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鄒尚白拖拖拉拉的收拾書包,又去水房洗手洗臉,磨磨蹭蹭一直到人都走光了才沮喪的走出教學樓。
校門口有兩個高個子的人站着,好像在說什麽--是張泌和程奕明。張泌一邊說話,手一邊比劃來比劃去的,很有急赤白臉的架勢。
鄒尚白放慢了腳步,不知道是出于什麽心理,悄悄藏在了一棵大樹後面。張泌說話聲音很大,清清楚楚地傳到鄒尚白的耳朵裏。
"程奕明你要我說多少遍呀?你想打架找別人去,我沒那閑工夫兒陪你發瘋。我說過我再也不和人動手了,就是不動了,你別他媽這麽幼稚成嗎!"明顯急眼了。
程奕明平靜的說:"我知道你說過這樣的話,我堵你這麽多回,就是想讓你改主意。"
"操,不可能!"
"現在學校裏有很多人不服我,因為我從來沒和你動過手。"
"幹我屁事兒!媽的真幼稚!"
"嘿!張泌你丫就不行好好說話!你擠兌誰呢你?"程奕明終于急了。
"跟你好好說話?我吃撐了啊我!"
程奕明聽了這話,居然沒有生氣,反而笑了起來,又問:"昨天那小孩兒,你們認識?"
"哪個小孩兒?"
"就是昨天下午你叫走的那個。"
鄒尚白耳朵豎起來了。
"問這幹嘛?"張泌警惕的盯着程奕明。
"沒什麽,就是看你挺護着他的,有點好奇。你張泌什麽時候這麽有人情味兒了啊?就是不知道,他要是被人欺負了......"意味深長的省略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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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泌一下子跳起來,吼:"你他媽少打他主意!你要是敢欺負他,我!我!我我我--"結巴了。
程奕明看戲似的笑:"你什麽呀?沒詞兒了吧?你不是不打架了嗎?那我欺負了他你怎麽找我算賬呀?"
張泌恨恨的踢了一腳學校的大門,"我不跟你打架,你要敢找他麻煩,我直接一刀廢了你!不信你就試試!"
"行,張泌你夠狠。他是你什麽人?值得你這樣兒。"
"你管不着!"說着又看看表,嘀咕:"小白怎麽這麽還沒出來呢?"
擡眼又看了看程奕明還跟那兒杵着,不耐煩了:"你怎麽還不走?等着下蛋吶?"
"操,我走,走成了吧?媽的我真怕了你了我。"
"知道怕了就好。"張泌得意洋洋的笑。
鄒尚白縮在大樹後面看着笑的張狂的張泌,總覺得自己心裏有什麽東西就要破繭而出。
青春期的男孩子,總比女孩兒們晚熟了些。鄒尚白更是如此。
十六歲的鄒尚白在這一秒之前情窦未開,不識"情"之一字的滋味。
張泌瘦高挺秀的身體倚在學校大門旁邊,肩膀有些單薄,微微垂着頭,黑得發亮的發絲垂下來遮住了臉,只露出水紅的嘴唇和細膩白皙的下巴。
鄒尚白看着他,忽然覺得胸口有點兒發悶,呼吸都有些吃力。不由得伸手抓住自己胸口的衣服。
鄒尚白覺得心裏面有東西在沒有來由的瘋長着,一下又一下的撞擊着的五髒六腑,好像馬上就會撞破肋骨的束縛,沖出自己的胸口。
他有些驚慌失措的往樹後縮了縮,看着張泌。張泌站在九月初還很炙熱的正午陽光裏,身影顯得很寂寞。
鄒尚白看着他,心中充滿了不知從何而來的恐慌,和不知從何而來的欲望。
欲望強烈到讓他恐慌,恐慌中夾雜着來路不明的欲望。
人生中從未經歷過的恐慌和欲望。
街上的音像店裏有音樂聲傳來,一個沙啞憂郁的聲音在反複的問着:"感到快樂還是難受?"
感到快樂還是難受?
張泌一直不耐煩地看表,小聲嘀咕,然後從兜裏掏出一支細長的煙,熟稔的點上,狠狠吸了一口,轉身往學校裏面走去。L中的門衛見怪不怪,視若無睹的目送吸着煙的學生走進校園。
張泌在大門口附近兜了個圈子,發現了大樹下蹲着的鄒尚白。鄒尚白兩只手抱着頭,臉埋在膝蓋裏,不知道在幹什麽。
張泌過去拍拍他肩膀:"小白,你幹嗎呢?怎麽還不走?"
鄒尚白吓了一跳似的猛地擡起頭來,一張小臉兒通紅,額頭和脖子上全是汗。眼神兒有些稀裏糊塗的沒有焦距。
張泌又問:"小白?小白你怎麽還不回家?"
鄒尚白如夢初醒似的看了看張泌,張泌微微的笑了,點了點他的腦門兒:"小白,怎麽沒吃午飯就先睡午覺了呢?還在這種地方睡着了。"
鄒尚白沒有說自己不是睡着了,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在這種時候蹲在學校的大樹下一臉憂國憂民的雙手抱頭,所以更不知道怎麽跟張泌解釋。
他只是看着張泌陽光下的笑臉,心裏洶湧冰冷的暗流終于平靜溫暖起來,于是他咧開嘴笑了,很高興的笑:"呵呵,一不留神就睡着了。"
張泌抓着鄒尚白的手,拉他起來。張泌的手很瘦,手指細長但骨節粗大,涼涼的,拉住他的時候,鄒尚白覺得自己的心好像漏跳了一下,緊接着又象擂鼓一般狂跳個不停。
張泌一手夾着煙,一只手使勁兒把鄒尚白從地上拉起來:"趕快回家吧,都這麽晚了,你家人肯定該着急了。"
鄒尚白苦笑一下:"我就算不回去,也沒人兒着急。"
張泌愣了愣,問:"你家大人不急嗎?"
鄒尚白含糊其辭的說:"噢,他們啊,平時都不怎麽在家。"鄒尚白沒說他沒有爸,沒說他媽是個寡婦,年輕守寡的寡婦。也沒說他連他爸長什麽樣都記不得了。這些凄慘的話不從嘴裏說出來,就好像自己還沒那麽不幸,一旦說出來,就板上釘釘,确鑿無疑了。其實這些本來就是确鑿無疑的,鄒尚白只是幼稚的守着一點自欺欺人的假象,聊以自慰。其實是凄涼到了骨子裏,讓別人看着都想唏噓慨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