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董事會的先生原本肥胖的身軀就像是突然被安上了一個彈簧, 一下子就立直了, 他的眼睛瞪得很大,直直的看着慢慢走近的東方男孩,卻很長時間一個字都沒說。
居依先是陶醉的看着自己的作品被恰如其分——或者是帶着十分驚喜展示出來, 又挑着眉看一眼藝術總監, 再去看董事會的先生。
“這孩子很合适, 不是嗎?”他輕聲說。
董事會的先生突然長長的出了一口氣, 緩慢的開口:“你知道, 我祖父的祖父參與了巴士底獄之戰。”
這是你最喜歡炫耀的事情, 我們當然知道!居依和藝術總監同時腹诽。
“他身上有一種光芒, 我只在我祖父的祖父身上見過。”董事會的先生鄭重的說, “那場戰争改變了法國的命運,這孩子身上, 也有類似的氣質。”
暫且不讨論這位先生究竟是在什麽時候什麽地方見過他早就已經作古的曾曾曾祖父, 但是這句話, 顯然是最高的肯定。
居依十分得意的朝着藝術總監挑挑眉。
藝術總監高傲的擡起頭,就像是一個堅決不認輸的戰敗士兵。
董事會的先生摩挲着言簡的名片,盯着那個可愛的名字依依不舍的看了半天:“雖然這孩子非常非常讨人喜歡,但是我必須遵從我血脈的召喚,我選這個。”
董事會的先生把票毫不猶豫的投給了蔣雲。
居依彬彬有禮的示意藝術總監先發言,勝利者總需要維持合适的風度才行。
藝術總監挑剔的看着兩個人的照片,他的神情輕蔑又随意,說話的速度很快,動作也很快:“我選他。”
藝術總監并沒有明确說名字, 只是把手邊的一個小記事本扔在了蔣雲的照片上。
居依不需要再投票了,因為勝負已定。
逝去的榮光,總是無法戰勝将臨的晨曦,自古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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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簡當天下午就知道了結果,為此他狠狠的摔碎了眼前能見到的所有東西,他那個忠誠的仆人,就像是一座小山一樣沉默的高大男人,安靜識趣的躲到一邊,卻仍然躲不過言簡的高聲埋怨。
“你答應過,這次我一定能得到這個機會的!”言簡一邊叫着,一邊狠狠的随手拿起一樣東西,朝對方頭上砸去。
高大男人沒有說話,只是微微避開了自己的要害。
“廢物廢物都是一群廢物!”言簡怒氣沖沖,“誰能想象,你們竟然連這點事情都做不到,養母的願望也不用想了,告吹,絕對告吹!”
男人依然不說話。
“言!末!”言簡憤憤然又從箱子裏拖出了一條長絲巾,用剪刀将絲巾絞得稀碎。
柔軟半透的碎布料被他一把丢了出去,洋洋灑灑就像雪花一樣飄灑開去,落在房間的各個角落。
過了一會兒,他又心疼的要高大男人把碎布料全部撿了回來。
“你說,言末哥哥憑什麽覺得,那種下賤人比我強?”他問。
“您是最好的。”高大男人甕聲甕氣的說。
“對啊,我才是最好的,我會讓他知道!”言簡又一次飛快的信心滿滿起來。
無論是在言末心裏,還是在T臺上,他都要比蔣雲那家夥優秀得多,那些人不選他,只是因為他們的眼睛都瞎了。
但是,我會證明給他們看的!言簡斬釘截鐵的對自己說。
蔣雲高高興興的回去,剛推開門就看見言末還在低頭奮筆疾書。
他湊過去,幸災樂禍的說:“老頭不是說要對你好一點,怎麽,還是有這麽多事情要做?”
言末丢開筆,拍拍身邊的位置,示意蔣雲挨着他坐下:“怎麽樣,事情順不順利?”
“當然!”蔣雲戰勝了讨厭的人,心情格外飛揚,“他們二話不說就決定選我。”
“好事情,我們慶祝一下?”言末站起身,打開酒櫃,拿出一只珍藏很久的紅酒。
他不太喝酒,卻非常喜歡收藏這些東西,在郊外那個老莊園裏,甚至還有一個巨大的藏酒窖。
蔣雲盯着酒瓶上那個珍貴的标簽,流了下口水。
他飛快聳了聳鼻子,上輩子喝酒誤事,這一次,他可不會犯同樣的錯誤:“我還沒滿二十呢。”
“那就我自己喝一杯,替你慶祝。”言末還是打開了瓶塞。
在外人面前,言末從來滴酒不沾,即便在私下裏,他也很少喝酒,今天也不知道為什麽,他突然就想喝酒慶祝一下。
寶石一樣的酒液倒進透明的高腳杯裏,溢出誘人的醇香。
蔣雲忍不住吞了一下口水。
“不想嘗嘗?”言末笑着朝他晃了晃杯子。
蔣雲很堅定的搖搖頭,然後飛快別過腦袋,不再去看。
“那我就全部喝光了。”言末說着,然後小口小口的品完了杯子裏的紅酒。
紅酒只倒了四分之一杯,也不過是幾口的分量,問題是……
蔣雲突然想起來,這貨的酒量也不怎麽樣!
