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舒雲
詩若本以為與沐清見了面,一切問題便會迎刃而解。
但等到她們新一輪的練車期到了的時候,詩若根本連沐清的影子都沒有見着。
秦教練說,沐清因為時間沖突,換到另一個時間段去了,跟着一批大媽大嬸打拼,這裏就只剩下了她和芊錦兩個人“相依為命”了。
詩若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才知道她們之間的問題有多麽嚴重。
女生不比男生,打個架罵幾句,過後還是好哥們。一旦有了嫌隙,那就像一塊玉上出現的裂痕,只會變得越來越大或暫時隐去,根本沒有修複消失的可能。而躲,那就是我不想再見你,連個解釋都不想聽。
縱使兩人只是在練車場上萍水相逢,但那些一起流過汗挨過罵鬥過嘴萌過腐的日子,還是讓詩若有些神傷。
本來以為沐清會成為她走出校園以後的第一批朋友,然後在以後的生命裏也時不時地出現打幾個重要或不重要的醬油,但是現在似乎說什麽都很沒有底氣,畢竟那個人似乎是再也不願意出現了。
一下子,偌大的練車場上,原本在一起大笑鬥嘴的那群少年分離四散,只剩下了芊錦和詩若相互依靠着坐在空蕩的休息亭裏,一起挨過剩下的漫長夏日。
拿到駕照的時候,芊錦抱着詩若又哭又笑,在她們歡喜又惆悵的擁抱中,連帶着這個暑假也快接近了尾聲。
三天之後,詩若就要走進新的大學,開始新的生活。
除了學生黨慣性的開學焦慮症之外,還有與以往不同的期待與興奮。未知的世界總是有着無盡的誘惑,像是潘多拉魔盒,不知道迎接自己的是怎樣的生活。
從來大學都是一個傳說,一個美好的傳說,這個傳說在學生中相互流傳,不能否認這個美好的希望也是支撐着無數高三黨挺過高考黑暗期的重要支柱。這些高三黨也包括詩若。
此刻,詩若正在櫃子裏收拾着要帶走的衣服,雖然大學離所在的城市并不遠,但也不能像高中時候一樣每個星期回家,這樣一想,也頗有些背井離鄉的悵然和新奇。
而媽媽從一個星期前就開始唠唠叨叨地把各種可能要用到的東西陸陸續續收拾起來,讓詩若簡直以為自己不是去讀大學而是搬家。
不過,這也就是家人的關心吧。
詩若一邊微微笑着,一邊疊起手上的衣服,卻聽見媽媽又在着急火燎地喊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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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你臺燈放好了嗎?”
詩若一愣,差點把這個事情忘了。
“之前那盞臺燈早壞了,還沒買呢。”
“哎呀忘了!你快去買一盞回來,自己挑喜歡的吧。”
“急什麽呀,不是還又三天呢嗎?”詩若面對急性子的媽媽有些無奈。
“急什麽,當然急呀,你就跟我一樣是個忘性子,一下子不注意就忘了,趁現在還記得快去買回來,剛好這些東西你也一起帶回來吧!”媽媽說着把一張紙條塞到詩若手裏,一副“你不去我就一直站在這裏”的模樣,詩若只好換了鞋出了門。
“要買好的啊,別省錢啊!”在電梯口媽媽還不停地交代,詩若只好連連答應,嘴角卻牽起一絲笑容。
有人寵的感覺總是好的。
剛走出電梯,手機就響了起來,竟然還是媽媽,不知道又忘了交代什麽東西了,詩若有些好笑地接起了電話。
“詩啊,買兩條毛巾回來,還有零食什麽的也買些自己喜歡的回來。”
“多大了,零食什麽的。”詩若小聲嘟哝着,卻還是被電話那邊聽了個清清楚楚。
“喲喲,是誰在家裏掏空了兩個櫃子專門用來裝零食的啊?”
“哈哈哈,好啦!我會買啦!到時候拿不回來你自己開卡車來接我!”詩若笑着和老媽逗了幾句,挂了電話,往大門走去。
一邊走一邊順手打開了通訊錄,上了學很多人都換了手機號碼,裏面亂七八糟的聯系人電話都還沒有好好整理過,詩若一個一個地往下翻着,突然翻到了一個似乎許久不曾出現的名字。
程揚逸。
短短的三個字,卻在詩若心裏激起了漣漪。
自從那天KTV之後,便再沒有見過他。而與程飛煦講清楚以後,詩若似乎鐵了心地要和他斷了所有聯系。本以為生活裏再也不會出現與他相關的任何東西,卻遺忘了一些細節在不經意的時候打得詩若一個措手不及。
她按了幾下,最後的删除鍵卻始終沒有按下去。
這算是留一個紀念嗎?
