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言末撞撞跌跌的進了自己的辦公室。
他的腦子裏好像炸出了一個又一個響雷, 帶着轟轟的回響, 雷聲中還藏着很多聲音,但是他一個都聽不清楚。
那些混亂而嘈雜的聲音中,他只模模糊糊聽見“小心!”“注意那個人!”“盡快清除這個該死的麻煩!”“蔣雲……!”
諸如此類意味不明的話。
他的頭巨痛, 心髒也炸裂一樣的疼, 仿佛有一把尖刀, 将他從頭劈到了胸口。
某些東西, 也順着傷口悄悄流了進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 當他的大腦終于趨于平靜, 心跳也慢慢平複, 言末才坐直了身子,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忍不住摸了一下手機。
今天一大早, 蔣雲就被亞歷桑德羅抓去排練了, 這時候大概正忙着。
言末想了想, 沒有直接打給他,而是先聯系了自己的私人醫生,預約了一次全面的體檢,然後吩咐人幫自己查一查言簡的情況,詳查。
從出生以來,言末還從來沒有對一個人産生過這麽大的惡意。
他是從小接受紳士教育長大的,永遠對每一個人彬彬有禮,就算認不出人,也總盡力避免對方難堪。
他當然也遇見過不大喜歡的人, 可從來都構不成什麽惡意,到了他這個身份地位,也并不需要勉強自己和不喜歡的人來往,從而發展出更糟糕的情緒。
可是這一回,很不一樣。
突然爆發的強烈惡意,劇烈的頭痛,還有奇怪的聲音,言末并不是一個很相信玄學的人,但是如果自己的身體确實沒有出什麽問題,那他也并不會随意忽視這些冥冥中的預兆。
這世上總有些事情解釋不清,一味否定,也沒有什麽益處。
蔣雲很晚才回來,今天的排練似乎相當累,他回到家,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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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癱在沙發上,迷迷糊糊的念了一句“我還要卸妝……”,擡起手試圖勾着椅背起來,可惜掙紮了兩次無果,又軟趴趴的倒下去,眼皮子努力掙紮了一陣,終于無奈合在了一起。
卸妝?言末對着蔣雲還帶着妝的臉發了一陣呆,連忙找到蔣雲浴室裏那幾瓶東西,很認真的一一看了标簽,又去網上找了相關視頻,學習了很久,才小心的用化妝棉蘸了卸妝液,幫他一點點擦拭。
言末原本以為這是一件難事,可才一上手就覺得熟悉,那些瓶瓶罐罐他很久以前似乎就擺弄過,就連對象也是同一個。
言末慢慢擦去蔣雲眼睑上的深色眼影,額頭和鼻梁上的高光,還有嘴唇上的鮮紅,蔣雲的五官正處于少年和青年交際之間,不像幾年後,他的輪廓會更深邃,身上的氣勢也更鋒利。
……幾年後?
言末的腦袋又開始疼了,那些細碎的畫面時隐時現,他一下子看到蔣雲光彩照人的站在T形臺上,露出了一個叫他目眩的微笑,一會又看見他臉色慘白的躺在停屍房的冷光燈裏,再也不能張開眼睛。
那些彩光和黑白灰混在一起,一股腦兒向他湧過來。
言末不由狠狠捏緊了手上沾滿了油彩的化妝棉,那些五顏六色攪混在一起,在他手上扭曲成一個怪異又醜陋的圖案。
言末面無表情丢掉了那張還滴着混色液體的化妝棉,洗了手,又平靜了心情,才繼續坐下來給蔣雲擦臉。
不一會兒,蔣雲臉上的妝被卸幹淨,言末又幫他塗了些保濕乳液。
年輕男孩的皮膚白得就像是用雪粉堆出來一樣,還盈盈透着水光,言末看着看着,忍不住把手掌輕輕貼住他的臉頰。
蔣雲在夢裏,下意識的把臉頰在他的手上蹭了兩下。
膚感柔軟得不可思議,如同一團嫩脂。
言末的手像是觸電一樣彈開了,半天,又磨磨蹭蹭的挨過來,輕輕的戳一戳,再戳一戳。
蔣雲緊緊閉着眼睛,不太高興的哼了一聲。
言末的雙手瞬間回到膝蓋上,就像一個規規矩矩的小學生一樣。
這位小學生就乖了一小會兒,手又不老實了……
第二天,言末做完了全套的健康檢查,有些項目要三天以後才有結果,但是目前看起來,他身體健康,沒有任何疾病的跡象。
與此同時,言簡的調查報告也送上了言末的案頭。
言簡同言末這一支在血緣上其實已經隔了很遠,一百多年前,言家遠走海外,在歐羅巴開枝散葉,後來有一個支脈去了日本,這就是言簡的祖父。