他才轉過頭去,就看見言末半靠在桌子邊上,要笑不笑的看着他。
言末的臉上看不出一點醉酒的痕跡,只是動作比平時要慵懶很多,他的眼睛微微眯起來,慢慢的搖晃着身體,就像是正在聽一首悠揚的鄉村民謠。
“你聽!”他突然半側着頭,好像安靜的空氣裏,真的有一首無聲的樂曲奏響。
蔣雲小心的靠近過去,半扶着他,試探的問:“你想睡了嗎?”
言末的酒量淺,但是酒品不錯,一喝醉了就容易犯困——就除了那一次犯錯誤以外。
“我不想睡,”言末的說話速度比平時更慢了,“現在是用心欣賞的時間。”
“……欣賞什麽?”蔣雲忍不住問。
“心裏的聲音,”言末用手指點着蔣雲的胸口,“這裏,聽,那聲音可真美。”
……果真就是發酒瘋了。
蔣雲嘆口氣,努力攙扶着言末:“我送你上樓去吧。”
經過一年時間,蔣雲的身高又稍微向上竄了一丢丢,只是依然消瘦,還是标準的少年體型。
言末卻比蔣雲高壯很多,他雖然也瘦,但是是典型的穿衣顯瘦,脫衣有肉的身材,這時候全然放松下來,壓在蔣雲身上,顯得更重了。
“你自己走兩步。”蔣雲用力推了他兩下。
言末只迷迷糊糊的哼了一聲,又不動了。
再擡眼看,這醉漢已經徹底睡着了。
蔣雲連推帶拖,終于把醉漢送進了卧室,蔣雲舒了一口氣,看着言末身上有些淩亂的衣服,幹淨利落把他往床上一推,大被一蓋,就拍拍手走人了。
走到門口,他猶豫了一下,再度折返,去衛生間拿了一條濡濕的毛巾,給醉漢擦了擦手臉脖子,才再一次甩手走人。
言末這一覺,卻睡得很不安穩。
他的夢就像是無數淩亂的彩色碎片,支離破碎,混亂不堪。
夢裏有蔣雲,他看上去比現在的年紀更大些,一雙眼睛直勾勾的看着自己,言末控制不住,傾身吻了上去。
然後,懷裏一空,蔣雲又出現在更遠的地方,似乎是在一條大河的對岸,同他揮手告別。
“不行,你不能過去!”言末叫到,但是蔣雲就真的像一朵輕飄飄的雲一樣,風一吹,就四散開去。
然後,言末就驚醒過來,他一下子坐起身,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氣,餘驚未消。
不行,他要去确認一下!
言末從床上爬下來,還覺得手腳發軟,他拖鞋也顧不上穿了,赤着腳踩在地板上,粗手粗腳的拉開門,去了隔壁蔣雲的房間,然後大力敲起門。
過了一會,另一張門打開,蔣雲驚訝的看着言末在敲一間空置的房間門,就是上輩子他住過,這輩子故意沒選的那間。
“怎麽了?”蔣雲問,腦子裏一瞬間劃過各種恐怖電影的橋段。
言末聽到聲音才回頭,他看着蔣雲,又返頭看看這間很久沒住過人的卧室,半晌,他揉揉眉頭:“是我弄錯了。”
“弄錯了?”蔣雲還沒聽懂,又以為他酒還沒醒。
“你在這裏就好。”言末虛弱的笑了一下,走過來,俯身吻了一下蔣雲的發頂,然後突然緊緊的抱住他,“你在這裏就好。”
蔣雲猶豫的擡起手,拍了拍他的背。
言末好半天才緩過來,抱歉的松開蔣雲:“剛才做了一個噩夢。”
“什麽噩夢?”
“沒什麽,就是夢而已。”
第二天白天,言末卻發現這個夢對他的影響,比想象的更大。
他恍惚覺得屋子裏的陳設和記憶中不一樣,街上的景物和門店也是。
對街有一間甜品店正開着門,烘烤的焦香傳得很遠。但是言末的記憶裏,這間甜品店已經關門很久了。
他現在對于時間的感覺,仿佛一下子失控了,又好像是突然多出了很多幻覺。
“我這是怎麽了?”他揉着眉頭,不明所以。
來到公司,他又聽見一個甜膩膩的聲音,叫他言末哥哥。
來人依然頂着一張模糊不清的臉,就像一串毫無特征的代碼——至少前幾天還是這樣。
但是現在,他卻覺得這段代碼充滿了惡意和錯誤,就是一段應該被徹底清除的病毒BUG。
言末用力的閉了閉眼。
言簡俏皮的跳到他身前,甜絲絲的關心到:“言末哥哥,你身體不舒服嗎?”
這是一段該死的攻擊型病毒,它還在不斷的沖擊周圍的空間邊界,造成無法逆轉的破壞。
消滅他,迅速消滅!言末心裏,有一個聲音高叫起來。
言末擰着眉,垂下頭。
“呀,言末哥哥,你這是病了嗎?蔣雲沒陪着你啊?我送你去醫院吧~”言簡高興的說。
“滾!”言末突然擡起頭,沖着他狠狠的吐了一個字。
“我是關心你啊!”言簡馬上又委屈起來,看上去要多可憐有多可憐,淚珠子挂在眼睫毛上,晶瑩剔透。
“滾!”言末再一次用力喊道。
他覺得面前這段錯誤代碼要是再不從他眼前離開,他就想勒住這家夥的脖子,将他徹底清除出這個世界。
言簡又一次哭着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