詩若知道,其實她心裏還是存在些僥幸的,期望在什麽時候這個號碼還能夠再響起來。之前她對這個號碼存在過多少憧憬,甚至還專門為它設置了一個與衆不同的鈴聲,雖然它從第一次之後就再沒有機會響起過。
徘徊了一會兒,詩若還是關掉了手機,任由那個名字掉回通訊錄的最底層,一如那個人埋在詩若的最心底。
把手機揣回兜裏,詩若兜兜轉轉走出了小區的大門,卻看見門口一個斜靠着的身影無比的熟悉,一瞬間,詩若甚至忘記了呼吸。
“詩若!”眼前的人看見詩若顯然也是驚喜,靠在柱子上的颀長身形立刻站得筆直,笑容裏全是讓詩若沉醉的暖意。
“你······怎麽在這裏?”
“我在等你的。我······我是程飛煦啊!”
詩若疑惑地望着眼前的程飛煦,的确是他常有的打扮,感覺······
詩若不由得眯起了眼睛。
“你知道我這裏?”
“哦,是阿揚告訴我的。”
詩若想起來,之前是和程揚逸讨論過他們兩家的地址,但是說了半天兩個路癡卻誰也不能弄懂誰。
“那你怎麽知道我今天會出門。”
“我不知道。所以我今天是來碰運氣的,還真給我碰到了。”程飛煦摸了摸脖子,臉上的笑容像極了程揚逸。
“你來找我做什麽?”詩若深吸了一口氣,平複了內心的波瀾,繼續問。
“今天······想帶你去一個地方。”
“······好。”
聽見詩若的回答,程飛煦如釋重負地笑開了,詩若別過頭,只是看着地面,跟在他身後往外走去。
他們沉默着在路邊等了一會兒,程飛煦攔下一輛出租車,打開後車門讓詩若先坐了上去。
“謝謝。”程飛煦一笑,關上車門,自己拉開副駕駛座的門,對司機說了一聲“安苑”,便沒有再說話。
詩若聽見卻是微皺了眉頭,安苑,安息之苑,那是這座城市的公墓,他帶自己去公墓幹什麽?
“詩若。”詩若正思索着,程飛煦在副駕駛座上轉過頭來,看着詩若的神情分外認真。
“恩?”
“你都不問我帶你去哪裏就跟我上車?你都不問我帶你去幹嘛?”
詩若看着程飛煦探究的神情,若無其事地回了一句:
“我相信你啊。”
程飛煦微微一愣,然後轉過頭來,不知為何眼中卻有些苦澀。
你相信的,卻是······
“到了大學,走出了社會,還是留一個心眼吧,不是每一個人都值得你去相信的。”
程飛煦的聲音從前面傳過來,詩若淡淡一笑,沒有多說什麽。
計程車安靜地往前行駛着,在這條人跡偏少的公路上也不再急躁地左鑽右拐,安安穩穩地載着一車的沉默往目的地開去。
這條通往安苑的道路,從來都讓詩若感到荒涼,即使夏天道路兩旁全是濃密的綠色,也許在其他的地方可以叫做綠樹成蔭生機盎然,但在這裏卻平添了些許陰森的涼意。
“到了。”計程車在微快的車速中突然停下,詩若不由得往前傾了傾,看見前座上的人已經遞過了錢,便自己打開車門下了車。
雖然氣氛有些微妙,但這裏的空氣還是很不錯的,詩若深呼吸了幾下,把之前車裏的渾濁空氣都滌蕩了一遍。
“走吧,今天帶你來見一個人。”程飛煦打開車門,掠過詩若身邊歪頭對她笑了笑,手無意間劃過詩若的手心,傳來一陣過電般的觸感。
見人?見個鬼吧。
詩若壓下心裏的悸動,默默吐槽了一句,但還是邁開腿跟在了他後面。
走過一排排墓碑,碑上的照片或笑靥如花,或安靜嚴肅,一個人的一生最後都定格在冰涼的墓碑上,任憑身後人走過墓前時猜測各人生前的往事。
走在一排排墓碑之前是一種很奇怪的體驗,詩若自認為是一個無神論者,但是看見遺照裏一雙雙眼睛似乎盯着自己一般,便不由得心裏發毛,
而當視線觸及前面那個高挺的背影的時候,心裏就會莫名的安靜下來。
“小雪,我來看你了。”最後,他停在一個墓碑前,微微颔首望着墓碑上那張安靜的面龐,目光溫柔地顫動。
詩若走到他身後,終于見到了那個一直存在于程家兄弟心裏的女生。
墓碑上那女子安靜柔和地微笑着,清澈的目光和白皙的皮膚透着出塵的氣質,幹淨而純粹。
倒真是應了她這個名字。萬雪,冰清玉潔純美如雪。
只可惜,出塵的飄雪只能留在矮矮的墓碑上,的确是出塵了。
詩若惋惜着,看見前面的人慢慢蹲下裏,拂去照片表面的浮沉,即使無法看到,她也能想象那人眼裏無限的溫柔和壓抑的痛楚。
“三年了,小雪。這麽快已經三年了。”那個聲音喃喃自語,不知是說給不知能否聽到的萬雪聽,還是說給自己聽。
“你恨我嗎?”一句微弱問句幾不可聞地飄散在風中,帶着微微顫抖的絕望,久久得不到回應,似乎永遠也都不到回應了。
“她不會恨你的。”
程飛煦留戀在照片上的手一抖,驚訝地轉過身看着一臉淡然的詩若,懷疑剛才說的那句話是不是自己的幻聽。
“萬雪,從來都沒有恨過誰。”詩若看見程飛煦站了起來,又緩緩地重複了一遍。
程飛煦的嘴唇蠕動,眼底的情緒已經開始有些激動地翻騰。
“你為什麽這麽說?”
