
蔣雲歪了歪腦袋:“欺騙?”
“你的說法太不藝術了!”老頭嫌棄的揮揮手,“應該說是現代文明裏矯飾的僞裝,浮躁的腳步聲中虛浮的追憶!”
……這些蛋疼的藝術家。
蔣雲把玩着胸針:“所以,如果要再找替代品,你需要一個價格便宜,但是看上去很貴的胸針?”
這事兒不太好辦,但是這裏, 可是奢侈品衆多的米蘭,誰知道會不會有另一個腦子抽抽的藝術家,也搞了這麽一出呢?
“也不是,”老頭不屑的回答,“還要足夠合适,要漂亮,精致,熠熠生輝。”
這老頭的要求也确實不簡單。
“以您的威望和資歷,就算從博物館借皇家展品也不是沒可能,”蔣雲奇怪的問,“……當然,如果不考慮那些藝術追求的話。”
Advertisement
小助手又是偷偷笑。
“你閉嘴!”老頭轉頭訓斥他。
“怎麽了?”蔣雲奇怪。
米蘭雖然趕不上弗洛倫薩那麽有名,但自古也是一座藝術之城,不說管理更嚴格的公立博物館,各種私立博物館,還有歷史悠久,藏寶頗豐的世家同樣不少,可惜老頭年少成名的時候,曾經大大的得罪過這一群人。
那已經是許多年前的事了,那時候,老頭這種現在看起來有些複古繁複的風格,卻被當時人認為過于新潮前衛,那些被誇張修飾的線條,重重疊疊的點綴,被有些評論家批判為不倫不類,當時獲得的贊美雖然不少,批評的聲音同樣很多。
然後,老頭做了一件或許叫他後悔了幾十年的事情——當然,他自己是不會承認的。
老頭在當時的報紙頭條上開大炮,将所有支持老派風格的人叫做應該被沒埋進墳墓的老古董,遲早有一天會被歷史徹底遺忘的可憐蟲。
這個打擊面實在有些大了,就算一部分原本對老頭的新風格不是那麽介意的人,也将這個滿嘴噴糞的新銳設計師打進了不願來往對象的名單。
老頭那幾年的日子,是真不太好過。
評論家的猛烈抨擊,豪門望族的不以為然,這個剛出頭的設計師要不是憑着一股子不服輸的蠻勁,還真支撐不到現在——雖然嘴毒又暴躁這個毛病,他到現在都沒改。
如今,阿歷桑德羅雖然已經成為了享譽全球的設計大師,在某些人那裏依然不受待見,畢竟,他們可是被老頭掃進了墳墓的可憐蟲。
博物館的學究們是這樣的,豪門望族也差不多,當年老頭開起大炮來,可從來沒有擔心過掃射面積不夠的問題。
想要借珠寶首飾?呵呵。
老古董準備帶進墳墓裏的東西,您怕是看不上吧?
反正可憐的老頭從來沒有借到過昂貴的古代珠寶為他的秀場增輝,這對一個喜歡華麗的古典宮廷風的設計大師來說,不能不說是一種缺憾。
或許也是因為這種隐秘的不甘,他才選擇了那個裝模作樣,看上去就像是古代宮廷寶藏的廉價首飾。
蔣雲卻突然想起來:“你老板家裏藏品也不少,為什麽不向他借?”
“言?”老頭一愣,“他那裏怎麽會有這些東西?”
在老頭的印象裏,言末就是一個典型的商界新貴,這種人憑着天賦異禀在短時間內聚集了大量的財富,可是穿着做派,依然深深的留着原生階級的痕跡。
言末的氣質舉止确實很出衆,但是他連西裝領帶都不願意穿,常年都穿着一身只追求舒适度的寬松休閑裝,名表也從來不帶,看上去可一點不像從一個深厚底蘊的家族裏出來的富家子。
老頭甚至以為言末對那些珠寶同樣看都不看一眼,更不用提收藏了。
雖說老頭對言末的猜測很對,可惜架不住這位的家世,比一般的歐洲大貴族還要悠久和富有。
蔣雲是看過言末在郊區宅子裏的藏品的,規模和質量都相當吓人,據說這樣的儲藏室,他們家還有好幾處。
蔣雲也不好多說,只是建議:“你可以去問問他。”
老頭半信半疑的照辦,然後差點直接瘋了。
言末是五年前買下的珀爾希,也就是說,他足足和那些精致美麗的小東西錯過了五年!
“你不是因為一個科技公司才變得這麽有錢的嗎?!”老頭簡直要懷疑人生了,為什麽真的會有這種徹徹底底的人生贏家,還被自己給碰上了!