他祖父娶了一個在當地很有名望的日本妻子,後來言簡的父親又娶了一個沒落貴族的女兒。
這一支發展得并不太好,到如今,後裔也只剩下言簡一個,後來被陸家那個終身未婚的二小姐收作養子,還幫言簡聯系了歐洲這邊的言家主家,這時候才拉上了親戚關系。
陸小姐跑言家跑得很勤,幾乎每年都會過去小住一段時間,言簡自然也跟着,所以才和言末認識。
只不過,言末的父親對這位陸小姐十分頭疼,偏偏過去對她又有虧欠,只能遠遠躲着走,這位陸小姐卻不依不饒,跟在後頭追了幾十年。
“一堆爛賬。”言末對父輩的愛恨情仇,也只能搖頭嘆息。
但是只單論言簡,似乎并沒有什麽特別的。
這人的性格極其孤寡,自诩有皇族血統,平素裏誰都看不上,偏偏家世又早就敗落得徹底,那位陸小姐也只是架子好看,同陸家也早就斷了來往。
怎麽看,也只是一個掀不起什麽風浪的小人物。
這天言末來到公司,言簡又不罷休的湊了上來,他現在也學乖了,一見到言末就自報名字,再親親熱熱的往言末身上靠,仿佛之前被怒喝着滾開的根本不是他一樣。
這次言末的腦子沒有之前那麽強烈的反應了,只是對這人依然十分厭惡,仿佛見到了一團充滿了惡臭的污物一樣。
他微微撇過頭,雖然也想過虛與委蛇套些信息,但是這人實在太叫他惡心,只捂着鼻子,忙不疊的就把言簡再次轟走了。
蔣雲酸溜溜的說:“你這親戚對你可真是親熱。”
“就是個八竿子打不着的人,”言末解釋,然後試探性的問,“你好像也不太喜歡他?”
蔣雲用鼻子一聲哼笑:“這種人,誰看得慣?”
言末看着蔣雲,突然想起來一個方向。
他又讓人去查蔣雲同言簡之間有沒有什麽牽扯。
結果還真被他查出來點東西。
蔣雲的生父生母都過世多年,沒留下太多痕跡,但是言末的手下卻查出來一點,蔣雲的母親姓陸。
如果沒記錯的話,二十多年前,陸家小女兒剛好失蹤了。
這就有點意思了。
言末毫不猶豫吩咐底下人繼續深挖這條線。
這時候,還毫不知情的蔣雲,已經經過了一輪輪緊張的彩排,馬上就要再一次站在熠熠生輝的T型臺上。
越是到最後的時間,阿歷桑德羅越是暴躁,他已經因為各種原因發過好幾次脾氣,不過蔣雲從來就不在他的炮火輻射範圍之內,沒辦法,天使總是有特權的。
也因為這個原因,每次出了什麽問題,下頭人都很喜歡找蔣雲求救。
這一次,是因為一批飾品。
珀爾希有自己的飾品線,這一季原本準備重磅推出一款華麗的水晶胸針,阿歷桑德羅也很喜歡這一款,很早就決定把胸針用在自己的壓軸服裝上。
很遺憾,這邊剛接到消息,那款胸針因為品控不過關,有輕微掉色現象,不能夠按原計劃時間上市,老頭的得意之作就這麽缺少了一個關鍵的點綴物。
阿歷桑德羅的小助手根本不敢面對老頭的死亡掃射,只能來求蔣雲。
蔣雲不是什麽老好人,可是那套衣服就是他準備穿出場的其中一套,他想了想,提着小助手就進去給老頭彙報工作了。
“你放心,不會讓你被噴死的。”蔣雲安慰驚慌失措的小助手。
這個一米八的棕發漢子可憐兮兮的縮在蔣雲的後頭:“蔣先生,您可千萬要幫我吸引火力啊!我……我害怕……”
“又不是你的錯,去吧。”蔣雲把這膽小鬼一把推過去。
老頭果不其然勃然大怒。
“品控部的那群廢物是怎麽回事,這麽嚴重的問題,為什麽現在才發現?!你為什麽也沒有及時跟進,現在只剩下這麽幾天,我去哪裏找合适的胸針!”老頭吼起來,“你這個愚蠢的家夥,頂着頭上那個大腦袋,其實只有裝飾效果嗎?”
小助手縮着肩膀,直面老頭的血噴,話都說不出來了,一個漂漂亮亮的小夥子,這時候就像是被刀子雨無情切割的小動物,除了瑟瑟發抖,也只剩下瑟瑟發抖。
蔣雲有點同情這家夥,咳嗽了一聲:“有後備方案嗎?那款胸針的替代品。”
阿歷桑德羅的聲音瞬間低了些,但是語氣依然生硬:“在藝術家眼裏,只有更好和不夠好,替代?那是做不到完美的人才會考慮的事情。”
蔣雲忍不住低笑了一聲,還是老頭自己的問題。
“或許可以繼續用這款?這款胸針雖然有點掉色,一次兩次也看不出……”小助手小聲提了一個主意。
“蠢貨,你果真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蠢貨!”老頭毫不留情的罵道,“你的意思是,要我在這麽重要的大秀上用一款有瑕疵的胸針?”
可憐的家夥徹底縮着腦袋,一個字都不敢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