“其實我不知道。也許我這個旁觀者這麽說有些不知情輕重,但如果我是萬雪,兩個人都愛我,他們并沒錯。程飛煦的放棄是因為顧忌兄弟情,本來也并沒有錯,但是面對自己愛的人,萬雪是不會放棄的,說不定最後經過一番波折還是會重歸于好。只是一場車禍把一切都阻斷在□□的時刻,再也沒有了後文,所以你們都認為從你們下決定的那一刻開始就導致了悲劇。不是的,萬雪有她自己的堅持,她也是故事的主導,那場偶然的意外才最終導致了悲劇,恨不恨,從來都是你們自己愧疚自責的産物,萬雪從來就沒有說過。”詩若望着墓碑上那張溫和的笑臉,一瞬間,她似乎看見一道稍縱即逝的閃光從萬雪眼中閃過,安靜的安苑裏只剩下了樹葉相互碰擦的沙沙聲。
“你······真的這麽想?”過了許久,程飛煦幹澀的嗓音聽着有些喑啞,眼前詩若恬淡的面龐讓他有些迷亂。
“你恨程揚逸嗎?”詩若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反而直直地看着他的雙眼,讓他有一股後退一步的沖動。
“應該······是有些恨的吧。”程飛煦的眼神開始閃爍起來,移開目光看着詩若頭頂的那片藍天,白雲聚散無常,在風中舒卷。
“不,你不恨的。”
“什麽!”沒有管程飛煦驚訝的眼神,詩若自顧說了下去。
“你親口跟我說過,你不怪他。從你當初與萬雪分手的決定就看出來了,你和程揚逸之間的血親之情,可以抵過很多東西。那你覺得程揚逸恨你嗎?”
“不!我······”
“是啊,你從來不恨他,程揚逸!所以你恨你自己,把所有的錯都攬到自己身上,以為這些負罪感能讓你心裏好過一些!”
“程飛煦”驚訝地盯着詩若,尴尬地撓了撓頭,苦笑:
“還是瞞不過你。你什麽時候看出來的。”
“一開始就看出來了。”詩若忍不住想要朝天上翻一個白眼。
“你就這樣一路看我的笑話?”程揚逸想到自己像一個小醜一樣在詩若面前演了這麽久,臉上忍不住發燙。
“我說的所有話,都是對你說的。”
程揚逸聽見這句話,嘴角慢慢上揚了起來。
“你說我哥,他真的不恨我?”
“你們哥兩個,就知道把事情往自己身上攬,一個個都說是自己的責任,大男子主義。”詩若看見程揚逸小心翼翼的樣子,有些好笑地教訓他來。
“可是萬雪,如果不是因為我······”
“你還是覺得萬雪的死跟你有很大關系對不對。可是程揚逸,人生事千千萬萬,有些注定的命運不會因為誰的出現誰的離開而發生改變。如果老天真的垂憐萬雪要把她收去陪伴身邊,那即使沒有那場車禍也是會有其他事情的。只是你們倆兄弟恰好跟那場車禍扯上關系罷了。如果萬雪知道你們因為這件事遲遲不肯放下,她會心安嗎?”
程揚逸看着詩若認真的眼神,突然就笑了出來,然後看見詩若也跟着彎了嘴角,一陣笑聲在空曠肅穆的墓地中回蕩,驅散了籠罩在這裏已久的陰霾。
“今天來都忘了給萬雪帶一束雛菊,之前都是跟我哥來的,都是他負責買的花。”停下笑,程揚逸又回頭看了看照片上純淨的笑臉。
“其實我也不知道為什麽要帶你來這裏,只是覺得如果有你陪着的話,會很有勇氣。你會不會覺得我們的事總把你攪進來很煩?”