言末覺得老頭的想法莫名其妙,他自己有錢,也不耽誤家族同樣也很富有啊。
然後,向來很有藝術家風骨和立場的阿歷桑德羅,就特別不要臉的抱着老板的大腿,央求借他的藏品看一看。
言末手上這種東西确實不少,他對那些也是真沒什麽興趣,不過他的祖父父親都喜歡這個,他這裏才積攢了不少。
言末輕易就答應了老頭的央求。
沒想到第二天,繞了一圈,老頭又過來求蔣雲了。
這事兒說來也巧,老頭興味盎然的在滿滿都是歷史的寶庫裏看了一圈,最後卻看上了一個只剩照片的胸針,再一細問,言末說已經送出去了。
對于老板這種土豪行為,除了流口水也沒有其他辦法,但是知道送禮的對象就是蔣雲,他卻正好求之不得。
“這絕對是最好的替代品!我可愛的小天使,你一定要答應我的請求!”他央着蔣雲。
蔣雲還莫明其妙的:“這是一款古代東方的胸針,言末那邊還有不少古歐洲皇室的珍寶,你怎麽會選了這個?”
老頭卻小聲說道:“如果我選了那些,被那些老古董看到,絕對被會嘲笑的。”
……真是無聊的理由。
“只要言末同意,我無所謂。”在他心裏,本來就是代替言末先保存着這枚胸針。
“言說,只要你同意,他也無所謂。”老頭馬上說。
這事兒就這麽決定了。
因為這枚古代胸針确實價值不菲,蔣雲也不可能真的随随便便就帶出來,在之前的排練中,他也只給老頭親眼确認過顏色和款式,并沒有佩帶出去。
一直到了走秀當天。
這天,後臺格外的忙,身形骨感的模特往來穿梭,化妝師,設計師,設計師助手,還有各種輔助人員将原本就不寬敞的後臺擠得水洩不通,有時候模特甚至只能夠站立着,在衆目睽睽之下當衆換裝。
這是一份競争激烈,工作環境糟糕,強度驚人的工作,但依然叫人趨之若鹜。
模特兒們舒展着身體,毫不在意的來來去去,他們早就習慣将自己的身體作為商品展現出來,無論是不是在聚光燈下。
蔣雲剛入行的時候也不太适應,不過現在,他當然早就已經習慣這種幾乎毫無隐私的工作環境了。
飛快的換裝,走秀,T型臺上華麗的燈光,臺下的掌聲和驚豔,和後臺混亂猶如戰場的狀态形成鮮明的對比。
蔣雲在這地方還算如魚得水,言簡卻十分的不适應。
他也是珀爾希的員工,所以有後臺的通行證,最近都是大秀,各種生面孔來來去去,也沒有人多餘注意到他。
他勉強擠了進來,頭一個反應就是十分嫌棄的捂住鼻嘴,人多又狹窄的地方總會有些奇怪的味道,再混上除臭劑和無數種香水的氣息,确實顯得濃郁而刺鼻。
只不過,這位的表現也實在難看。
“走快點,別擋路!”言簡還在人堆裏探頭探腦,後面一個準備上臺的模特就不耐煩的用力一推,把這個一看就與這裏格格不入的東方人推到了角落裏去。
角落裏堆着一堆剛被模特們換下來的衣服,現在後臺猶如戰場,誰都顧不上整理這些。
“好大的膽子!”言簡半天才把自己從角落的衣服堆裏扯出來,剛想開口罵,卻發現對方早就離開了,他也根本分不清是誰推的他。
他本來就是一個特別潔癖的家夥,連被別人碰一下都會覺得嫌棄,更不用提剛才被別人穿過的衣服包圍的可怕經歷了。
他虛惡了幾下,剛想離遠點,又被後頭過來的模特狠狠推了一把。
第二次親密接觸。
這回言簡終于學乖了,自動自覺的沿着牆邊的角落裏前進,終于順利發現了他的眼中釘肉中刺,蔣雲!
他真是太讨厭這家夥了,搶了言末哥哥的注意,言末哥哥家裏的房間,還有自己站在T臺上發光的機會!
所以,他得靠近好好看看,這家夥到底使了什麽樣的法術!
很可惜,後臺實在太亂了,對他這樣的菜雞而言,別說是想要使點壞,就算是靠近蔣雲,都幾乎是一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然後,他第三次被人推進了髒衣服堆裏。
言簡忍無可忍,終于灰頭土臉的試圖離開,很可惜,他就連想要離開都不太順利,又被人裹挾着,推推搡搡了半天,精神幾乎崩潰,才終于擠了出去。
這體驗真是槽糕透了!言簡離開後臺以後,倉皇的喘了一口粗氣,又掏出手帕,試圖把身上那股子難聞的氣味擦掉,只可惜,熏香的小手帕實在不夠給力,幾乎沒有起到任何作用。
他狠狠的跺一下腳,從另一邊去了觀衆席。
蔣雲這邊,終于到了他上臺的時候。
這時候,蔣雲才小心翼翼的取出那枚胸針,翡翠跟鑽石比起來少了些璀璨奪目,卻更有一種深沉又溫潤的美。
這麽胸針捧在手上,就像是真的捧着一汪活泉,活泉裏還有蓮花和游魚。
蔣雲對古董并不是太懂,也知道這東西絕對價值不菲。
旁邊的工作人員幫他把古董胸針別在了衣襟上,蔣雲深吸一口氣,将自己最好的狀态展現出來。
這時候,他就是T臺上的王。
舞臺的燈光從頭頂照下來,恍如銀河在他的面前鋪展開來,周圍是四散起落的星光。
這是獨屬于他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