詩若搖了搖頭,說:
“比起那個,我更想知道,你為什麽要扮作程飛煦的樣子?”
“咳咳,恩······”程揚逸少有地卡詞了,如果說自己因為程飛煦總沒有動作主動去追回詩若,于是自己終于忍不住了替他出手希望詩若回心轉意,詩若會不會炸毛?
“我哥,你拒絕他是不是因為我?”程揚逸只好顧左右而言他。
聽見他提起程飛煦,詩若臉上的笑意漸漸斂了去。
“跟你沒關系,不喜歡就是不喜歡,我不想要勉強自己去做不喜歡的事情,不然對你哥和我都不公平。況且,沐清······”說道沐清,詩若的眼神又暗了下去。
“其實我哥和沐清真的沒有什麽,我哥喜歡的一直都是你。你不用因為沐清而感到愧疚什麽的讓來讓去。”程揚逸急切地解釋道。
“那你和程飛煦不也是把我讓來讓去?”詩若有些賭氣一般地回應了一句,看見程揚逸難堪的臉色有一種報複後的快感。
“我拒絕程飛煦不是因為任何人,只是不喜歡而已,你不用再多費心思了。程揚逸,我本來以為我們再也不會見面的了,這次不知道是人為的還是天賜的緣分再見了一面,以後應該就各走各的路了。”原本想要潇灑地說出最後一番話,等到真的說的時候詩若還是覺得心裏堵得慌,只好擡頭看天上飄過的雲朵,有些舒展了,有些又聚合着,變幻莫測。
“那再見吧。”再見,再也不見。
詩若轉身,卻看見程飛煦懷抱和一把小雛菊站在她和程揚逸的身後,臉上的線條都顯得僵硬,眼神略狠地盯着兩人,從未見過這樣的程飛煦,詩若心裏一驚,頓時有些做賊心虛的膽怯。
“哥······”顯然程揚逸也沒想到程飛煦會這個時候出現在這裏,愣愣地看着程飛煦。
程飛煦沒有說話,卻死死地盯着詩若,盯得詩若有些惱火,也直直地看了回去。
我為什麽要心虛!現在的情況又不是我一手策劃的,我又沒有出爾反爾,前面一套背後一套,我心虛什麽!
詩若用無聲的眼神為自己吶喊着,也不知道程飛煦聽不聽得到,不過程飛煦看見詩若的反應的時候的确是愣了一下。
“我走了,你們聊。”
詩若沒有理他,微微點了一下頭,丢下一句話,便掠過程飛煦身邊向前走去。
“哥,是我去找她的,我想這樣她也許會回到你身邊。”程揚逸低下頭,像是小時候惹程飛煦生氣時一樣,沒有底氣地認錯。
程飛煦緊緊抿着嘴唇,沒有看程揚逸,徑直走到萬雪面前,把手裏的花放了下來,然後一動不動地看着墓碑上的照片,安靜得好像一座雕塑一般。
“哥······詩若也許再也不會出現了,對不起。”程揚逸扯了扯嘴角,程飛煦依舊一動不動。
“詩若她跟我說了很多,說小雪并不恨我們,說你并不恨我。”程揚逸自顧自地說下去,就好像自己自言自語一樣。
“······哥,我喜歡詩若。”
幾乎是話音落下的同時,一個拳頭就向程揚逸臉上揮了過來,把他打翻在地。程揚逸低着頭,捂着紅腫的臉頰,沒有動作,也沒有擡頭。
“程揚逸你這個小兔崽子!這一拳就是為我給你操的心揍你!”
“哥······”程揚逸擡起眼睛,卻看見程飛煦臉上已經慢慢平靜下來的笑意,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剛才那一拳,鼻子都好像酸了起來。
“沒想到我勸了你這麽久,你竟然被一個女人幾句話給說服了。”程飛煦滿臉嫌棄地看着坐在地上還一臉震驚的程揚逸,伸出了手。
程揚逸看着程飛煦的手,心裏一熱,毫不猶豫地握了上去,借力一拉從地上站了起來。
“這下,你再也不欠我什麽了。喜歡就去把她追回來,別留下遺憾。”
“······恩。不過······小飛飛!你他媽怎麽下手這麽狠,都破相了好麽!讓我怎麽去追女孩子啊!”
“死小子,給你點陽光你還蹬鼻子上臉啊,過來!我保證打不死你!”
“我墓地還沒選好呢!打死了算誰的!”
蔚藍的天空下,群聚的雲朵一片一片舒展開來,被風帶到很遠很遠的天際,只留下淡淡的痕跡,就像心裏的一些東西,也開始慢慢消散,逐雲而去。
作者有話要說: